听着这话，邱媛脑子猛地闪过一些画面。
她和父亲争执、她自己在狭窄的房间里仿着文物、父亲的尸体停在太平间里，她匆匆赶过去，却是左怀仁站在门口，神色冰冷，叫了句“滚”。
喜欢的人没必要变得面目狰狞，喜欢的事也一样。
左怀仁和文物修复曾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梦想，时至今日想起来也鲜活动人，她没有去触碰左怀仁，也没有必要再去强求这个已经过去的梦想。
秦致远看着她神色里似乎是有了主意，放下了茶碗：“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若是想学，你再找我。”
说完，秦致远便站起身来，转身了进了自己屋中。
邱媛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决定，她走出门去，看见傅言正在和邱奶奶在院子里聊着天，背着包走过去。
邱奶奶抬起头来，瞧见邱媛的模样，高兴道：“怎么样？秦师父怎么说？”
邱媛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撒了谎道：“秦师父说，我资质不行。”
傅言倒也不意外，邱奶奶却漏出了遗憾的神色来。她叹了口气，站起身道：“那便算了，今天先回去吧。”
三人一起坐着地铁回去，邱媛和邱奶奶送了傅言一程，傅言一路都在说，等改日给邱媛介绍其他师傅，邱媛倒也一直没说话。等到了家里，邱媛去厨房里做菜，邱奶奶就坐在屋子里大声道：“明天你收拾收拾，我再带你去找另一个师傅。”
邱媛没说话，她在屋子里做着菜，抬眼看见玻璃窗了的自己，好久都没应声。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去当修复师这件事的。然而今天看见秦致远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这比想象更难。
如果没有梦想过当修复师，那么当就当了，似乎也没什么。然而曾经有过向往和美好的希翼，就会觉得，自己这样的人都当了修复师，那简直是……
算什么东西？
电视里是《还珠格格》里小燕子的吵闹声，让整个房间显得格外热闹。邱奶奶没等到邱媛的回应，却等到了手机铃音响了起来，她嫌屋里吵，便握着手机走了出去，随后听见左怀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奶奶，”左怀仁声音里满是关切：“听说你们今天去找秦师傅了，怎么样，媛媛拜师成功了吗？”
“没有，”邱奶奶叹了口气：“人家说媛媛天分不行，大概是秦师傅眼光太高了，明天我去找个其他人。”
听到这话，左怀仁沉默了很久，他终于道：“我今天差人打电话去打听过，秦师傅其实很看重媛媛，是媛媛自己拒绝的。”
“啊？”
邱奶奶愣了愣，左怀仁叹了口气：“只是媛媛自己不乐意，所以我想来和奶奶说一下，劝劝她吧。她其实是喜欢修文物的，只是……”左怀仁没说下去，他顿了顿，终于道：“当年的事儿，对她影响太大了。”
当年的事是什么，邱奶奶自然是明白的，她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怀仁，我和媛媛让你操心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和她说的。”
挂了电话后，邱奶奶坐在屋里，她呆呆看着饭桌，邱媛将饭菜端了上来，高兴道：“今天我做了您最爱的松子鱼，这鱼生龙活虎的，特别新鲜，您尝尝。”
邱媛将筷子递给邱奶奶，邱奶奶没说话，接了筷子，听邱媛继续道：“今天的事儿我认真想了，秦二爷既然说了我不适合，那可能我真的不适合走这条路。我也没必要勉强，不就是求个生活吗，我考公务员去。”
当年毕业时候，邱媛就考过公务员，只是邱奶奶一心想让她把年画传承下去，逼着她回了铺子。
打从大学开始，就是邱媛在打理年画店，奶奶几乎不知道年画的经营情况，她一直以为年画卖得很好，邱媛也就一直骗着。
罗有钱也问过她，要骗到什么时候呢？
那时候她刻着手里的小屏风，慢慢道：“等骗不下去那天。”
如今骗不下去了，其实她倒是不介意继续呆在年画铺子，总有人要去传承守护这些东西，她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邱奶奶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女走在这条路上。
“你总得为自己打算。”
邱奶奶叹了口气：“之前你去考公务员，我之所以让你回来，就是想着，哪怕笔试过了，面试也不好过。你现在考上了，也不一定能过面试，就算过了面试……”
邱奶奶抬眼看她：“你这个性子，本来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做自个儿不喜欢做的事儿，你又能做多久？”
“奶奶你别操心，”邱媛笑起来，扒着饭道：“我这次真上心真努力了，肯定能考上。我要是考不上，我就去读北大青鸟，当个程序员去，程序员很赚钱的……”
“我只是让你赚钱吗？”邱奶奶筷子敲在桌上：“我要是只图着让你赚钱，咱们把这房子卖了去乡下，不是更好？”
邱媛没说话了，她捏着筷子，邱奶奶喘着气道：“你也不用骗我了，你就实话同我说吧，到底为什么不拜秦师父当师父？”
“是人家不要我……”
“你还想骗我？”
邱奶奶提了声音：“年画的事儿，你骗我。如今拜师的事儿，你还骗我。邱媛，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是个老糊涂，所以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了？”
邱媛没说话，邱奶奶红了眼：“你是不是因为你爸的事儿……”
“没有。”邱媛果断开口：“奶奶你别多想，我就是不想学而已。来，你多吃点。”
邱媛给邱奶奶夹菜，平静道：“我明天就去报班，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
“其实我没怪过你。”
邱奶奶突然开口，沙哑着声音道：“当年你爸骂你，是他不想断了传承。他自己就是被他爹打过来的，他觉得你也就是一时兴起。可我知道你不是，你跟着左师父学东西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没力气，偷着躲着去他那儿，跟着他学修东西，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喜欢这一行，也能做好这一行。”
“你爸那天和你吵完那一架，左师傅就和他聊过，他那天想了一晚上，然后同我说，这世上没什么比他女儿过得高兴更重要。”
听到这话，邱媛慢慢抬起头来，呆呆看着邱奶奶。
邱奶奶抬手放在她的发间，温和道：“你爸希望你过得好，他和你左师傅出门喝喜酒那天早上还同我说，这世上该消失的就会消失，该传承也会传承，他不该强求。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本来都同左师傅说好了，让他收你为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