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剑仙传奇萧逸人生的枷锁毛姆分手万岁明星赵凝短篇作品赵凝世纪末谜案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月满霜河 > 二三、轻嗔薄怒疗羽翼

    薛蘅仿佛在云端中漂浮,天地之间,她孤单影只,无处可去。

    她略微挣扎了一下,又慢悠悠堕入尘埃。头顶黑压压一片,不知是松树还是什么,结成了一个密密的网,象马上就要压下来一般。

    胸口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挤压着、绞动着,她忽然呼吸困难,自胸腔深处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她在尘埃中挣扎辗转,想逃脱这张巨网,可身子如铁般沉重,她滚至满身灰土、满面污泥,仍被桎梏着、紧扼着。

    有双眸子透过松树的缝隙在静静地看着她,那眸子闪动着艳阳的光芒,又如无声抵抗着黑夜的月光。

    那眼眸仿佛在叹息。

    “可怜的孩子-”

    薛蘅悲凉地伸出手去,想触摸那双眼眸。但眸光微微一闪,由浓转淡,最终消失在松树的重重阴影之后。

    薛蘅一惊,腾地坐了起来,“娘!”

    身上黏糊糊的,透体冰凉。薛蘅无力地喘气,才知自己虚脱过度,竟打了个盹。

    她一个激灵,猛然转头。

    谢朗依旧躺在松树下,面色苍白,眼皮象就要合上一般,可待上下睫羽相触,又迅速张开来。

    薛蘅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轻声道:“疼吗?”

    谢朗眨眨眼,又摇了摇头。她这才发觉他咬着的布团一直没有取出,忙伸出手,但她扯了几下都没有扯动,只得运起真气,手中用力,身形微微摇晃,才把布团扯了出来。

    她低头看向布团,微吸一口冷气,那上面浸染了斑斑血迹,竟似谢朗将牙根咬断了一般。

    见他眼睛还在努力睁着,薛蘅疑道:“在看什么?”

    谢朗好半天才回答,声音微弱,“没、看什么,你、说不能晕、过去的。”

    薛蘅无语,半晌方道:“现在可以了。”

    谢朗如闻圣旨,将眼睛一闭,迅速晕了过去。

    到中午时分,松林中阴暗下来,山间的一场春雨不期而至。

    薛蘅于天色忽暗时便四处找山洞,未能如愿,只得动手折松枝,赶在第一滴雨落下之前,在松树下架了一个小松棚,替谢朗遮住雨水。

    然而地上很快便泥浆成团。眼见谢朗就要浸入泥水之中,再去折树枝做垫子已来不及,薛蘅只得将他拖起,让他上半身靠着松树。

    雨越下越大,风声凌厉。谢朗昏迷后身子发软,频频歪倒。薛蘅唯恐他的伤口碰到雨水,目不转瞬地盯着,一次次将他扶起。

    可她先前体力透支,又饿又累,不小心眯了一下眼睛,谢朗已歪倒在地。虽然她马上惊醒,迅速将他提起,可他的肩头,还是浸湿了巴掌大的一团。

    薛蘅万般无奈,一横心,靠着松树,将谢朗拉到身前。她再咬了咬牙,慢慢地,让他靠上自己的肩头。

    两人身躯刚一相触,她便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心中闪过一阵厌恶。她本能地伸手,想将谢朗推开,可手指触到他的左肩,看到那血迹赫然的双臂,又颤抖着收了回来。

    他依在她肩头,她那处竟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又似沾上了什么肮脏污秽的东西。这感觉,竟令她如同再入噩梦,还在那污泥之中辗转挣扎。

    她身躯轻颤着,紧闭双眼,默默祈祷雨势快停,又暗中祈祷在大雨停住之前,谢朗不要醒过来。

    可这雨竟没有停的意思,从午后一直下到入夜,薛蘅终于支撑不住,眼一黑,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啪!”水珠自松棚顶滴下,打在她脸上,清凉香甜。薛蘅先用手抹去水珠,才睁开双眼。

    刚睁开眼,她便被一双黑亮的眸子吓得心头猛跳。回过神,发现谢朗不知何时已歪倒在自己的腿上。他想是也刚醒转,仰望着她,神情茫然,眼睛还在眨巴着。

    薛蘅似被蚂蟥叮了一口,闪电般伸手,将他往外推。谢朗大叫,她又下意识地去拉,待手指碰到他的右臂,恍然醒觉,不及多想,一把将他腰身搂住。

    这个姿势比先前更为暧昧,薛蘅恼得满面通红,一颗心急速跳动,恨不得即刻将他远远丢出去才好。

    可谢朗似在痛楚shenyin,她强忍着,半晌,冷冷地问了句,“能不能站起来?”

    谢朗感到身前有着柔软的两团,想明白那是什么,顿时心猿意马。待薛蘅再问一遍,他才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

    薛蘅拎着他的腰慢慢站起,让他靠着松树站好,迅速松开双手。

    此时雨势已歇,天放微光,竟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她恼怒地盯了他一眼,猛地旋身,一脚将松棚踢倒。

    见她一脚快似一脚,将松棚踢散,又似满怀怒意地在松枝上用力踩着,谢朗尴尬不已,呐呐无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叫了声,“师、师叔——”

    薛蘅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踩几脚,她指向被踩得极平整的松枝,硬梆梆道:“坐下!”

    谢朗乖乖坐下,觉这“松枝床”坐着十分舒服,心中感动,抬头望着薛蘅,脱口而出,“多谢师叔。”

    薛蘅迅速转身,数个起纵,消失在松林之中。

    谢朗望着她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在“松枝床”上躺下来。他习惯xing想伸懒腰,双肩甫耸,便痛苦shenyin。他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臂,苦笑道:“师叔啊,你绑得太扎实了吧。”

    清晨的松林弥漫着动人的清香。谢朗侧头,看见林中蘑菇如雨后春笋般,贪婪地生长。他顿时忘记了疼痛,咽了咽口水,开始在心里嘀咕:师叔等会回来,带的若是野兔子,回京后便请她去瑞丰楼大吃一顿;她若带的只是几个野果子,就胡乱请她吃些点心算了。

    可薛蘅带回来的,竟又是一条乌梢蛇。

    谢朗为难起来,蛇肉显然比兔子肉更美味,可瑞丰楼已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到底请她吃什么合适呢?他还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薛蘅已拾起狼牙箭,用力刺入乌梢蛇的腹部。

    乌梢蛇扭曲蠕动,她抓着蛇往谢朗面前一递,冷声道:“张嘴!”

    谢朗未料她捉了蛇来,竟是要给自己“以血补血”,忙道:“不用-”

    薛蘅神情却很坚决,他刚一开口,蛇血哗哗淌入嘴中,只得老老实实“咕咚”咽下。

    直待蛇血滴尽,薛蘅才将蛇尸往身后铁盒上一挂,问道:“好些吗?不够我再抓条来。”

    谢朗恶心得要吐,吓得连忙点头,“好多了,够了够了。”他想摆手以示拒绝,肩膀甫动,痛得眉头紧皱。

    薛蘅忙将他按住,语气也柔软起来,“千万不能乱动。你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失血过多。更重要的是,羽青箭力太强,你的骨头,只怕已经被震裂了。你使的是长枪,靠的是臂力,若想以后能够再上战场,这十来天,双手千万别乱动。”

    谢朗一听到“战场”二字,想起此行任务,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忽喇坐了起来,道:“师叔,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薛蘅问道:“能走吗?”

    “腿又没受伤,当然能走。”

    但他终究失血过多,双臂又不能动弹,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走得跌跌撞撞。薛蘅却不扶他,只在旁边沉默地走着,瞅着他似要摔倒了,才急忙拎住衣衫将他提起。待他站直了,她又如碰到烙铁般,收回双手。

    薛蘅个子高,腕力超群。谢朗被她如老鹰抓小鸡般拎来拎去,头晕目眩,便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

    他好歹替她挡了一箭,虽说君子高义,并不指望她报恩,可想当年,他才十一岁,为了救从树上跌下来的红蕖姐,被压断了一根肋骨。红蕖姐哭得花容失色,极尽服侍之能,吃饭穿衣,都不用他动一根手指头,甚至那些极隐私的事情,都帮他包圆了。那一个月,直把谢朗乐得恨不得再断一根肋骨才好。

    现如今,这位古怪师叔,连手指尖都不愿意碰他一下,好象他是天下最肮脏的东西似的,与红蕖姐的温柔如水相比,实是天壤之别啊。

    他心里抱怨,可不敢说出来,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踉跄前行。

    这样走走停停,速度极慢,走了个多时辰,才找到有干柴的地方。

    薛蘅生火,将蛇肉烤得香气四溢。谢朗看得直吞口水,见她还在烤着,嚷道:“行了行了,你真是没经验,再烤就焦了。”

    薛蘅不理他,再烤了一阵才取下来。谢朗肚饿难熬,往她身前一坐,“啊”地张开嘴。

    薛蘅怔住。谢朗涎着脸道:“师叔,我现在可是‘无臂客’江喜江大侠的传人,你得喂我才行。”

    “哼。”薛蘅拉下脸来,不屑道:“江大侠可不会象你这样要人喂。他身残志坚,从不要人服侍,你若及得上他的一半,我不姓薛,姓谢!”

    谢朗极想令她能跟自己姓,便嚷道:“怎么及不上?!”

    薛蘅斜睨着他,举起叉在树枝上的蛇肉,冷笑道:“江大侠能以脚趾夹着筷子进食,你行吗?”

    谢朗没干过这种事,可估算着以自己的能耐,应当不是太难。何况这时候,他怎么能够说“不行”呢?便信心满满地点头,“行。”

    “那你试试。”薛蘅忙转身折了两根细枝,放在地上,嘲讽地看着他。

    谢朗蹭掉右脚的鞋袜,抬起脚,脚趾微微撒开,去夹地上的树枝。可脚趾显然不如手指那么好使唤,好不容易将树枝夹起,又掉落在地。他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服输,硬着头皮继续,再试数次,弑羽而归。

    他瞟了一眼薛蘅,见她满面讥讽之意,只得再试。

    可这一次仍然以失败告终,他身子更失去平衡,仰倒在地。薛蘅的讥笑慢慢收敛,骂了声,“没出息!”她一脚将树枝踢开,蹲到谢朗面前,撕下大块蛇肉,用力塞入他口中。

    谢朗不敢再出声,乖乖将蛇肉咽下。

    他饿极,虽然薛蘅似是喂得极不甘心,手劲十分大,他也顾不上提出抗议,狼吞虎咽,一条两尺来长的乌梢蛇,倒有大半喂进了他的肚中。

    他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又装模作样用脚去勾地上的袜子。

    勾了许久,还不见薛蘅过来帮忙,谢朗急了,灵机一动,“唉呀”一声,仰倒在地。

    薛蘅终于面无表情地过来,她用两根手指拎起袜子,秀眉紧蹙,转过头去。谢朗嘀咕道:有那么臭吗?他好不容易把脚塞进袜子,见薛蘅还是一副嫌恶模样,赌气地叫了声,“鞋!”

    吃饱上路,谢朗又有了更大的烦恼。先前那一腔蛇血开始发挥显著的作用,令他越来越不安。

    他故意落在薛蘅身后,悄悄动了动右臂,冷汗急迸、痛不欲生,便不敢再动。可小腹处越来越涨,他的脸色,便如同蒸熟的螃蟹一般。

    薛蘅回过头,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谢朗受惊,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没什么。”

    薛蘅见他面颊通红,不放心,摸了摸他的额头,嘀咕道:“倒不象是发烧。”

    谢朗憋得难受,还是吞吞吐吐说了出来,“师叔,那个、能不能,帮我把树枝松一松?我的手根本动不得。”

    薛蘅将眼一瞪,道:“你如果想这双手废掉,我就帮你解开。”

    谢朗愁眉苦脸,再走一段,已是酸胀难耐,只得踮起脚尖,两脚互换,跳着走路。薛蘅急了,回头怒道:“谢明远,你搞什么名堂?!”

    谢朗愁肠百转,想到自己堂堂骁卫将军,若是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尿给憋死了,未免太过窝囊;但“涑阳小谢”如果把尿拉在了裤子里,那也不用再活了。可是,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xing情乖僻的妙龄女子,如何是好啊!

    他仰天长叹,终于将心一横,也不敢看薛蘅,眼睛望着别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师叔,我、我要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