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啦。奇怪,只有克洵吗?”
听到马车的声音邵可迎了出来。但是那上面却只有克洵在。
“是,秀丽不知为什么好像为了见悠舜去宫城了。”
被柴凛送回来的克洵的手臂上,已经挂着要送给新婚妻子的礼物。
“龙莲呢?”
“那个,我们原本是走在一起的,结果他突然说什么‘有地方要去',结果转眼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好像困惑到极点的克洵相反,邵可并没有太大的吃惊。
(啊,龙莲他不想见玖琅。)
虽然邵可很单纯地如此认为,但是克洵的话还有下文。
“还有,龙莲有书信托我转交给您。”
邵可轻扬起眉头,从克洵手里接过书函。写在上面的对于就借住的谢意和因为突然辞行而做出的致歉,让邵可微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头脑的某个角落闪过了一丝警觉。
(龙莲居然会着急到没时间回来打招呼……)
也许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短短的一瞬间闪过的邵可的锐利的眼神,克洵没有注意到意。
“对了,克洵。其实在你们出门的同时,我的弟弟来了。”
“啊,是这样吗?那我一定要去打个招呼。”
克洵非常单纯地在脑海中勾出了一个“邵可第二”的“邵可的弟弟”。因为在邵可府一直过着温和俭朴的生活,所以“秀丽是红家直系”这个概念早已经在可洵的脑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因此,他完全没有产生,“邵可的弟弟”“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红家直系男子(而且说不定是在朝贺中见过的宗主)”之类的联系。
“玖琅也对茶家的新任宗主很有兴趣,所以我想他应该会想要和你谈谈的。他一定会和你谈到很多心理素质之类的有用东西吧。虽然他也许会严厉点。”
“咦?心理素质?严厉?”
“……外面好热闹啊,邵可哥。是有客人吗?”
和从房间走出的玖琅碰了个正着的克洵,就好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冻结在了当场。
“珀?那边的是珀明吧?”
从全商连直接前往宫城的秀丽,笔直地走向了据说是悠舜所在的场所。在中途因为觉得走在前面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所以就招呼了一声。
回过头来的人确实是她的同年碧珀明。但是——“等——等一下,你怎么了?为什么怎么憔悴?”
“……你说我吗?”
平时总是精神百倍的声音,现在却完全失去了霸气。他那副衰弱的样子简直到达了会被人错当成是在日光下徘徊的幽灵的程度。
“没有什么事,只是工作没做完而已。想到绛攸大人的话,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
秀丽抢上去强行接过了遥遥晃晃的珀明抱在怀中的大量书函。
“这么说起来,你现在是在吏部吧……我倒是听说过绛攸的情形也很糟糕……听说吏部尚书是个总会积累下一堆工作的让人无奈的家伙是吗?”
“……我告诉你,他可是你们一族的。”
“咦!?真的假的!他是红家的人!?”
“没错——”
这个时候,珀明的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原来就摇摇晃晃的珀明啪嗒摔倒在地上,而眼明手快地抓住了那个东西的秀丽则瞪大了眼睛。
“……蜜柑?”
而且总觉得和从玖琅送来的蜜柑非常相似。
(……是、是我多心了吧?)
“啊,有点撞扁了。好浪费。”
“我说你啊……比起我来更担心蜜柑吗……”
“哎呀,讨厌。活活活。怎么会有那种事情。你没事吧?珀明。”
“你就不用假惺惺的了。”
因为蜜柑已经成熟非常柔软,所以珀明实际上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秀丽扶起了珀明后,终于注意到了一件事。“你长高了?”
“一点点。应该也不会再长了吧。你不用管了,这些是我的工作。你不用多事。”
“那么去年春天兴致勃勃地来帮助我的又是哪一位啊?”
秀丽和珀明好像斗鸡一样互相瞪了半天,最后决定那些书函一人一半。
“啊,难道说是因为你和我在一起,所以别人才拿蜜柑扔你吗?”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等我出人头地的时候,我一定要让他为了拿蜜柑丢我的事情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无法坦率地说“不用在意”也是碧珀明的风格。
一面因为他的没有改变而在内心高兴,秀丽一面和他并肩走上了走廊。
“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我原本是想要这么说,可是……你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精神啊。”
“哦,你还是愚蠢到会同情这个凹陷下去的蜜柑的人生吗?”
就算外面凹陷了下去,里面也还是很美味啊——看到珀明指摘她把蜜柑塞进腰包的动作,秀丽笑了出来。
“对了,你很尊敬绛攸大人吧。”
“工作会辛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要以绛攸大人为目标,脚踏实地地走上出人头地的道路。”
就算面颊因为疲劳而凹陷下去,眼神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坚强锐利。
为了自己的目标而不断向上——“珀明你一开始就对出人头地兴趣十足呢。”
“——难道你不是吗?”
“我也是。”
秀丽将快要滑落的书函换了个方向。珀明的视线落在了她凛然的侧脸上。
“我也想要出人头地,想要登上自己力所能及的最高的位置。”
珀明认真的表情也微微松弛了一些。
“当然了,这可是击败了他人而及第的我们的使命。从以他人为踏板时候起,我们所背负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既然已经破坏了别人的未来,我们就必须要出人头地。来到上层,冲着那些在下层蠕动的家伙们放声大笑,如果不甘心就爬上来啊!如果连这种乐趣都不去享受怎么行!”
付出了全部的财产,背负着一族的期待,每天每晚都粘在书桌旁,经过了漫长的旅途,赌上了人生和未来。自己等人就是以这些应试者为踏板完成了进士及第。
就算是落第,也可以再次从头开始,再次赌上人生。但是如果及第了的自己等人不能展现出这其中的价值的话,那么他们付出的牺牲和努力也都失去了意义。
“那其中还有最后一次参加国试的人,如果无法让他们吹嘘说‘我曾经和哪个碧珀明在同一年接受过国试'的话,他们不是太可悲了吗?我们至少也要给他们一个吹嘘的本钱嘛。”
秀丽笑了出来。高傲却又自以为是,在努力的名义下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真正的自尊心。
“——是啊,你说的没错。”
“嘿嘿嘿,我很期待十年后哦。你看着吧,这次我会走在前面的。”
就如同珀明是以绛攸为目标而完成了及第一样,迟早也会有什么人以珀明为目标参加国试吧?而自己,也一定要成为不让任何人丢脸的——
“——可是那个吹笛子的混蛋怎么样呢!居然刚刚中举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如果他下次出现在我眼前的话,我一定要用席子把他捆起来,绑上石头丢到海底去!”
珀明自从去了吏部,词汇好像丰富了不少啊。秀丽有些佩服地想到。她可真没想到和自己不一样,是如假包换的彩七家少爷的珀明居然也会使用这么粗鲁的口气。
(是因为在吏部是家常便饭……不可能的啊。那可是六部第一的精锐官吏集团……)
不知道号称“恶魔巢穴”的吏部的内情的秀丽,因为增加的谜团而迷惑了起来。不过与此同时,为了不让珀明进一步兴奋过头,所以他决定对于“吹笛子傻瓜”的所在地还是保持沉默为妙。
看到已经接近吏部的地方后,两个人在走廊上停了下来。
“我可不会谢你哦。”
“是是,不用客气。”
“……那个小动物也还活得好好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秀丽没能立刻做出回答。
……在她前往贵阳之前,就似乎在不断产生着变化的影月。
与此同时,秀丽的心里似乎也留下了什么始终让她挂牵不已的,无法拔除的尖刺。
出发之前的影月的话,有什么——“喂?”
“啊,恩,他有很好哦。没事的。”
珀明虽然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地从秀丽手中接过书函,就此和她分开了。然后秀丽走向了比六部更靠里面的——据说现在悠舜所在的宣政殿。
穿过丹凤门后,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
以正面是正殿为中心,分散着中央省厅的这个苍明宫,毫无疑问就是国家的最高机关了。
虽然想到全商连给她是书信有些着急,但是毕竟不能在这里奔跑,所以为了平静下心情,她尽可能维持平缓的步伐。
然后没过多久,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面向着其他方向伫立在那里的身影。
“悠舜!”
“咦?啊,秀丽。那个说要见我的人是你吗?”猛地转向秀丽的悠舜,做出了有些微妙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他交替打量着手上的包裹和秀丽,然后好像领悟了一样连连点了几下头。
“……悠舜?那个包裹是怎么回事?”
瞬间,悠舜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就悠舜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的表情。半是苦笑,半是无奈的笑容——然后,他把手里的包裹递给了秀丽。
“……这是别人托我保管的。据说是某人送给你的礼物。”
“咦?给我吗?是谁呢?”
悠舜考虑了一下应该怎么说。虽然当事人坚持不能挑明他的名字,但是却叮嘱他一定要加上“亲切、温柔而且好心”的形容词。就算是朋友,悠舜觉得自己也不能说出这样的弥天大谎。所以他决定这么说。
“那虽然是个怪人,却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所以请你收下吧。虽然我不是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表示‘绝对是这边比较好吃'.”
“啊?”
秀丽暂且接过了包裹,看到包裹里面的东西后扬起了眉头。
她取出了塞进腰包的那个撞扁的蜜柑,和从玖琅那里收到的蜜柑。这两个和她手上包裹中的蜜柑明显是产自同一个地方,但是却完全搞不懂其中的联系。而且话说回来,为什么她今天和蜜柑如此有缘分呢?
秀丽突然想起了刚才的珀明而转头看向珀明。
“这么说起来,悠舜,吏部尚书是红一族的人吗?”
悠舜到底是没有白白经历过那么多风雨的人物,瞬间用笑容漂亮地掩饰了自己的动摇。
“哎呀。为什么问这个?”
“我有一位同年在吏部就职,听说他们的尚书好像基本上不工作,相当的让人头疼。传说中绛攸也被他用很很多的工作所压住……”
“……”
悠舜无法说谎。
“那个,刚才,红家的叔叔来了我家……他和我家爸爸不一样,是非常好心、能干、出色的人。如果我通过叔叔拜托他‘请你好好工作'的话……会不会太冒昧……呢。”
“秀丽。”
悠舜用比平时更加充满慈爱的笑容凝视着秀丽。
“没事的,就算你什么也不说,他也一定会在近期了解到秀丽体贴的心意的。我想几天之内,李绛攸和你的同年,一定就可以从辛苦的工作之中解放出来了。”
因为在视野的一角捕捉到,将蜜柑交给悠舜的“让人无奈”的男人(悠舜个人认为说他是无可救药的男人更加正确)飞一样地冲回工作场所的样子,所以悠舜做出了这样的断言。
不管堆积了多少的工作,只要某人认真起来的话,都可以在转眼之间就解决掉。
悠舜被少女的体贴深深地打动了。就算只是一时的事情——
“……这一来吏部也被从噩梦中拯救出来了吧?”
“咦?”
“没什么。总之比起吏部的事情来,要先解决全商连的问题啊。”
“不,那个——”
秀丽的脸色刷地一白,然后从怀中取出全商连交给自己的书函递了过去。
“……刚才我和凛一起去过了。结果他们只交给了我这个——”
悠舜轻轻地睁大眼睛,接过书函,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可是,和秀丽的预想相反,他温和的表情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那个,我原本想说至少也要的打个招呼……”
秀丽握紧了拳头。
那份书信中只有一行短短的文字。
「事情已经听柴凛说过了。我们不打算现在和茶州州牧们见面。悠舜大人也不用来。」
——非常彻底的拒绝。如果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和悠舜一起去的话,也许还能有什么不同。
在秀丽因为后悔着轻率的行动而将拳头握到发白的时候,悠舜轻轻拍了她一下。
抬头看去,悠舜微微地一笑。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秀丽。这一来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咦?”
“和全商连的交涉是我们的不战而胜。这一来可以回茶州了。”
秀丽张大了嘴巴看着悠舜温和的笑容发呆。
“…………咦?”
那一天,在吏部发生了奇迹。
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恶魔巢穴”的吏部猛者们,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坦率地流下了滂沱而下的喜悦的泪雨的人格未改造者(主要是新人),一厘。
认为这是过度的祈祷所造成的幻觉,因而用头去撞柱子的人,五成。
觉得是现实还是幻觉都无所谓,一面熬夜一面笑着工作的人,两成。
认为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大阴谋爆发的前兆,因而连夜修书送去负责监查的御史台的人,一成。
其他还有没有意义地打滚的人,转着圈子跳舞的人,化身为小鸟的人,给池塘的鲤鱼喂食的人,开始写遗书的人,将打盹的同僚揍醒的人等等等等。这部分大概是九分九厘。
而剩下的一成则是在吏部中也是精锐中的精锐的官吏,在得知长官的“认真”后,半句也没有罗嗦,就以侍郎李绛攸为核心调整到了在一两天之内解决所有积压问题的战斗姿态,为了不浪费这个也许不会再出现第二次的奇迹而建立了完全的指挥系统。
……在长官完成了最后的裁决时,绛攸觉得自己切实地看到了从吏部飞出去的难以计数的魂魄。
(哼……这只是作为吏部尚书理所当然的事情。)
吏部尚书优雅地摇着扇子,迎着朝阳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面对长官完全超出常识的模样,没有一个人敢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因为后来得到了长官曾经买断了某种蜜柑的情报,所以吏部在那之后的好一段时间内都给个部门分配了蜜柑,在过季之前,每天都要先拜祭过蜜柑后才开始工作。
“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有了休息时间……”
李绛攸之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侍郎室也会有如此宽敞干净的一天。
冬日的阳光的如此耀眼,让他几乎忍不住要流出泪水。
(好想去见邵可大人……)
绛攸切实地想着。因为邵可就相当于他的心灵绿洲。
但是,玖琅叔父的话语瞬间在脑海中复苏。
「和秀丽结婚。」
……绛攸沮丧地将头贴在了桌子上。
至今为止因为一直忙着和无穷无尽的工作搏斗而没来得及去想,不过在工作都解决干净之后,就不能再这个样子了。
话虽如此,在他被榨干的各种功能内,也包括了思考力。
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什么是什么都分不清楚的状态。
(怎么样都无所谓,先去找邵可大人抚慰一下心灵吧。)
不过绛攸好歹还是留下了知道要避开黎深的理性。
那一天,秀丽也进了宫城。
在她的腰包里面,放着若干昨天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赠送的蜜柑。在她昨天晚上把蜜柑拿回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玖琅叔父和父亲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顺便说一句,昨天的晚饭居然是玖琅做的,这实在是让她大吃一惊。至于龙莲又不知道消失在哪里的事情,因为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她反而不怎么在意。这顿号称是在克洵的帮助下做出的饭(也许是在不习惯的料理上耗费了精力吧,克洵有些微妙的憔悴)非常美味,也让秀丽越发地喜欢玖琅叔父。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工作结束了”呢)
秀丽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是还是搞不懂。
因为那之后悠舜马上就被什么人叫走了,所以秀丽没能再进一步询问。不过从悠舜的微笑她可以察觉到,他并不是放弃了——
因此,今天为了重新询问,她来到了宫城。
在贵阳没有府邸的悠舜,所以他居住在宫城中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一面走向那所官舍,秀丽一面因为骤然变浓的冷空气颤抖了一下身体。她抬头看去,阴沉的天空已经飘下了羽毛一样的雪花。
“哇……下雪了。”
咻,身边吹过了一阵风。寒冷到刺骨的冷风让她不由自主要闭上眼睛——可是因为注意到雪花中飞舞的一抹鲜艳的红色,她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刷拉,缠绕在秀丽手指上的那个,并没有好像雪花一样融化。
“咦……这个难道是玫瑰花瓣……”
在这种隆冬——
秀丽吃惊地四处张望——然后注意到了不知何时伫立在庭院中的人物。
秀丽的眼睛猛地睁大。
感觉上就好像是被闪电贯穿了全身。
梳理得松松的头发是白银色。那个好像荣入了一缕月光的颜色,在飘舞的雪花中熠熠生辉。就好像影子摇晃了一下一样,这个人物无声地从庭院来到了阶梯上。他笔直地凝视着秀丽的眼眸就好像夜色一样的漆黑。无论是在雪花衬托下的额头,还是掀开披风的手指,看起来都雪白到近乎病态的程度。
明明步伐不快,而且是就好像时间停止了一样缓慢步伐,可是不知不觉男人已经来到了秀丽的身前。
就连包围着夜色的双眸的睫毛也是银白色。
可是最吸引人视线的不是这些中任意一个——
秀丽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某种寒冷以外的东西而颤抖了起来。男人用从自己身上解下的披风包裹住了好像被固定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的秀丽。
秀丽所感到的,是和温暖完全不同的,好像会冻结心脏的——恐怖。
冰之微笑。
热心地凝视着莫名其妙地颤抖不已的秀丽的夜色双眸,就好像连她的内心都能看穿一样的深沉。尽管如此,他却又“没有看秀丽”。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触上秀丽的时候——“秀丽!”
至今为止从来没听到过的父亲好像要撕裂空气一样的尖锐声音,切断了这个咒缚。
刷拉,披风从秀丽的肩头滑落到地板上。
“你不是要去悠舜那里吗?快点去吧!”秀丽没有问父亲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严肃,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她只想着,必须按照父亲的吩咐,尽快逃离这里。
即使如此,她也用最后的理性捡起了掉落在走廊上的披风递给了男人。
“谢……谢谢你。”
声音和手,都明显地还在颤抖。
男人因为秀丽的行动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摇晃着银色的头发微微一笑。
交出了披风后,秀丽好像逃避男人的视线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邵可遮住了投注在她背上的视线。从他平时浮现的温和微笑中很难联想到的——似乎连视线都会杀人的冷酷杀气,在现场形成了旋涡。
而承受了杀气的男人闭上了夜色一般的眼睛。在接下来张开的时候,那里面已经燃烧着对于邵可的明确无比的憎恨和怨恨。
男人的喉咙嘿嘿嘿地发出了笑声。
“你打算……永远夺取我的东西吗?红邵可。”
好像是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湖底一样深沉的声音。
明明看上去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容貌,但是却好像面对后生小辈一样包含着侮辱呼叫着邵可。
“残杀了众多我的族人,夺走珠翠——夺走我的蔷薇姬。”
邵可失去了感情的双眸没有任何动摇,只是带不会输给冰雪的寒意贯穿了男人。
“没想到你居然会装成大善人的模样活得那么逍遥自在……不愧是把良心留在了母亲肚子里面生下来的红家长子啊。虽然我也活了很久,不过像你这么符合红一族风格的男人我还没有见过。”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划破空气的风声,男人雪白的面颊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要再出现在我女儿面前!”
“你还是那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啊……你是无法杀死我的。你忘记当时奄奄一息地逃进贵阳的事情了吗?更何况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蔷薇姬,而且也不再年轻。”
“你也是。”
邵可原本排除了一切感情的平淡声音增加了几分激烈,在雪中回响起来。“你也不能解决我。”
隔了一拍后,男人松开了唇角。
“……你还真是老样子啊。无论是以前还是今后,会让我憎恨到这种程度的都只有你了。邵可.”
擦拭了一下从裂开的伤口中留下的血,他无声地朝着邵可走了过去。
他袖子的颜色,是黎明的淡蓝。
“即使如此,我也要谢谢你。因为你让我再次见到了心爱的蔷薇姬。”
“那孩子不是蔷薇姬。”
男人微微一笑。
“我知道。我的蔷薇姬是连月亮都会在她面前失色的美人。”
在并非官服的华丽衣衫上,散布着每个花瓣的颜色都不同的花朵。八片花瓣分别显示了不同八种颜色的彩云华。余下的花纹则是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望月。(漠雪编注:望月,即满月。对初一、十五、十六和月尾的月亮,分别称朔、望、既望、晦)
“虽然不是我的蔷薇姬,不过既然找到了,就要让你把我的东西还来了。”
两人擦肩而过。
杀气升腾到连飞舞的雪花都会融化掉的程度,彼此交换的视线就好像冰块一样寒冷。
如同要封印邵可的语言一样,男人的笑容越来越深。
“是我的东西哦,邵可。”
他再度如此诉说。松散的白银色头发一阵飘扬。
邵可突然把视线转向了背后。
“……珠翠,算了,不要勉强,你退下吧。”
脸孔苍白到似乎要随时晕倒的珠翠,出现在了邵可后面——然后立刻后退。
男人将视线转向了曾经是一族成员的女性。
“从我那里夺走蔷薇姬又害死她,让珠翠成为凶手,直到现在也继续利用着。还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啊,冷酷无比的死亡使者,如果在杀死先代黑狼的时候注意到你的存在就好了。”
珠翠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是却因为过度的本能性的恐怖而发不出声音。
——几十年来都维持着同一模样持续掌握着支配权(按:原录入版本写为“交配权”,因无日版供校对,若修改有误请指正)的一族之长。
散布着望月和彩云华的黎明色彩的衣衫消失在了走廊的对面。
缥家直系纹章“月下彩云”——而且在那其中可以使用望月之纹的在全族中也仅有一人。
操纵异能的神之血族——缥家宗主,就只有这一个人而已。
在走廊上拼命奔跑的秀丽,突然被什么人拉住了手臂而踏了个空。
“你怎么了,小姐?”
“静兰!”
静兰真得是很偶然地发现了在疾奔的秀丽——明明是雪花飞扬的寒冷日子,她却呼呼喘着粗气,额头上流下了瀑布一样的汗水。这样的秀丽让静兰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吗?”
秀丽看着静兰温和的面孔,身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几乎要流出了泪水。
那个好像夜色化身的青年的身影无法离开她的脑海。
冰之微笑。
无法掩盖的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的疏离感。
就算是那个说一切都很无聊没劲的茶朔洵,都还是“活着”的。
可那个人,却不一样——
明明对自己很温和,却让人想起来背脊上就冒出冷汗——因为莫名的恐怖。
“没……没有什么。”
“不可能没有什么吧?你都在发抖呢。”
被静兰抓住了双手,秀丽也只好死心了。这种时候静兰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秀丽虽然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觉得不应该说,还是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那个,静兰……你见没见过……用颜色不同的八枚花瓣组合成的家纹?”
秀丽对于为数众多的家纹并不是全部都一清二楚。或者应该说因为几乎没受到过这方面的教育,所以她认识的只有最有名的那些。因此,她不认识的家纹比较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
淡淡的,蓝色。
和王族的旧姓——苍式有着联系的那个色彩,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突然,静兰抓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量。
“……你在那里看到了那个?”
仰望着静兰的秀丽倒吸了口凉气。
至尽为止,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浑身都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静兰。
“刚才……遇到的。”
“遇……到?在这个宫城吗?”
“对……静兰,怎么了?”
静兰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努力地想要恢复冷静。
“小姐你……遇到了他吗?他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因为雪……落下了,所以那个人要把自己的衣服为我披上。”
父亲在千钧一发之际插进来的时候,她总觉得说不出口。
静兰露出微妙的表情,好像在考虑什么一样,双眸色彩渐渐加深。
“……有没有,月亮?”
“……这么说起来有满月的图案呢。”
静兰睁大了眼睛。
“满……月——”
静兰放开了秀丽的手,好像为了掩盖表情一样遮住了自己的额头;“……静兰?”
“不……没什么。”
静兰努力地挤出了笑容。
“……因为我有一些在意的事情,所以这个人的事情我会查的。在那之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吗?”
因为他没有干脆地说出答案,秀丽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可以不用知道那个人是谁——总觉得这个人的身份似乎会打开一扇不应该打开的大门。
“……好吧。”
“对不起,虽然我想送你过去……”。
“啊,没事的。你有自己的职责吧?”
秀丽紧紧地凝视着静兰,这次从心底笑了出来。
“我以前从没想过静兰也会有何其他什么喝酒而没有回来的日子。”
静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羽林军连日喝酒的关系,就算酒醒了之后也有好一阵子都浑身酒味。结果在他返回邵可府的时候,也有好一阵子都不敢接近秀丽。
“……对、对不起,那个时候……”
“为什么?我很高兴哦。明明那么年轻,静兰以前却整天都光顾着照顾我和父亲。”
“年轻……”
“我一直很担心啊。你完全不出去玩,也没有什么放松的时候。那种无法对我和父亲说的事情,绝对也应该有过吧。现在燕青也不在。嘿嘿,我引以为豪的家人,在羽林军也这么有人气,真的很让人高兴呢。而且,怎么说呢,你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吧?”
静兰微微一笑。
“……小姐,如果我派不上用场了要怎么办?”
秀丽瞪圆了眼睛。
“那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老了之后吗?没事的,如果静兰得了老年痴呆,而且到时又没有夫人和孩子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是不是能够派得上用场,并不是住在一起的理由嘛。
面对不假思索就如此认为的秀丽,静兰的微笑更加深了几分。
“谢谢你,小姐。”
“下次别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了。好了,你不是还有地方要去吗?”
“小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秀丽微微垂下头。
直到刚才为止她还想着要去悠舜那里,但是……总觉得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
那个银发青年的面影,还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无法消失。
她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让心情冷静下来。
“我要去,府库。”
(府、府库在哪里……)
绛攸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确认了这个事实。
站在某扇房门的前面,绛攸一个人哗哗地淌着冷汗。
府库是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毫不迟疑地到达的地方,也是对于绛攸而言的最后的据点。所以他顽固地不想承认,自己连这个地方都已经找不到了。
(没、没可能的!这算怎么回事?是梦吗?噩梦吗?难道我其实在睡觉吗?)
如果无法到达府库的话……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王上的近臣,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的新星,吏部侍郎在宫城中迷路、饿死。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变成了干尸的自己,绛攸又立刻拼命甩甩头赶开这个念头。
(我绝对不要死得那么愚蠢啊——!!)
我没有迷路,如此拼命安慰着自己的绛攸,当然死也不可能去向路上的人询问“府库在什么地方”。因为自己没有迷路。绝对没有迷路!!
(我、我只是有点疲劳而已。像这样,让眼睛休息一下的话——)
但是就算再怎么眨眼,眼前陌生的光景也没有变化。绛攸咬着牙嘀咕。
“府、府库……是在……”
“啊?你不是已经到了吗?绛攸大人。”
已经到了他身后的秀丽如此回答
发现了门前那个好像石像一样动也不动的人影,并且察觉了其中理由的秀丽,为了不伤害到绛攸的自尊心,尽量装做若无其事地打开了旁边的那扇门。
“你这次选择了从后门走啊。这倒和平时不太一样。”
在房门的对面,绵延着摆放了庞大数量的书籍的书架,正是绛攸眼熟能详的光景。
但是,现在的绛攸却连这些都看不到了。
在没有心理准备下突然听到的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绛攸?你怎么了?”
在确认了诧异地凝视着他的秀丽的面孔的瞬间。
「我已经向那个人提亲了。」
玖琅的语言在脑海中以超大的音量回放了出来,摇摇晃晃的绛攸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房门的一角上。
哐,在这个悲惨的声音的一拍之后——绛攸由于过度的剧痛坐在了地板上。
“唔!”
“你、你没事吧?绛攸!?刚、刚才的声音好像很不得了的样子。”
“——我、我、我没事。”
绛攸勉强撑起了身体不断后退,但是在他原以为是房门的地方却没有房门——于是他一个踉跄进入了府库。
“啊!绛攸!你后面的椅子!”
但是这个忠告还是没来得及起到作用,被椅子绊倒的绛攸干脆地脚下一滑,这次又把后脑勺撞到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
“……你好像很疲劳的样子啊。绛攸……”
秀丽一面把打湿的毛巾递给绛攸,一面深有感触地说道。
绛攸已经半点精力都没有剩下,只能默默地把手巾捂在了后脑勺上。
“这么说起来,你的工作结束了吗?”"
“啊?是啊……那个,总算是好像奇迹一样……”
虽然是原因不明的让人有点发毛的奇迹。
秀丽听到这一点后,睁大了眼睛。悠舜的预言实现了。
“辛苦了。”
“……我倒是觉得在其他的方面才真是辛苦啊……”
因为太过于了解黎深的为人,所以绛攸无法直率地为了这个奇迹而高兴。
(话说回来,难道她没有听说过吗?)
虽然看起来脸色有些发青,而且比平时安静。但是秀丽和平时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一想到她也许还不知道那件事,绛攸的心情就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于是,他终于开始运转的脑袋开始尝试思考玖琅的提议。
(和秀丽结婚的话……啊,邵可大人就会成为我的岳父吗!?)
这对于绛攸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诱惑。如果是黎深和邵可的话,总觉得就可以形成某种平衡。父茶之类的事情不过是小小的问题而已。但是……
(……秀丽的公公就会变成梨琛大人吗……)
这对于秀丽来说可是相当的不幸,而且对于绛攸来说也是一样——现在光是能拜访邵可府,就已经让黎深觉得被他抢先,怀恨在心底抱怨不已了——而成为秀丽的“相公”的话,回头会在私底下遭受多少折磨,光是想象已经非常恐怖。而且黎深多半还会以绛攸为借口,不现在更进一步地在秀丽周围神出鬼没。
(啊……静兰也一起跟过来的概率也很大呢……)
总觉得与其说是结婚,还不如说是把自己送去受欺负。幸福究竟在哪里呢。
(……这么考虑的话,要和秀丽结婚的男人绝对需要相当的毅力与决心呢。)
置身事外地这么一想的话,就觉得忍不住要从心底佩服到现在还不肯放弃的刘辉。
他深有感触地再次确认了一下。
如果说自己要和秀丽结婚的话,他绝对不会呜呜地哭泣……而只会笑着说一句“这样啊”而已吧?没有对秀丽进行过任何束缚的他,应该也有了这个觉悟才对。
刘辉一定不会改变。
可是,在绛攸的体内却会有什么变化吧?无论是对于刘辉,还是秀丽。
现在,这个时候,在不考虑红家、秀丽、以及自己的现实问题的情况下,绛攸纯粹的觉得,这个实在不怎么让人高兴。
(什么啊,原来如此啊。)
突然,因为觉得说不出的奇怪,绛攸笑了出来。
他注意到,自己对于现状已经足够满足。
他希望能够帮助到黎深,也觉得能够不用顾忌任何人的成为红家的一员很有诱惑力。
可是——在现阶段,似乎这样自己就已经很幸福了。
……玖琅的语言毫无疑问是命中了关键。
考虑到周围环境,进行政治性的判断的话,也许迟早有一天会做出这种选择。
可是,那绝对不能成为自己愧对什么人的判断。而且现在那还只是单纯的未来的可能性之一。
(……啊……感觉上被玖琅大人操纵在手掌之中呢……)
原本一不小心地误认为面对了重大问题,但是仔细想想的话完全不那么回事。
——另一方面,面对一个人在那里表情瞬息万变的绛攸,秀丽的脸色越来越白。
刚才因为在意银发青年的事情而陷入思考的秀丽,在注意到绛攸的异常后,就早已把这些丢到脑后。
自从脑袋撞到房门后他就不太对劲,这可不是小事。
(他、他在笑。)
糟糕,只能认为撞到了很要命的地方。
“对、对了,绛攸。吃点蜜柑吧!蜜柑。我带了水果来了哦。”
看到被塞到自己手上的蜜柑,绛攸浑身僵硬。
——据说是大量购入了蜜柑。
(……梨、梨琛大人……)
绛攸知道,某个谁也没敢询问的和宇宙的神秘有关的谜团已经解开了。
该说是不出所料呢还是其他什么呢,总之拯救了吏部噩梦的还是这个少女。
“这么说起来,邵可大人在哪里啊?”
一面和秀丽一起剥开摆在桌子上的蜜柑,绛攸一面打量着四周,还是没人。
“……我刚才在走廊上见过他……”
秀丽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个青年的身影。
父亲的样子也跟平时不太一样。
“是吗?他不在啊。”
然后绛攸带着微妙而且复杂的心情剥开了蜜柑。
“……是最高级品质的红州产蜜柑吗?因为使用了红家密藏的良法,所以相当贵重啊。”
“咦?是这样吗?我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下了这么多……”
“……人家送你的你就尽管收下嘛……”
绛攸下意识地加快了剥开蜜柑的速度。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绛攸想起了朝贺时的秀丽。仔细想来,这还是她回来后他们第一次平心静气地交谈。
“你成长了不少啊。”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能听到绛攸这么说最让人高兴了。”
空气变得暖洋洋的。
“……这么说起来,绛攸,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那个,在为了进行某个重大的案子的时候,我去向某个地方请求协助我,结果对方却说没有讨论的必要而拒绝了我。”
绛攸的视线猛地转向秀丽。
“可是,却有人说这是‘不战而胜',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全商联吗?”
“啊,全被你看穿了……”
“因为我也听过传言。我来猜一下好了。那是你一个人去那里时发生的。而且对方也说了不用让悠舜起去。”
“你、你为什么会全明白?”
“因为我是全商联的话也会这么做。”
绛攸剥开了蜜柑。
在秀丽攻陷了工部尚书管飞翔后不久,郑悠舜就大显身手地在水面下展开积极活动。他以滴水不漏的手法接二连三地抢占先机,单枪匹马地和各中央省厅打好了关系。他那种靠着高超的手段一个个获得内定的方式,让绛攸每次听到的时候都要哑然一阵子。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但是绛攸实在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八面玲珑。
(就算是我,如果和悠舜大人面对面的话,也没有自信直到最后都不说“是”啊……)
如果简单来说的话,就是全商联进行了逃避不敢和郑悠舜正面进行交涉。以全商连的情报网来说,他们应该很简单就能知道悠舜的交涉术。如果随便把他叫到全商联的话,不确定的要素实在太多。要是一个不小心对某些风险太大的条件点头说“是”的话,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而且——)
绛攸一面带着复杂的表情陷入思考,一面俯视着分开蜜柑的皮的秀丽。
注意到破了皮的蜜柑上滴出但是汁水弄湿了秀丽的手指,绛攸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手巾仔细地帮她擦干净了。
秀丽的手指比绛攸的温度要低,感觉上凉丝丝的。也许是因为即使在冬天也依旧下厨房做饭的关系,她小小的手掌颇为粗糙,还有些倒刺。
(回头给她送些涂抹型的药吧?).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绛攸自然而然地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你仔细想想,如果在设立长期的方案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秀丽微微皱起了眉头——接下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仰望着绛攸。
“原来如此。所以说——‘我们的任务结束了'……”
绛攸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没错。剩下的——”
“……哎呀?悠舜。”
秀丽突然将视线转向了绛攸的身后,看到了慌忙地试图隐藏到房门后面的悠舜。
瞬间,绛攸好像被烫到一样地放开了秀丽的手。
“悠舜,你怎么了……”
“……抱歉打扰你们了……”
死心了的悠舜,垂头丧气地进入了府库……啊,如果不是腿脚不方便的话,就不会这么失态了。
“难得你们的气氛那么好……”
这次轮到绛攸刷地递过去了蜜柑。
“……请、请您无论如何……要对那个人保密……”
面对为了不让秀丽听见而压低声音拼命拜托的绛攸,悠舜捂住了太阳穴。是不是应该说不处所料呢……黎深对于养子的态度果然还是没有改变,但是——
细细打量着好久不见的友人的养子,悠舜深有感触地在内心独白。
(他还真是成长了,对黎深而言太过浪费的青年啊……)
只能认为是奇迹。
“悠舜,你怎么了?”
因为他有事要找秀丽,所以虽然有些介意自己打扰了年轻人的交流,悠舜还是老实地借助绛攸和秀丽的手坐了下来。
“啊,哎。……秀丽,你还记得昨天我被什么人叫走,而和你分开的事情吗?”
“啊,是。”
“其实我今天是来交给你那个人托我转交的书信。”
秀丽眨了眨眼睛。
“……给我的吗?啊,是、是哪一位呢?”
虽然有些踌躇,悠舜还是对接过书函的秀丽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是黑州州牧,权瑜大人。”
隔了一拍后,秀丽和绛攸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秀丽的脑海中掠过了影月的身影——然后,一直在心底某个角落让她牵挂不已的关于影月的“矛盾”,这时终于清楚地成形了。
陈旧的书籍的味道飘荡了起来。
影月微微打开窗子,好像会冻结身体一样的夜气滑进了房间,在书库中盘旋其舞。
时间是深夜——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在半空中,黑暗无声地笼罩了四周。
突然,书库的房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在窗边眺望月色的影月,回头之后好像松了口气一样地微笑了出来。
“啊,香铃。谢谢你过来。”
香铃维持着苍白僵硬的表情,在房门口动也不动。
影月缓缓靠近香铃,用手上的毯子包裹住了香铃。
他拉着香铃的手,轻轻关上了书库的门。
面对着香铃的影月,发现了她雪白面颊上不断地流下的泪水。
好像头疼一样,影月歪了歪脑袋。
“……请你不要哭。”
他犹犹豫豫地伸过去的手,被香铃打开了。
“……柔。”
“咦?”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对我这么温柔?明明一直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我保持距离——”
事到如今——就好像这是最后能为我做的事情一样。
抿着嘴唇的影月脸孔上,失去了微笑。
即使如此,他也还是“影月”,香铃感觉的出来。
虽然他们的相遇还不到一年时间,但是——她就是能明白。
“你明明是打算着什么也不说就从我的眼前消失——”
分别,即将到来。
“不要!不要过来,像你这种人——”
影月的手伸向了香铃。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一面哭泣一面挣扎的香铃,被影月紧紧按住了双手,粗鲁地抱进了怀中。
那是清楚地显示出意志的,强壮的男性的手臂。
“我喜欢你。”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香铃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影月哭泣。
“——不要走……!”
影月紧紧地闭住了眼睛。
“其实我原本打算什么也不说就走掉。”
“——拜托你……”
“可是只有你……”
“——请你不要去任何地方……”
“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后,再走。”
香铃的眼中,滑落了大颗的泪水。
如果就这样像雪花一样消失的话,该有多么的幸福呢?
其实,影月原本打算直到最后都什么也不说。
因为他知道,如果交谈的话,就会让她如此地哭泣。
尽管如此,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她的桌子上放下了记载着场所和时刻的纸张。
维持着对这颗温柔无比的心灵的伤害,在连她唯一的愿望都无法实现的情况下,只留下了残酷的真相后,从她的身边离去。
明明他们的相遇还不到一年。
“……香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好像是见到传说里面的公主。
肌理细致地好像雪一样的肌肤,茂密光滑的头发,红而小巧的嘴唇好像花蕾一样地绽开。这个纤细而楚楚可怜的美丽公主,一眼就看得出是被人很珍惜地抚养长大的。
只有长长的睫毛环绕下的黑黑的眼眸,总是带着几分忧愁的色彩。
他曾经想过,如果可以消除这份哀愁的话,她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微笑呢。
比小个子的影月还要更加苗条,脆弱到似乎抱住后就会弄坏。尽管如此,却比自己年长,而且还爱逞强的温柔女性。
他原本做梦也没有想过,在这个短暂是生涯中还会爱上什么人。
“谢谢你为了我把所有的酒都弄走了。”
自从某天之后,州牧府就再也看不到一滴酒。饮用的酒就不用说了,连那些仅仅混杂了几滴酒的调味品都消失了踪影。
燕青如果带着酒味回来的话,立刻就会面对暴跳如雷的香铃。然后衣服就会立刻被剥下进行清洗。
而那种时候香铃好像害怕一样地瞬间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让影月注意到,她已经知道了。
“……你是见到了,阳月吧。”
听到在耳边诉说的这番话后,黑黑的美丽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影月轻声苦笑了出来。
“那个家伙会这么多嘴倒也少见啊……”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是在瞪着影月体内的另一个存在一样,香铃倒竖起柳眉——可是因为泪水的关系,怒火很快又被冲淡了。
“会夺走你的性命的,那个人——”
香铃感觉到自己抓住的影月有些吃惊。然后不久之后——“……你错了。”
“咦——”
“是阳月给了我性命。”
一面抱着香铃,影月一面缓缓垂下眼帘。
“早在很久之前就应该消失的我的灵魂,是被阳月维系在了这个世界上。”
原本应该在十年前死去的孩子。
四年前的任性祈祷。
交换的生命契约。
阳月实现了他的一切愿望。
为了交换那个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