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余华中篇精选集余华当上总裁少奶奶冬凌御繁华无处可逃龙蛇干戈夕照红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云崖不落花与雪 > 第34章 风何悄兮雪何消(一)

第34章 风何悄兮雪何消(一)

    肃霜醒来时,夜色正深沉,头顶云一样的帐子很眼熟,这里是冬静间,她的床榻。

    她怔忡片刻,擡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满手的冷汗。

    明明入睡前想着要梦见犬妖,结果却是噩梦连绵不绝,一会儿是祝玄拿着辛夷花耳坠使劲扎她可怜的耳朵,一会儿是他杀气腾腾地看着她,一会儿又是他拿刀逼迫她吃那些甜到齁的茶与茶点。

    细想甚至有些荒谬可笑,却让她无来由地心惊肉跳。

    头发衣服被褥上泛滥着香甜又冷凝的气味,属于祝玄的气味,肃霜一头扎进浴池,洗了两遍。

    换了被褥枕头床帐,将鲛绡长裙塞进箱子最下面,她往紫玉香鼎里扔了两块气味浓烈的九转檀香时,天终于亮了。

    白石架上挂着今日份的新衣,又是大红大绿,鲜艳夺目。

    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式样着实麻烦,肃霜随便套了件轻便的旧衣,推开屋门,冷风扑面,她终觉爽利许多。

    今天的刑狱司似乎不太对劲,正门罕见地紧闭着,外面不停有叫骂哭闹,痛斥刑狱司尸位素餐,殒命了两个神君却查不出真相。

    没一会儿秋官们便凶神恶煞地开门奔出去,捉小鸡似的抓了几个神君关进地牢。

    见肃霜站在凉亭外,秋官们提醒她:“肃霜秋官别靠近正门,最近只怕不太平。”

    肃霜奇道:“出了什么事?”

    秋官们叹道:“都是源明帝君的老手段了。”

    昨夜子时,无臯山附近突然有神君无故殒命。

    无臯山是天界的山,曾经是景致秀美的游玩胜地,两次大劫后那里便成了被冰封的荒山,早已神迹罕至,连上界巡逻神官都很少去。

    但不管怎么偏僻荒凉,终究还是在天界,而且那不幸殒命的神君与命丧下界的良蝉一般惨,碎得拼都拼不出来,此事到底引发了些许骚乱。

    最窝火的自然是源明帝君,殒命在无臯山那位神君是他看好的可塑之才,原打算安排他去禁庭司做天宫护卫,却落到跟良蝉一样的下场,加上涂河龙王一事被祝玄当众打脸,良蝉被害也轮不到他插手,眼看此事又要被刑狱司包揽过去,他怎能甘心。

    于是现在刑狱司正门外便聚集了一群仙神叫骂哭闹,闹得不成样子。

    肃霜不免有些感慨,这位源明帝君未见有何建树,找麻烦的本事却很厉害,天界被他把持小半事务,怪不得乱七八糟的。

    不过这些跟她也没关系,她有她的差事。

    肃霜坐进凉亭,头一回没写“勿扰”纸条,挑了本恩怨册翻看起来。

    此时的祝玄还留在无臯山。

    无论曾经无臯山的景致多美,大劫后所见只有青灰的冰层,他就站在冰层上,低头看着面前的深坑。

    深坑方圆约有一丈,深不见底,四下里溅射的猩红神血早已凝结成冰。

    不会有错,和良蝉殒命时一模一样的坑,殒命者也和良蝉一样被切得粉碎。

    来回不知搜查多少遍的秋官们终于回来了,汇报道:“少司寇,属下已将方圆百里细细搜过三遍,没有任何神力残留。”

    另一边整理卷宗的秋官也道:“少司寇,属下在涂河龙王婚宴宾客的名单上找到了殒命者的名字,他确实是那天的宾客之一。”

    祝玄不由陷入了沉吟。

    他觉着自己关于龙王怨念复仇的猜测大半不会有错,可问题在于,涂河龙王一家都是殒命在下界,怨念也只可能留在下界。

    怨念无识无智,如何来的天界?有操纵者?怨念怎可能被操纵?

    祝玄吸了口气,忽觉寒意刺骨,周围的秋官们也已冻得面色发青。

    神族本不畏寒暑,然而大劫的寒意却让他们无法可使,遗迹中残留的这点寒气犹如九牛一毫,待久了却依旧吃不消。

    “算了,先回刑狱司。”

    他正要上车,冷不丁一封清光传信落在手边,信封左下角有一朵细小浪花,这是水德玄帝神殿的纹章。

    祝玄匆匆扫了一眼信上内容,立即皱紧眉头。

    “你们先回去。”

    他将信封收入袖中,又想起什么,吩咐两个甲部秋官:“我有些事要交代肃霜秋官,你们代为转达。”

    祝玄的车辇消失在云海时,肃霜正盯着摆在书案上的珍馐发愣。

    负责送膳食的秋官们上来第一句话还是:“少司寇吩咐了。”

    他们一碟一碟地介绍案上精巧的佳肴:“这是肃霜秋官想要的玉髓,这是百花露,那个是万阳千星糕。”

    说罢,他们又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册子:“少司寇还吩咐了,肃霜秋官再有什么想吃的,从这本食谱里找,若不喜欢,再换一本,务必要养得……务必让肃霜秋官满意。”

    ……临时改口也没用,她听到了“养”这个字。

    肃霜盯着面前从未见过的珍馐,一口气还没吸完,又有两个甲部秋官来了凉亭。

    甲部是祝玄经常带在身边的,跟他待久了,秋官们个个眼神冷锐,身周像是罩着铜墙铁壁,说话语气都带着近似的傲慢:“少司寇交代,最近刑狱司不太平,肃霜秋官明天开始搬去秋思间办差。”

    不等她说话,秋官又道:“少司寇还有吩咐,肃霜秋官虽有疾若闪电的本领,却负担不起,还请你勤勉修行,不要自寻死路。指导修行一事仪光战将已应下,明日开始,每两日去一趟神战司,算是肃霜秋官的新差事。”

    肃霜默然看着秋官们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咚”一声倒在书案上。

    明明不见真神,却又好似就在身边指手画脚,这是疯犬的作派。

    她盯着玛瑙盘中晶莹剔透的玉髓,隔了半日终于拿起玉勺狠狠吃上一大口。

    没什么大不了,他爱有存在感也随他,日子总要继续过,日日华裳顿顿珍馐,甚好甚好。

    她利落干脆地把佳肴一扫而空,正餍足地翻着食谱,考虑明天吃什么时,忽听正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紧跟着正门开了一道缝,季疆步伐轻缓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有个年轻神女又哭又叫,要不是女仙侍从们阻拦,她能冲过来把他撕碎。

    季疆回头瞥了她一眼,好像神女撕心裂肺的哭嚎在他眼里是一张不太有趣的画,他问得漫不经心:“冲我哭什么?咱们认识?”

    神女语无伦次地吼,季疆听着听着便转过身,待她一长串的哭喊结束,才笑眯眯地说道:“哦,原来你是良蝉的妹妹。”

    他忽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又道:“妹妹想让源明帝君来接手良蝉被杀之事?不行啊,他除了拉帮结派还会点啥?涂河龙王灭门一事查了两百年也不见查出什么,反倒沾染到他自己身上。妹妹,良蝉被杀要是交给他查,万一后面又扯上他,怎么办?”

    那神女厉声道:“你们刑狱司才是藏污纳垢!文象那么忠厚老实的神君,被你们把小腿上的肉都剔了!我知道你们和源明帝君过不去,和我哥哥有什么关系?他殒命下界,你们查也不查!”

    季疆看着她发怒的眼睛,笑得更欢:“倒也不能说没查,妹妹,想不想知道你哥哥变成什么样了?”

    他忽然叹了口气:“你哥哥被切成好多好多块,东边一堆,西边一坨,最后都化成清气散溢了,也没拼出个完整脑袋。那血啊洒了半座树林,连叶子上都是……”

    那神女尖叫着扑过来,季疆乐得哈哈大笑,指尖一晃,风绳将她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干扰刑狱司公务,攻击少司寇,送去地牢关两天。”

    他长袖一挥,一道符打在神女肩上,她头顶立即悬起大片雷云,天雷劈个不停。

    大门骤然合拢,外间闹事的诸神终于有了片刻安静。

    季疆没事人似的转身上回廊,扭头瞥见肃霜坐在凉亭里,他欢快地招呼她:“小书精,刚才没吓到你吧?”

    肃霜懒洋洋地翻食谱,头也不擡:“我没事,公务重要,季疆神君忙你的。”

    头顶很快便有阴影罩下,季疆弯腰凑近了看她手里的书,乌油油的几绺长发垂落书页。

    “原来是在看食谱。”

    他的声音里常带一分笑意,显得亲和又亲切,只是这份亲切亲和好像悬在天上,特别虚浮。

    “哎,上面有没有仙兔汤,清蒸仙兔之类的菜?”

    他又来了。

    肃霜还是不擡头,轻轻笑道:“季疆神君一看就不会吃,没在下界待过,凡人们做兔子的法子可多了,以后有机会我找些下界食谱给你开开眼界。”

    她一笑,季疆就抱怨起来:“小书精老戴着个假脸就没意思了,我还是喜欢你坦率些。”

    她就喜欢戴假脸,假脸让她快乐。

    肃霜充耳不闻,刚翻一页食谱,忽听凉亭外风声锐利,一团白影闪电般窜进来,重重撞在季疆胳膊上,被他擡手一捞,捧在掌中。

    “小仙兔?”

    季疆撑圆了眼睛,惊讶地望着手里肥嘟嘟的毛团,它看上去不大好,身上一团团杂乱血迹,兔毛被血纠结成块。

    仙兔在他手里蹦了一下,似是想往肃霜那里去,然而季疆看着没用力气,却刚好卡得它不能动弹,挣扎间,它晕了过去。

    “哎呀,受伤晕过去了。”季疆提溜着仙兔的耳朵提起,转过来转过去地看,“小仙兔好聪明啊,受了伤知道要往你这里跑。”

    细白的手掌伸到了眼前,肃霜神色平静,语气也平静:“季疆神君,把它给我。”

    季疆缓缓蹲了下来,仰头盯着她的脸,柔声道:“是小仙兔自己要撞我身上,我可没抢它,也没霸占它,你直接来拿不就行了?”

    见她当真来拿,季疆侧过身体,血淋淋的毛团被他换了只手捧着轻轻掂,他叹道:“这么多血,一定痛得厉害。咦?这是神兵武器劈砍的伤?天界竟然有会伤害可爱小仙兔的混账!唉,小书精你看它,真可怜。”

    等了半日没有回应,季疆转头,对上那双细长的眼。

    虽然只有一瞬,但两点寒星确实落在了她眼里,冰寒彻骨。风缓缓吹着,她脑后的青丝一根根飞扬而起,仿佛她下一刻便要被血与火裹挟着扑过来。

    就是这样的眼神,这高傲不屈服的敌意,是他魂牵梦萦许多年的,是他后来再也没见过的,他饥渴至极——一瞬不够,想要更多,他想……

    季疆猛然垂下头,左手虚握成拳,一下下在额头上轻敲。

    仙兔被他轻轻放在书案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压抑与疲倦:“拿走吧。”

    说罢,他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