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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鱼汤面 > 第1章

    1.

    张其然在楼下等了很久,距离他打电话给2301的季小姐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未至盛夏,六月的缘市已经像是被端到了火炉边上,空气里充溢着不容忽视的热量。

    张其然抹了把汗,第六次望向大厅,仍旧没有疑似“季小姐”的人出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甜得像杯椰子水,明显是位年轻女性。

    眼看着一块曝晒的同行来来去去,张其然愈发焦躁,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八分钟了。

    张其然吸了口气,再次拨通对方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张其然的语气已经相当不耐烦:“季小姐,请问你还有多久下楼拿你的外卖?”

    他揭起塑料袋上的外卖订单小票,瞥了眼:“鱼汤面,再来晚了面就要坨了。”

    “不好意思啦,”她本地口音明显,软绵绵的,又很礼貌,足以让人一瞬间偃旗息鼓:“我体测腿摔骨折了啦,行动有点不方便的。”

    张其然一时无语。

    “你能给我送上来吗?”对面试探地问着:“小哥哥,麻烦你啦~”

    很少有男人能拒绝一个声音好听的女性的撒娇,张其然不能免俗,软下心说:“你们楼下大厅保安不让配送员随便上楼。”

    对面又说:“没关系的,你让我和他通个话。”

    说着话,张其然又望向感应门内,门缝有冷气嗖嗖渗出来,整间大厅犹如一个富丽金贵的大冰柜。来回巡视的保安西装笔挺,面无表情,像是安在冰柜里的智能机械人。

    张其然犹豫少顷,走了进去。

    脚一迈入,就像切换到另一个世界,舒适而清凉。张其然如获新生,抖擞精神,很快拦住迎面而来的一个保安,说明来意。

    保安狐疑地扫他一眼,神情里带着一股子就业阶层居高临下的优越,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张其然看得很清楚,他轻撇嘴角,无视了他的眼神,把手机递出去。

    保安接起来,而这个过程中,中年男人犹如表演变脸,从鄙夷到讨好,不过分秒间。他有如对方能看到一般哈腰点头,只说:“好,好,好,没问题。”

    张其然顺利被放行,他进了电梯,轿厢里就他一个人,如置身封闭的金笼子。

    23楼。

    穿过铺满地毯的长廊,张其然找到这位季小姐的房号。

    她家是指纹锁,高级公寓普遍自带的设施。他按下门铃,安静等待。

    门很快被打开,张其然擡眼,不禁怔愣。

    玄关里站着一个穿着吊带的年轻女人。

    好漂亮。这是张其然脑中闪过的第一念头。

    的确很漂亮。女人露出来的肌肤是养尊处优没有瑕疵的洁白,她怀里抱着一只同样干净洁白的比熊犬,它就蜷缩在她纤细的小臂间,像大团柔软的棉花。

    她冲着张其然走近一步。

    张其然下意识后退,一刹那,他也弄不懂自己忽然怯缩的原因,可能是她瘸着腿猛一下靠过来的走姿吓到了他,又或者是他觉得汗流浃背的自己在她面前略显肮脏,他怕蹭到她。

    女人看着他笑起来,很甜,牙齿像排列整齐的小颗奶糖:“谢谢你。”

    张其然恍惚了一下,把手里的鱼汤面递给她。

    女人单手接过:“真的很对不起,还让你上楼跑一趟。”

    张其然说:“没事,”他和她道别:“我先走了。”

    女人叫住他:“小哥哥,等一下。”

    张其然回头。

    女人仍在笑:“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张其然其实有些不耐烦了,但又难以拒绝。他半晌未语的反应已是默许。

    女人改抱为提,把怀里的小狗完全展示到他跟前:“你能再帮我遛一下我的小狗吗?如果不赶时间的话。”

    张其然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她会提这个要求。

    张其然很想说他赶时间,但女人眼神哀求,乌汪汪的。

    “漂亮”这件事真的很过分。

    他在心里无奈叹气,点了点头。

    女人再次笑开来,“你人真好,太感谢你了。”

    就在张其然打算接过小狗的一瞬,女人笑容微妙起来,突地多了种不合时宜的胜利。

    一簇弱小火苗忽成烈焰,猛地窜过来,挟裹着杀伤力,他只觉不适。

    与此同时,门内传来哄堂大笑,有男有女,他们大声嚷嚷,像是即兴来了场整蛊趴体:

    “季惊棠,你是人吗——”

    “可以啊你真行。”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

    女人顺手把小白狗揽回胸前,完全忽略了门口还站着个人,只掉头冲友人耀武扬威:“怎么说,我就讲我一定会成功吧。”

    末了才回过头,象征性地敛起一点笑意。

    她倚到门框上,划拉了一下她那条虚假的“瘸”腿,而后微微昂起下巴,唇角微挑:“喂,对不起啦,我和朋友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谢谢你的配合。”

    这一次的道歉和感谢源自同一人,却不再有半分客气怯懦,反倒自鸣得意到近乎挑衅,全然从作戏回归本真。

    张其然不能言语,他紧盯着她,脸涨得通红,大脑如中惊雷,嗡鸣不断。

    他干这行快一年了,对人间百态司空见惯,但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让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屈辱,难以言喻,就像被迎面淋了桶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