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方亚楠真的投入工作后，她却也没时间多想了。
采访青训营另一位候选梁子豪的过程相比之前的卢照就顺利很多，梁子豪跟卢照差不多年纪的时候进青训营，今年他曾经的同学都在准备高考，而他则还在青训营中。
作为候选选手，他算是履历丰富，一开始打路人局，有了点苗头后被一个本地战队招了去，结果那个本地战队本质是一个直播公会，那时候是他实力最强也最有灵气的时候，可是却因为初来乍到没什么粉丝，而让大主播抢去了参加一些城市联赛的机会。
他一怒之下就被隔壁另一个直播公会挖了墙角，那时候确实参加了几场城市联赛，他勉强展露了一点头角，然而所在战队的其他人却拖了后腿，此时他又是辍学又是背井离乡，正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看到了百道俱乐部的青训营招生广告。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再不出头，就彻底过了黄金时间了。
或者说，他其实已经过了。
他的父母经营着一个小超市，以前忙得顾不上儿子，等到儿子到了辍学的地步才意识到出了问题，然而此时为时已晚，像电竞选手很多家庭一样，经历了争吵、咆哮和诅咒甚至哀求，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他们只能放任儿子流落他方。而现在他们早已平静了下来，反而愈发努力的经营着小超市，为的就是能在儿子再无他路可走时，回来还有口饭吃。
但是对于百道的到来，自然不会有多欢迎。
这次摄制组有经验了，上来主推方亚楠的《维度》记者身份，甚至还备了本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的有方亚楠报道的旧杂志，双方就这样磕磕绊绊的，把采访进行到了最后。
临到结束，梁子豪的妈妈还是忍不住落了泪，问方亚楠：“记者同志，你说他以后，还能回到正常人生活吗？”
正常……方亚楠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样的偏见恐怕还要持续很久，只能道：“阿姨，他已经比很多人好了，以后不会差到哪去的，你放心吧。”
“可是……”
“新兴职业总要经历点风浪才能起来，他已经度过了这个职业最艰难的时段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哎……”她明显不信，却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梁子豪爸爸在一旁抽闷烟，闻言粗声道：“反正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唉哟你这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啦！”梁子豪妈妈训他，“人家记者都来采访了，说明他有出息啊。”
“哼！”梁爸爸脸色缓和了点。
额，他们来采访，就是因为他混的不好啊……方亚楠忍住苦笑，和其他一种表情复杂的摄制组成员走了出去。
这次采访因为梁子豪父母都在一处所以比较快，但也到下午了。宽宽喊她跟着他在俱乐部先玩会儿，晚上等他下班了再送她回市区，顺便一起吃个饭。
方亚楠没什么意见，反正她带了电脑，在哪都能工作。
然而回到俱乐部后，她却还是忍不住看人家玩游戏。战队的成员正是为了“以道之名”百道杯全国锦标赛进行密集训练，一把接一把的打游戏，期间还有教练和助手为他们统计数据并实时分析，比起楼下的青训营诸位，确实是VIP的待遇。
方亚楠先是在后面围观了一会儿，等到选手休息的时候，大家又邀请她一起玩两把。
很客气，却也很兴致盎然。
方亚楠：“……”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这是又抱上大腿了？
虽然反复强调自己很菜，但是几个选手都无所谓，方亚楠便只能硬着头皮上阵，结果躺赢了两把。
好吧，人家果然无所谓她菜不菜。
而且因为她的存在拉低了队里的平均分，匹配到的对手也没多强，选手们从自家高端局里解脱出来，炸鱼炸得兴高采烈。
转眼一下午就过去了，宽宽终于忙完工作，准备带她一起回市区。
选手们依依不舍：“方老师记得再来呀！”
方亚楠就差翻白眼了：“你们就是欺负你们教练不好意思说我是吧，好好练习！别到时候跟教练说是我害得你们。”
“哈哈哈不会不会！”他们挥着小手手。
方亚楠下楼，看到下面二十来个像网吧小青年一样的青训营队员，卢照背对着她正在认真打游戏，对面的梁子豪抬头，看到了她，神色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算打了个招呼。
他的眼睛倒映着电脑屏幕，反射着明亮的光。
方亚楠笑了，朝他悄悄的举了举拳头。
加油！
宽宽上下班差不多都在俱乐部，早已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百道的门口。
方亚楠还当他说的便饭就是食堂饭，等车停了正准备开门，却听宽宽道：“你干嘛？”
“食堂？”
“啥！？你还没吃腻？！”
“额。”方亚楠缩回手，“那来这干嘛？”
“等人。”
“等……”方亚楠话还没说完，就见有个人在茫茫夜色中从大门口小跑着过来，那身高就算没有对比也格外扎眼。
方亚楠：“……”
陆晓拉开后面的车门，看到她，先咧开嘴“哟”了一声，随后头一低上了车，瞬间整个人好像占满了后座。
方亚楠哪哪都不舒服，她想到自己昨天刚发了宏愿，结果第二天就接连碰到两次陆晓，仿佛老天都在催她赶紧了结，她的拖延症和尴尬症轮番上阵，简直坐如针毡。
“你们忙完了？”陆晓问，“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宽宽启动了车子，“还好喵总在，我们在选手家属那才没被打。”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陆晓从后视镜中看向方亚楠，“喵总你真有社交牛逼症吗？”
方亚楠苦笑一声：“我要真有社交牛逼症，我还能忙成这样？早就做办公室指挥手下给我上供素材了。”
“不至于不至于。”他露出招牌憨笑。
“话说，吃什么？”宽宽忽然问，“烧烤？火锅？川菜？”
“不是说吃地锅鸡吗？”陆晓道，“就以前团建过的那家吧，挺好吃的。”
“那家啊，一般般吧……”话是这么说，宽宽却还是从手机上搜出了那家店。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很快就进了饭点，菜还没点，他们两个男的先各上了一扎啤酒，一边点菜一边聊公司里的八卦。
方亚楠原本是爱听的，陆晓大概也知道，经常主动挑起这些话题。
然而她今天不仅没聊天的兴趣，连胃口都不大。可有宽宽在侧，她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强打精神附和着，时不时装出有兴趣的样子追问点问题，这饭吃得竟然有点痛苦。
“哎对了，听说你们那的奥神辞职了？”宽宽突然道。
“……嗯。”陆晓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奥神？”方亚楠终于有些来劲了，其实陆晓和宽宽之前聊到的绝大多数人她都不认得，毕竟她离开百道也有些年头了，但是奥神这个大佬她却是知道的，毕竟在自己进去的时候，奥神已经是他们所在项目的主策，据说因为才华横溢技压群雄，备受高层重视。其他项目组被砍了，员工只能作鸟兽散，但是奥神却可以无缝衔接，直接被其他项目组争抢着接收。
“他为什么辞职啊？我记得我在那段时间他儿子才刚出生吧，算下来现在正是烧钱的开始诶。”
“不知道，应该是跳槽吧。”陆晓说得有些迟疑，“毕竟他这资历，到哪都有人要。”
“但是这里还有百道更好的游戏公司吗？”宽宽很是自负，“跳到人家小公司或者独立工作室，就算上来就是高层，能和百道比？”
“对啊，而且你们项目运营后，分红也不少吧。”方亚楠也陪着自负。
“奥神好像是，跟上头有点不合，”陆晓有些无奈，“宽宽你现在不在我们项目了，我才跟你说。”
“你说你说，”宽宽激动的灌完半杯啤酒，“保证不往外讲！”
“他就是觉得公司里那些项目的分红制度太不合理了，和上头说了几次，人家不理，就走了。”陆晓道，“想也是，下面干死干活做出了东西，赚钱了，上面坐着就抽走百分之七十，是个人心里也会不平衡。”
“七十？！已经这么夸张了吗？”方亚楠惊了。
“这正常，”宽宽身在其中，还能理解，“但是奥神已经是中高层了，分红也不少吧。”
“对，他就是为我们打抱不平。”陆晓道，“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他就算跳槽到外头，即便直接是高层吃分红，到手的钱也不会比留在这多。”
“是个有情怀的人啊，”方亚楠感叹。
“这么整显得我们多没骨气啊！”宽宽给自己满了杯酒，和陆晓碰了碰，喝了一口，“我也想跳槽啊，放眼一望没地儿去。”
“你不是快结婚了吗？”陆晓语出惊人，“还是先稳一稳吧。”
“你居然有女票？！”方亚楠惊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单身？”宽宽反问。
“额。”
“他女朋友好多年了，”陆晓笑道，“他换组也是因为明明同城却跟异地似的，再下去女票要跟他分手了。”
“对啊，咱这工作，谈恋爱就跟人家房奴还贷似的，轻易不敢动弹，一不小心就人财两空。”宽宽惆怅的看着酒杯，忽然诡异的看了看陆晓，“话说你怎么还没找啊？”
陆晓听这话什么反应方亚楠不知道，她自己却全身一震，赶紧啃了口玉米饼子压压惊，耳朵却竖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找啊？”陆晓再次开始太极，“我这样不是挺好？”
“哎你不懂，不一样的。”宽宽语重心长，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方亚楠的错觉，他还往她看了一眼，“遇到个能聊到一起的真不容易！我以前也觉得工作和收入让我爽就行了，但你看，我现在都愿意为她换组！”
陆晓也啃了口玉米饼子，边嚼边道：“行了吧你，我可不想到时候跟你似的喝醉了就哭着喊着什么她要离开我了……难不难看？”
“为情所困乃人之常情！”宽宽摔筷子，“什么难看，你连难看的机会都没有。”
“行行行我很遗憾好吧，吃你的。”陆晓给他夹了筷鸡。
看起来宽宽已经有些醉了，明明一副要拉扯到底的样子，结果还是乖乖的吃起了鸡肉，刚吃了两口，又把筷子一摔，指着陆晓点了两下，最后晕乎乎的起身，嘟哝道：“我去厕所。”
桌上安静了下来，有一丝尴尬的气氛油然而起。
方亚楠觉得……再没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表白吗？她好像完全没有这个语言能力，她自己都替自己着急。
可如果继续试探，老陆却又偏偏是个太极高手。
而且，老方的经历告诉她，明明他们是双向奔赴的，如果她直白的暗示都会被化解掉，那真的是老陆自作孽不可活。
她努力了，怪不得她。
“你，真的没打算找女朋友吗？”她最终还是只能这么问。
陆晓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望向她，又立刻将目光集中到筷尖，一脸轻松：“找么，还是要找的。”
“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找啊？你也不小了诶。”方亚楠觉得自己说话好困难，她好像也在跟自己打太极，只能加砝码，“难道你真的像老冯说的那样，喜欢十八岁青春美少女？”
“那不是。”陆晓的断然否定让方亚楠的心中陡然燃起了希望，然而他紧接着又道，“只不过我打算三十五岁再找。”
“啊？”
“真的，我跟家里人说了，我三十五岁再考虑成家。”
“哈？”方亚楠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哭笑不得，“这个年龄你怎么得出来的，去算命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陆晓含糊道，“那个时候我大概才能养得起老婆孩子吧，买房子买车……什么的。”
“可是这些本来是可以和女朋友一起努力的啊，”方亚楠急起来，“你干嘛非得万事俱备才成家？”
“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觉得，”陆晓有些窘迫似的，“大概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吧。”
“如果女朋友自己有房有车，并不需要你一定要有那些呢？”
“那我就更要有了啊。”他道，“不是说我一定要比她强，但我至少要有对等的实力才能配得上她吧。”
“可你不是实力差，你只是现在没经营起来呀。”方亚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了，只是一股脑道，“房，车都要摇号，你都没有也很正常啊。”
陆晓开始嘴硬了：“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方亚楠顿了顿，点点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语气说道：“哎，我好像比你大。”
陆晓一副刚知道的样子：“哦，对哦，不过不就差一岁吗？”
方亚楠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是呀。”随后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等你三十五，我都三十六了。
我大概是，等不了那么久的。
她已经很难维持住表情，更不想再说什么，只能继续给自己倒酒，陆晓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直到宽宽回来，他终究放弃了开口。
“哟，喵总你也喝啊，”宽宽去排泄了一下，也不知道清醒了多少，只是来劲的给她倒酒，“来来来，喝起！”
方亚楠举杯，再次一饮而尽。喝完，她自己愣了一下，苦笑一声。
如果说方才喝酒是抱着点借酒消愁的意思，那此时她便只剩下悔恨。
她忘记了，她千杯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