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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八

    玉江龙王!

    它因私展洞天而被缉拿,没想到就伏罪在山河社稷图内!

    听到“李秀丽”二字时,皇帝就已经动了,手掌一翻。掌心闪出大夏王朝历代密密麻麻的律法。

    森严律法凝作乌云,带来粘稠而沉重的压力,像巨大的掌,一掌拍落李秀丽、张白,令他们身躯滞重,急速下坠,坠向下方河山。

    张白几乎同时抽出了锈剑,当空一划,写了个“凤”字。

    字衍句,句成诗。

    一首关于凤凰的诗作即可成型。

    诗文凝练为一只灿如火焰的凤,其翅一张,就有数十米,它翺翔天空,尾羽曳出流金点点。

    张白捞着李秀丽一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凤凰背上。

    同时,使他们身躯沉重坠地的压力,被凤凰周身的气场所消弭。

    铺天盖地,森严地维护皇权的律法,像漫天乌云,又像沼泽,在山河上方弥漫,令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动弹。

    凤凰无法驱散乌云,却快活、孤独、潇洒,灵如风,轻胜云,在其中穿梭自如。它无有真正的肉身,只是冲天而去的思想快意。

    律条能杀滚滚人头,能坠血肉之躯,却无法捕捉这一抹快意。

    一击不中,皇帝微微蹙眉,轻擡左手。

    日轮嗖地升起。

    山河图的上方,太阳,忽然朝大地降低了。

    耀目不可直视的天日中,竟然站了无数煌煌人影。

    有明君贤王,更有从古至今的大儒大贤,他们面目模糊,周身都由烈焰组成,衣袍是金色的,口中喃喃,念诵着古往今来,各色各样的霸道、王道的文章,诉说着仁义礼智信的理论。

    出口的经文、大道之理,交织成万丈阳光,无边无际地垂下,竟将凤凰所有遁去的路都死死地锁住。

    仔细一看,就可以看清,垂下岂止是阳光,每一束阳光,都是由经文、大道的金字聚集而成的锁链。

    张白也被困住了。双手双脚都被锁链缠困。

    其中三道粗锁,五道大链,更是直接穿过了他的胸膛,将他与凤凰一起吊在了半空。

    李秀丽周身倒是并未被锁住,她跪坐凤凰背上,又惊又怒,伸手想去拔断锁链,双手却直接穿过了光链,仿佛那真是阳光。

    张白说:“不要白费功夫。我曾是某个阳世大夏治下的读书人,也曾一生向往功名利禄。看似洒脱,始终尘网不得脱。所以,这招暂时对我也起作用。你不曾受过大夏的这些教诲,所以它们对你没用。”

    他说:“拿我的剑!”

    李秀丽定神取锈剑。

    张白说:“写。写‘月’。脑子里一首你最熟悉的、关于月的诗词。”

    李秀丽以剑为笔,提笔而书。

    脑海中却闪过了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其中一首诗词。从她儿童蒙昧之时,就能背诵的一首诗词。

    歪歪扭扭的“月”字成型。

    随即演化为一首诗。

    她才不想啰嗦的爸妈,也不想故乡。可是一落笔,仍然是它。

    张白看到,笑了,说:“好诗。”既有月,又有故乡,好中之好。

    诗落时,它一成型,就化作了一首歌谣。

    每个人耳中,这首歌谣的曲调都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最幼小时候,躺在温暖的怀抱里,都曾听一个慈爱的声音哼唱过。或许歌词不同、曲调不同,有的可能连词都没有。

    但那慈爱的目光,亲近的气息,却汇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同样的韵味。

    那是,连所谓圣贤的教诲,都显得艰涩遥远懵懂,只有爱最近的时候。

    山河社稷图内,轻轻回荡起这首无词无调的歌谣。

    太阳的灼烈逐渐消去,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月光,伴随着歌谣,极和缓地摇晃着这片山河。像发黄发旧的时光里,像一双温柔的手,摇荡着大夏这片襁褓。

    山河社稷图内,圣贤们闭口不言文章大道。

    连绵起伏的山,忽然起了雾,似泪朦朦。

    波涛汹涌的河,霎时缓和流,似凝神静听。

    山有言,树木簌簌摇曳,树海万里声。

    河有语,浪打崖岸,绵绵不绝恨。

    一霎时,仿佛人间回转古江山。

    山河有灵,同唤“母亲”!

    皇帝肩上的月轮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蓦地,歌谣声像一柄无形的利剑,斩断了皇帝与月轮的联系。

    似光鲜的银漆层层剥落。一片、一片,过于洁白新鲜宛如涂抹的脂粉,从月轮上碎裂而散。

    月轮开裂,跳出了一轮发黄发旧,皱巴巴的胖月亮。

    皇帝神色大变,立即将大袖一卷,卷着贵妃、其他修士,一瞬间往后飘去,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这轮发旧的月亮一从月轮里跳出,就发出了柔和微黄的光。

    月光本应自阳光来,但此时,天上的太阳却仿佛被这柔和的光所刺中,骤然缩小、缩小,像被刺破的皮球,咻地一下,又逃回了遥远高天,不敢再下降。圣贤们的影子在其中隐去了,万丈阳光所化的锁链霎时消融。

    皇帝肩上的日轮,光芒也骤然暗了许多。

    旧月旋转一周,变作了一个颀长女子,月亮就悬在其脑后。

    祂挥手一震,将残留在手脚上的锁链震开,环顾四周。

    祂的面目,除皇帝外,无人敢于直视。

    连轮回殿的黑厮本来无礼,但只瞥到了女子银白色的唇,就忽然全身噗地一声爆开,化成黑水,半晌才重新凝结起来,这一次也不敢再扭曲了,老老实实地避开了祂的面容。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女子是真正的返虚大修士。

    通天教时代月亮的象征,姜月。

    张白拄着剑,捂着胸口,从凤凰背上站了起来。

    他松开手,笑眯眯地对姜月拱手:“太乙宗,张太白,见过月神。”

    李秀丽一眼就看到,张白被穿透的胸口,无血也无肉,竟然露出了被烧焦的木炭。

    一路与她同行的张白,竟然根本不是活人,而是最低有炼炁化神修为的傀儡!

    她瞠目结舌,却听姜月向张白还了一礼:“多谢圣宗搭救。请转告圣子,他日必报偿。”

    大夏皇帝的目光移到了张白身上,听到“太乙宗”三个字,表情阴沉。

    其他阴神门派的修士,则有惊讶愤怒,但又一种“我就知道”的咬牙切齿。

    花头发嘀咕:“我说这个天讯门怎么行事作风不对劲。果然是太乙魔宗的人!”

    姜月又向李秀丽点了点头,便将袖一挥。山河社稷图中,吹拂山林水泽的风,化作了姜虎;漫天而游的云,化作了姜熊。

    姐弟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其身侧,哽咽着拉住了姜月的衣袖:“姨母!”

    姜月一人摸了一下脑袋,以示安抚。随后看向大夏皇帝,声音微冷:“我姜姓华族,与你大夏仙朝的祖先,夏族,世代为婚,两族互相流着对方的血,乃为一体。大夏的祖宗,曾对着诸表人间所有人族发下毒誓:‘我族作皇天,汝族为后土。夏与华,永相亲’。诸表人间所有人族,都同时流着我们两族的血。大夏最初的道统,更是直接演变自我通天教。”

    “你们还讲‘孝道’,可笑!你们违背血誓,通缉我教教徒,出手囚禁我华族后人,何异于欺师灭祖?不肖子孙。”

    大夏皇帝不能答,只说:“姜祖,我们绝无意伤害于您。我们也希望以礼相待。”

    姜月一字一句:“以礼相待?你们叫了几个主宗的返虚后期的老怪,在一场寻常的斗争中,突然如身亲临此表,偷袭于我。锁链加身,用你们大夏后世的三纲锁我,五常困我,把我和熊、虎关押在我教曾经的至宝山海图中。这就是‘以礼相待’?”

    祂身上的威压愈重。

    “我们最初是想以礼相待。可您始终不肯说。”大夏皇帝额头冒汗,不敢轻举妄动。他一个被加成的炼炁化神中阶,固然在山河社稷图能比返虚修士,但山河社稷图本来改自通天教的山海图,它不仅对他有加成,对姜月也有加成啊!

    姜月可是货真价实的返虚修士,再一加成,他根本不是对手。只能一面暗中掐决通告主宗,一面尽量拖延时间。

    皇帝道:“小辈我只是分宗的镇守弟子,也是听令行事。您知道,仙朝只是希望你们说出那个秘密而已。只要你们说了,一切仍如过去。”

    姜熊听不下去了,打断他:“姨母早就告诉过你们,祂并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桐音宗’所在,更不认识桐音宗中人!是你们一味地不信!”

    她大大咧咧地说出口。

    皇帝瞥了一眼听到“桐音宗”三字而眼睛发亮的其他门派修士,叹了口气:“可是,仙朝检测了这么多年,最近一次,最新一次,检测到桐音宗的下落,确实就是在不久前,姜祖现身罗家村的时候。”

    暗中,则催主宗那边来支援来催得愈急。

    等到混战时,再想办法把这几个日曜城、地煞观的“无意中”料理了,一切都推到姜月身上,只说是被返虚大战波及。绝不能让消息流落出去。

    大夏仙朝的最初道统都是演变自通天教,法术千变万化,也终究是那几个源流演变。

    姜月作为老牌返虚修士,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小动作。

    祂说:“不必指望那几个老怪了。祂们本事再通天,也无法在合道大能的阻拦下行动。”

    合道!

    二字一出,皇帝瞳孔骤缩,所有修士都打了个冷颤。

    一直表现镇定的皇帝身上微微发颤:“不可能,你们通天教还有合道修士?”

    但传音至今,主宗那厢毫无动静。他有些相信,又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我教纵使没落,也是至今为止,诸表人间绝大多数人族的祖源。你们太小看我教了。”

    皇帝说:“不,就算你们能找到合道来帮你们,我仙朝同样有,而且有更多合道老祖”

    姜月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是。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

    足够什么?

    皇帝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山河社稷图的分图,竟然不待作为此方皇权之主的他指令,就自行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两截分开,露出了外界的一丝天光。

    姜月轻笑一声,夸了一句:“好,山海图,真乖。”

    一旦她脱困,大夏有优势的山河社稷图,便宛如又变回了“山海图”,像母亲裙畔的乖乖女,极为听话。

    便倏尔站在了皇帝跟前,以他完全无法反抗、无法反应的速度,掐住了他的脖子。

    一瞬间,皇帝的修为全被封闭,成了货真价实的凡人。

    姜月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鸡仔一样提起来,带着姜熊姜虎、李秀丽、张白等人,飞出了社稷图。

    此时,外界正是早晨。

    众文武刚刚上朝。

    在众文武惊骇的目光中,一行人凭空出现在大殿上,姜月提着皇帝,将他抛在御座上:

    “足够,审判汝等,摇汝等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