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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

    风雨昏,霜雪剑。

    红裙拂过刃身,似猎猎缨。

    踏如流星,直击艳鬼。

    松树下停着的油壁车,忽闪烁一刻,连带着车上美人,都泡沫般透明。

    剑刃虽穿透肌肤,却扑入虚无,深深扎入松柏。

    能轻易割开地羊鬼的宝剑,无措地嗡鸣。

    缠着兰草的洁白骨手,反而张开冰冷虚无的怀抱,热切将扑到近前的少女揽住。

    少女像被一簇泡沫与湿润的雨气拥抱,夹杂着腐败的泥土腥气、松香、竹香、兰香。因对方太过缥缈虚无,甚至无发力处可去挣脱。

    这个怀抱一触即逝。

    金龟子替鬼魂喟叹:

    “诗味。”

    “浅薄。”

    “消退。”

    “你不是他。”

    雨雾蒙蒙,天色黯淡。

    松树森森似盖,兰草幽幽如啼,凄然之风,吹开坟土。

    西林桥另一头的景物渐渐模糊,正常的阳世消失了,取代的是给人以恐惧感的大团黑暗,恍若彼岸。其中又逐一亮起翠色冷光,通向冥冥深处,似不归之路。

    在这一瞬间如雾如雨如泡沫的拥抱褪去后,妍丽却诡谲的亡者垂下头,油壁车连其身影渐渐虚化,一起往后直退。

    似缓实快,倏尔将过古桥,驶向未知世界。

    眼看女鬼要重新隐没。李秀丽急了,从树上拔出宝剑,疾步而追,手中摇晃福字旗,喝道:“休走!”

    随着福字旗摇晃,原本已经虚化到只剩一张薄薄剪影的油壁车,竟晃动一下,又逐渐凝实,咚地落在桥上。

    有效!

    少女毫不犹豫踩上桥,欲腾空而再刺油壁车。

    “噗通”!

    斜里冲出二人,以惊人的爆发力,一左一右,扑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腿。

    李秀丽被生生拽住,落回地上。

    她勃然大怒,一脚一个,甩石子般飞开二人。

    但鬼神变化万千,只这一霎,油壁鬼车便再度虚化,隐没桥那头。

    然后,古桥那头彼岸般的模糊感消失了。

    只有成片松柏静静伫立,如盖。风雨渐息。西林桥畔,山亭边,再度恢复了宁静。蒙蒙感褪去,溢出的另一重世界又缩回了阳世之下。

    彭生、方生被甩飞在草地,正头花脑胀,浑身酸痛之际,忽然衣领被揪住,少女一手一个,将他们活活从地上拖了起来。柔面似结霜,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们,跟女鬼是一伙的?”

    “故意放跑她?”

    “什么?”彭生说:“我要保护她。我要保护她”

    方生更迷糊:“美不要伤害这种美”

    “我?伤害它?”少女一下把他们俩都举了起来,眉尾低去似羞含情的细柳眉,竟也能显出雷霆暴怒:“我救了你们。你们却敢放跑我的猎物,飞我的怪!”

    “想保护超凡鬼魂,那先看看能不能保护得了你自己!”

    举拳便往他们身上招呼。

    拳头落处,当即青紫。骨头嘎吱崩地一声。二人惨嚎起来。

    小郑见此,颇不忍,连忙走上前去,向红衣少女作揖:“这位女侠,彭兄、方兄并非有意阻拦您除鬼,而是受了惑术。你看,他们此时还没有眼白。尚未清醒。”

    风雨渐息,他温声相劝,脸上犹沾水雾,愈显洁白色。何况眉如燕子飞,眸似点漆,唇若涂朱。

    五官虽清俊端正,但容色太鲜明,竟显出对男子来说少见的极妍。

    旁的女子若被这位白玉似的美少年如此一求,大约是心神俱荡。

    李秀丽侧目看一眼这个像素人,只觉他脸上的色块颜色对比还挺鲜明哈。白的白黑的黑的红的红。

    手下还是又给了他们几拳,才停手,仔细观察了一下被她摁着揍的两个男子。

    虽然她看不清具体五官,但像素人的眼睛部位,代表眼白的白色块确实是没刷出来。

    少女皱着眉,松开了二人。拿过艾旗,立在他们头旁,晃了晃,没好气道:“回魂了!”

    福字旗拂过,带来艾草的辛辣气味,钻入二人鼻腔。

    彭生、方生一个激灵,眼睛渐渐从全黑退回了正常的眼白眼珠,他们刚醒过来,就大声嚎叫起来:“好痛!”“我的骨头,我的骨头是不是断了!”“我们这是怎么了”

    小郑问:“二位仁兄,你们还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刚刚”彭生愣了一下:“我们在亭里喝酒作祭,然后,风雨油壁车”

    方生大叫起来:“卫小玉!我们看到了卫小玉的鬼魂!真的是鬼,还邀请我们一起游玩明胜湖作诗!”

    彭生:“我们吓得从车上滚了下来然后呢?我眼前一黑,好像就摔晕了。”

    李秀丽本就不甘心,闻言,眼睛一转,忽道:“你说你们是在喝酒作祭,祭祀卫小玉,才引来了她?”

    “那你们现在马上立刻,再祭祀她一遍,把她引出来!”

    在李秀丽的威逼下,三人不得不在亭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之前祭祀时的举动。

    但酒都洒光了,山风不怪,山雨未至。连那株亭边的野兰也恹恹的,叶子都不展。

    少女气得用剑直劈松树:“女鬼,你不是说松柏就是你的坟墓吗?给我出来!出来!”

    但蒲剑本质上只是菖蒲,借人族之炁显化剑形。

    只有在溢出区,面对超凡力量才起到伤害作用,有真正的宝剑之威。平时甚至连鸡都杀不了。

    她之前可以一剑扎穿松树。现在劈了半天,松树连树皮都没破,倒是李秀丽自己破防了:她快到手的“炁”,飞了!

    柳眉凝怒,她转向战战兢兢的书生们:“你们真是按之前的流程祭祀的?为什么女鬼不出来了?”

    小郑解释道:“卫小玉是传说中只青睐才子的鬼魂。她生前极爱山水与诗词,常资助才人,也与几位才俊有过恋慕之情。她死之后,据说,以才气为食,以文章为饮。只有才子在风雨之夜祭祀,才能唤得她显身,邀为同游。但一个人的才气往往有限,召过她一次之后,卫小玉就不再回应。”

    “能引得卫女之魂多次现身的,百年来,只有一个人。”

    “只不过,那位大才子,最后下场极惨,世人多讳提之。也有人说,他是因为迷恋鬼女,多次去主动被卫小玉吸食才气,损了命运,最后才落得九族被灭、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苦笑道:“当世之人,如我等三人,能引出卫女现身一次,已经是我等不算空有才名了。”

    李秀丽总结:“所以,是你们太没用。被人家当成一次性消耗品了。”

    “一次性”小郑呢喃了一下她的用词,认了:“是,我等才疏学浅。”

    彭生、方生也垂头丧气。

    李秀丽道:“嗯那么,你们认不认识什么比较会读书的同窗,你们放跑了我的猎物,我还救了你们,我也不要银子,你们把这样的人介绍给我几个,就行了。”

    其实,卫小玉在传说中,从没有杀人的记录她就真的是,邀请同游而已最后都能囫囵地平平安安被放回家的

    但书生们看看她的剑,都识趣地没有说出口。

    小郑笑道:“小生认识的同窗,大多数恐怕尚不足以引卫女现身。”言语中,颇隐傲气,随即话音一转:“唯独有一人。但他前段时间北上归家,一去久久不还,老师写信问他,他说这个月底要回来。等他回来,我一定将他引荐给姑娘。只不知,姑娘家住哪里?”

    “我就住在明胜湖畔,挂着‘文昌阁’牌匾的,就是了。”

    眼见错失良机,李秀丽心情郁闷,也不愿再等待,随口抛下地址,转身就走。

    脚尖一点,几个起落,俊极的身手,杏子红裙如花散开,像一只轻灵难捉的飞鸟,转眼隐没在山林道路之中。

    她离开后,书生们沉默了好一阵子。

    彭生唉声叹气:“今晚竟有此奇遇。我之前还嘲笑姓王的,说他装疯卖傻。没想到是我无知。”

    方生则觉如梦似幻,感慨:“虽然肌肤已腐,半作残骸,却仍能美丽绝伦。世间活着的美人,又有几个比得上逝去的卫女?”

    二人唏嘘万分,彭生也说:“唉,我今日才知,为什么那位才子竟然如此迷恋鬼女可叹她不禁美貌,同样也是才华绝伦的女知音。就算今晚那位侠女不来,我被她拉着冻上一夜,为她作诗,即使大病一场,又有何惜呢?”

    听二人之言,小郑却正色道:“二位同窗,言过矣!卫女魂冷,大病伤身。你们觉得是如梦似幻,却不想你们家中的亲人会怎样为你们伤心!岂不闻王生之母,满城求医,憔悴损?以亡者之森森贬低活色之生生,更是虚诞之语。”

    彭生笑道:“好正直!却不知,胜过亡者森森的‘活色之生生’,在你心里是哪一个?”

    方生大笑:“怕不是,我们小郑,不恋鬼女,爱侠女!从没有见过他索要女子的住址!”

    一语得嗔。美少年恼他们一眼,低声道:“那位小姐一片热心肠,要除妖鬼。我只是应她的请求,以免到时候人来了,却不知去哪里寻她。”

    彭生道:“这小朱也真是奇了。说是过江北上,回去探望父母亲戚,谁料一去不回,连音讯也无。只盼他早日回转江南,继续同窗共读。”

    这厢,三人议论起自己一去不回的朱姓同窗。

    那厢,李秀丽气鼓鼓地回到新租的宅院里,一路踢花碾草,心情很不畅快。

    谁知刚进府中,何婶子和吴嫂子就慌慌张张地迎上来,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东张西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小姐,我、我们在院子里,听、听到了有人在哭!”

    “而且,我们去看的时候,明明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偏偏在哭就是有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