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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三十五

    黄眉带她找到的第二个京中之“神”,是“四娘”。

    这是京中纺织工们供奉的神,也是穷人感念的一位神。

    她的庙不在京城的繁华地段,而在京郊。

    庙宇不大,看着像一座偏僻的道观,附近却撑满杆子,晒满了一匹又一匹的棉布。

    新棉布,色洁白。在阳光下,风吹,匹匹舞动,似褶皱,如海洋的波浪。

    “波浪”中,梭子绕着针线,“莎莎”声不绝。

    一梭又一梭,脚脚踏,手手织,东边的女工唱着不知何处来的俚曲小调:

    “天爷刮起西北风,地娘堆起纷纷雪。啊呀啊,冻死我的老爹妈。

    北去乌有不冻港,南来不见永春乡。啊呀啊,冷煞我的小乖乖。

    穿柳絮,塞芦花,问天爷,哭地娘,穷人为什么,生来少衣裳?”

    一梭又一梭,脚脚踏,手手织,西边的女工也唱着欢快的歌谣:

    “谢天爷,天生棉种把我衣。

    谢地母,地长琼花把我暖。

    ‘羊毛’树上长,‘雪花’可暖身。

    拿起筐,背起篓,北也摘,南也采,采得木棉织衣裳!”

    两重歌喉渐渐唱到一块儿:

    “更可谢,更可谢,更可谢人间黄四娘。

    谢天谢地谢四娘!

    谢四娘,教我织就身上衣。

    谢四娘,教我织就过冬裳。

    谢四娘,暖我老父母,

    谢四娘,活我小乖乖!

    两只筒子两匹布,

    富人自有锦绣袍,

    穷家亦得棉花袄!”

    两只狐貍一前一后,走过大片的梭梭声,从阳光下晒着的布海中穿过。

    小狐貍仰起脸,嗅到了布上暖融融的气息。

    女子们坐在纺车前,一边纺织,一边笑着向它们打招呼。显然,老狐貍是这里的熟客了。

    走到庙宇前,黄眉举起前掌,比起在白面那的随意,此时,它人立而起,敲了敲门,竟然有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四娘,四娘,我带着小孙孙来拜访你了。”

    一边继续用灵炁给李秀丽传音,略自豪地说:【这位纺织之神,姓黄,跟我是本家,还是老乡咧,我就出生在她老家后头的那座山上。她倒本就是个人族,但并不是什么专门的修行者出身】

    黄四娘不但不是修行门派出身,甚至,在大周之中,称得上出身卑微。

    她是乡野女子,因家贫,被父母卖与人做童养媳,受尽婆家虐待。少年时从婆家逃出,先是进了道观,随后又流落天涯之外几十年,辛苦生活,却从海上学会了高超的棉花纺织之术。

    后来,她年岁大了之后,回到了出身的江南之地,见家乡的棉布纺织技艺落后,她结合几十年下来的纺织经验与学到的技艺,与当地的工匠一起,研究、琢磨出了最新的制棉机器、纺织车,以及一系列的新手艺,教与所有愿学的人。

    又时常自己琢磨新的纺织技术,慈祥地分享给了附近的百姓,细心教授贫家女。

    一时间,本就纺织发达的江南地带,棉织业竟更上一层楼,棉衣愈发普及,不知多少人受其恩泽。

    擅长纺织的女子、织工多感念她的恩德,为她立庙,“四娘庙”亦是“棉神”庙。

    因此,黄四娘年逾六十,花甲之年,竟聚炁入道。

    又逢周室南逃,移鼎江南,原本的家乡竟然在玉京附近,变成了京郊。所以才列入“百神”之中。

    敲了几声后,“四娘庙”打开了。

    走出来一个三四十岁外貌的妇人,肌肤略黑,似乎是常年日晒风吹所致,眉目平实,挽着发髻,包着布巾,一身粗衣短褐,系着围裙,发间插着一朵浅黄的花。

    看见一大一小两只狐貍规规矩矩地蹲坐在她的庙前,妇人——黄四娘笑了:“啊,黄眉郎,你好客气,每次来都敲门。你好,小狐貍,小乖乖,你又是黄眉郎的第几代孙孙?”

    小狐貍不叫也不言,仰起有点桃心形状的小脸,橘红火焰般的脸颊毛发在风中飘拂,后脚蹬地,伸出前爪,一只肉垫伸缩一下五个爪,另一只伸缩一下四个爪。再重复一遍。

    “噢,九十九娘!原来是你,久闻久闻,快请进。”

    小狐貍的爪子还没缩回去,肉垫就被黄四娘一把握住了,揉在手里,牵着往里走。

    它僵了一下,没办法,只得人立而起,笨拙地用尾巴维持平衡,被黄四娘牵进了庙。

    黄眉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进了庙。

    四娘庙比祀灶神的庙大一些,大得最明显的是院子。

    因为四娘庙的院子里,左边摆着进来研制出的,各种制棉、纺织的最新器具,各围着男女老少,一堆人。有织工,有擅长并喜好纺织的女子,绣娘、棉农、工匠。或在脱籽,研究效率;或在纺织,试验新机器的纺织效率。还有的围在一起,研究新的纺织技术。

    右边则搭着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挂着一匹匹棉布。但跟庙外的那些洁白棉布不同,这里挂的棉布各色各样,不但颜色各异,而且许多都织有异常精美,栩栩如生的花纹,鲜艳如画。

    也有很多人围在布前端详。

    此时,见黄四娘牵着一只小狐貍,引着一只老狐貍进来,院子里的众人都围了过来。

    “这只小孙孙多漂亮,没见过哩。”“黄眉,怎么这几天不来讨布料和衣裳了?早知你有这样的小孙孙,我们挑个最好看的布。”“这就是九十九娘吗?”

    黄四娘笑着对小狐貍说:“来来来,大家给九十九娘看看,这样的鲜艳毛发,该给她配一身什么样的布匹做衣裳?”

    李秀丽一头雾水地被拉进来,又被一众人围着打量,叽里呱啦,摸头,比毛发,量身高,量四肢,甚至量尾巴。被揉来揉去,被人群淹没得只来得及伸出一只细细的前脚。

    等最后她才听明白了,伸出细细的前脚,按在一个凑得太近的大姐脸上,把她的脸推开,从过于热情的四娘庙信徒手中挣脱出来一线,横了黄眉一眼。

    原来是这老狐貍,不但整天去白面那蹭吃蹭喝,还老带着狐子狐孙来四娘庙蹭穿!搞得人家一看见就以为她是来配衣裳的。

    说什么都是它的老友,她看是,这些百神都是它的冤大头吧!

    黄眉脸皮够厚,被横了一眼,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她。

    李秀丽在人群中,勉强用相面术看了黄四娘几眼:【命炁是本人喂,做衣服要量肉垫吗!】

    听此,黄眉才道:“四娘啊,我今天,不是带孙孙来做衣咳,做客的。我是有重要的事找你。”

    见它难得十分严肃,众人也量得差不多了,黄四娘让大家都散开,领着两只狐貍进了庙宇内的后堂。

    黄眉问:“四娘,我记得你前段时间就说,自己时不时坐在织布机前,忽然想不起来要教给乡亲们的新织法下一步怎么织。最讲怎么样了?”

    听它是为了这件事,黄四娘叹了口气:“有点严重。忘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我坐在织布机前,头脑竟然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纺织步骤都想不起来。以前是怎么做的,也印象有些淡。黄眉郎,我七十岁了,在炼精化炁修士里,算年纪年纪不小了。是不是修士也会年老痴呆?”

    李秀丽又用鱼仙的能力,看了一眼黄四娘的幽世形象。

    她幽世的形象,竟然是一位极灵巧美丽,周身环绕云雾的仙女,正坐在纺织机前,拿着梭子,梳理着一根根北风的线,将它们变成温暖的衣裳。

    但此时,这位织仙竟有些愁眉不展。

    小鱼从她的脑海里,同样看到了被抽走的、变成空白的,她平生的纺织相关的画面。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有些纺织的画面,只是淡淡的,仿佛是墨水将要被吸干一样,尚未完全消失。

    听完李秀丽的转述,黄眉心情沉重,便将白面和其信徒的遭遇也告诉了黄四娘。

    黄四娘听罢,也很吃惊,喃喃道:“怪不得,有些手艺灵巧的晚辈,最近竟然变‘笨’了,仿佛新手,无论我怎么讲授,她们都没法学会新的技法,甚至连最基础的手法都生疏了”

    最后,黄眉也约了她,过几日跟他们一起上山,去求助太乙观。

    临走前,黄四娘还是强行要给李秀丽送一件衣裳,说做好后送到黄大仙庙去。她相送出门,一路送过庙外的织机声。

    黄眉叹了口气:“四娘不但会纺织,也会做衣服,很漂亮的。希望她在彻底遗忘掉自己平生的技艺前,能给你把这件衣裳做好。”

    李秀丽沉默了片刻:【还有多少要我看的百神?快点走。白天就尽量看了。】

    然后当晚就回去找太乙观,找观主等人求助。

    从黄四娘之后,他们快速地、一连走了三十多个隐蔽在京城中的小庙,小洞天。

    幸运的是,至少李秀丽看到的,没有一个被顶替。

    不幸的是,被他们找到的每一个“神”,都或多或少,或正在丧失其最引以为豪的技艺、知识,或已经丧失了大半,而自己尚未察觉。

    且这种情况,不仅是百神,都延展到了百神的信徒上。玉京的百工之人,百行千业,多有涉及。

    当夜,黄眉去串联这些它认识的百神,准备去找太乙观求助。

    而李秀丽跟太乙观关系不一般,就直接返回了山门,找上孙雪,准备先透露一下这件事。

    她变回人形,揉着有些疲惫的眉眼,回到了太乙观。

    孙雪似乎是料到她会回来,提着灯,不知在观前等了多久。

    李秀丽一天跑了三十多趟,到后面,早就懒得关相面之术了,宁可多耗点炁,也一直维持着眼部的相面之术。

    她刚想跟孙雪说话,转过头,维持着相面之术的眼睛中,炁流转而过,便看到:

    灯光中,孙雪的面上,正在生成一条命炁。

    这条命炁通向的方向,隐隐是一个虚无的、没有任何其他命炁交织的方向。即,通向死亡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