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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五十一

    过江后,大雪仍未止。

    只有一江之隔,似划两片世界。

    江南的大周暖风熏染,初夏之季,幽雨生烟草,碧绿得动荡人心。

    江北,却风雪大作,下得天地一片白,山河素银,郊原茫茫,彻骨之寒。

    船只系在岸上,人们互相搀扶,劫后余生,跌跌撞撞下得船来。绝大部分人都穿着单薄衣衫,冷得直发抖。

    吕岩环臂抱紧自己,不停哆嗦,赶紧打开箱子,取了一件衣裳穿上,还是打了个大喷嚏。

    富商也赶紧让仆从打开了行李箱,取了最厚的一件衣裳。

    张半武是个练家子,在武林里也颇有声名,体格强健,气血充裕,倒能忍耐这寒意。只伸手拂去肩头雪,皱眉环顾:“果然诡异。”

    他们这些渡江北上的人,都是有亲友或者信源在狄人治下。早就听说过,狄人治下的大周故土,异变频发。

    最明显的变化之一,就是四季轮转,竟然与原来的大周发生了错位。

    他们渡江前,都是额外备下了一些衣衫。

    但五月时节,踏足在这一片冰原雪野上,这样的场景,仍然震撼到了他们,

    人们陆续取了衣裳裹身,回望江南的梅雨烟草、满目翠痕,不由都心生恍若隔世之感。

    那富商喃喃道:“真美啊”难得生了几分留恋故土之心。

    可这美,太薄,太动荡了,绿意如烟,一副骤然要被狂风散的模样。怎经得起,这刺骨寒风,茫茫飞雪的吞噬?

    正这时,船家带着一干船夫,将书生吕岩团团围住,拉扯着他不放。

    船主咬牙切齿:“若不是因为你,怎会惹来蛟龙?那大战的动静里,我的船都撞破了一角!不成,你不赔钱,绝不放你!”

    吕岩被拉扯得险些跌倒,无奈道:“小生也不是有意的,不慎跌倒撞到了头”

    但船主不肯干休,几个壮汉推搡着他,船夫已经夺过他的行李开始搜检钱财,把他的书籍衣裳倒了一地。

    吕岩急得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这是明抢!”但他是文弱书生,哪里挣得过几个精壮汉子。

    见此,鸳鸯刀夫妇中的健妇立即上前阻止。

    她裹着幞头,扎着窄袖子,系着围裙,穿着裤子,蹬着红缨鞋。

    二十七八岁,红扑扑脸蛋,浓黑点眉,圆乎乎豹儿眼,虎头虎脑。背着一柄刀,极利落。

    见吕岩马上就要被推搡跌倒,当即抽了刀,一柄扎下,刀风飒得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船夫们立刻退了几步。

    船主惊道:“你这婆娘,做甚!不关你的事,让开!”

    健妇却道:“不让!我陈二娘平生偏见不得这样颠倒黑白的事!”

    陈二娘一手拄着刀,一手指着船主的鼻子:“我们大家伙肉体凡胎,打不过,被那妖怪欺负了,也罢!但丁是丁,卯是卯,明明是那妖怪杀人害命不对,你不敢怪罪妖怪,却怪罪无辜受害者,却是无理!”

    见妻子先说了话,张半武也背着刀走上来,道:“船家,错,不是吕岩兄弟的错,是那妖怪凶恶。何况那等绝境,吕兄弟为了保我们,一人站了出来,恳请妖怪不要牵连我们,大家伙都听到了。现在安全了,穷究不放,翻脸不认人,太不道义!”

    有鸳鸯刀夫妇出头,其他渡客也壮了胆气,陆续有人说:“是啊,这书生也不是故意的,今个大家都安全了,别计较了。”

    叫作“珞儿”的小少年挽着母亲,机灵灵地探出头来,叫道:“船家,你还是别跟我们纠缠了,快逃命去罢!我们都听到了,那位龙女叫李秀丽,被她灭杀的蛟龙,似乎是狄人养的。你常来常往在江上,必定有狄人的门路,是他们熟门熟脸的人。如今是你这趟渡江时,蛟龙出了事。狄人寻仇,指不定牵连到你头上!”

    其母立刻打了孩子的胳膊一掌,低喝:“又多嘴!”

    但这小少年一语中的,船主本来还想纠缠,闻言打了个颤。

    这些渡客不知道,只以为蛟龙是狄人养的野妖怪。

    他却清楚,那头“蛟神”是狄人的水军元帅。

    一军之帅,百万妖兵,被那个叫李秀丽的龙女一剑灭尽,狄国只怕要起滔天之怒。

    哪怕他们只是被牵扯进战场的过路人,狄国的怒火,扫到他们的边都不得了啊!

    何况船夫们虽然相对吕岩,称得上精壮,但都是普通人,也畏惧拄刀而立的张半武、陈二娘,不敢上前。

    又有众人言语纷纷。

    船主这才悻悻然作罢,骂了句“我今天开船算是倒了大霉!”带着几个手下驾船离去。

    众渡客也收拾了行李,各自朝各自的目的分散而离去。

    岸边只剩下了几个人。

    吕岩对张半武夫妇深深作揖,感激涕零:“贤夫妇的恩德,小生没齿难忘!”

    在船上,他不慎撞到了头,就是他们立即帮他包扎。面对蛟龙和船主的威逼,也是张半武二人答应为他送遗物,此时又是出面解围。

    陈二娘摆摆手:“嗨,说甚么‘恩德’。我们无非是说了几句不偏倚的话,有点良心的人,都懂这样的道理。要论恩德,龙女才对我们都有大恩大德,我们都得谢她老人家。”

    张半武从地上一一捡起吕岩的衣裳、书籍,细心地帮他拍掉雪,放回箱子里。笑道:“是啊,妹子说得对。况且,吕兄你危难关头颇有仁义,我们替你说话,也是愿意结识你。你要真想谢我们,以后有机会,请我们喝壶暖酒,如何?”

    “使得使得!”吕岩忙笑道:“不知贤夫妇打算往哪里去?如果同路,咱们同行一段,找个落脚地,互相结识一番,我为二位暖酒添杯!”

    张半武道:“我们有个同门师兄,在分南河畔的寿阳县落脚,开了新的一脉。我们打算去投奔他。”

    “那可真是巧了,我还要北上,正好也要再过分南河,途中必经寿阳县。”吕岩很高兴。

    陈二娘拍了一下他的肩,爽朗地笑道:“那你这酒,就非请不可喽!”

    当即,三人便约定结伴而行,迎着风雪茫茫,往寿阳县去。

    他们身后,莽莽素银一片,道旁覆盖着厚厚雪帽的林中,却隐有红梅树。

    树上坐一少女,鸦发上沾染雪粒,睫毛上凝了薄霜。

    满目的白中,那一抹红裙格外显眼,自树上垂落,像如流动的霞,晃荡在花枝间,艳同梅花一般色。

    她身侧浮着一柄宝剑。环绕着她不停打转,似乎在护卫着主人。

    而她坐在树枝上,闭着眸子,一动不动。飞鸟停在树上都会惊落的枝头雪,却没有因她的动作而晃落半点。

    像红梅化身出的虚幻存在,在雪中小憩。一派空灵祥和。

    外表的宁静祥和下,李秀丽体内正在掀起狂涛骇浪。

    她一剑破了大江洞天,无量水兵皆解脱,活人无数。

    凡人数不清的七情之炁,丝缕汇合,汇成了宛如大江般浩荡的炁,冲进了她的体内。

    此前耗得薄了许多的三境,几乎顷刻间原地补满,此时烟霞氤氲,圆满丰厚。

    无数凡人的喜炁,被诵世天书过滤,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她的体内。

    男女老幼,各色人等的感激之情,在她耳边轻柔地回荡。

    充当着心脏位置的喜境,“赤色烟霞”,竟闪烁着点点辉光,有璀璨之色,浓厚了许多倍。

    连带着,流入全身血液。她全身的肌肤愈加清透,一瞬间,竟有透明质感,仿佛整个人都似要隐没在天地间。

    而被她救出水府,变回活人的近百万人中,亦有一些狄人部众,对着她的惊惧、忧思之情,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肾脏、脾脏之中。

    最先突破的是肾脏,惊恐之炁盈满其中,并不断地被填进来,积聚、积聚,最终,将切实的“肾”转化为了一团浓黑深沉的烟雾团。

    黑雾翻涌,一缕缕惊恐的目光,一声声畏惧的尖叫,在其中滚动。

    “惊境”或者说,“恐境”,成。

    邪恶至此当惊,魔魅见她应恐。

    脾脏的“忧、思”之境,则是充溢着灿灿金黄之光,“脾”的血肉却只有一半转化为了烟霞,剩下的一半还在积聚酝酿中。

    那近百万的大江洞天的活人中,狄人部众还是太少。且这些被充作水兵变成洞府妖魔的,又都是狄国的边缘底层部众。

    他们的肉身有异,可以直接被上层狄人操纵生死。所以略少了些人类之智慧,惊惧多,忧思少。

    不知过了多久,淡洁脸颊结了冻,红霞般的裙儿覆了白雪。她像一尊靠在树上的冰雕玉人。却忽然睁开了眼,便一霎活了。

    李秀丽跳下树,甩了甩脑袋,抖落一身雪屑。

    松鼠踩过都会留爪印的地上积雪,在她的绣花鞋下,却没有半丝痕迹。

    她呼了口气,气出她口,转瞬化作一阵汹涌的狂风,顷刻间,扫平了岸边所有人的脚印,将人们残留的炁一扫而空。

    倘若狄兵中的修士,来此追寻蛛丝马迹,绝对探不到吕岩、张半武、船家等人的炁,只能感应到她。

    五境之中,四境已成。只余最后一境,差临门一脚。她就真正迈入了练炁化神的境界,可以修习真正意义上的法术,谓之“真修”了。

    李秀丽弹了弹蒲剑。炁已补满,连鱼龙变,如今她也大可使得了。既有红尘剑,又有鱼龙变。

    她踢了一脚蛟龙头颅,心道:尽管来,看是你们送菜的速度快,还是我晋入练炁化神的速度快!

    便判断了一下方向,很快,朝着继续北上渡过分南河的方向,飘然而去。

    **

    狄国王帐。

    大江洞天被破,水军元帅的死讯传来时,正是大朝会,众文武齐聚朝堂。

    他们震惊痛怒于通过超凡渠道快速报来的消息时,却不知那妖女使了什么术法。所有狄人,从上到下,乃至地煞观在此的修者,面前都恍惚看到了出剑的少女。

    她一脚踩在他们极看重的蛟元帅的首级上,低垂漆黑发髻,正以蛟虬擦剑上的血。

    忽然,似乎察觉了什么。她擡起脸来,露出一张面庞儿,定定地“看”来。

    春波粼粼色,少年菩萨貌。

    却勾着恶劣至极的笑,朝他们比了个划脖子的动作,无声道:“下一个,你们。”

    嚣张至极的态度,当场气得狄王猛然呕出内伤。

    众文武,王子,都一气也不敢吭声,人人面沉如水。

    狄王双目发红,狠狠地砸下所有的签令:“传令国中所有修者,地煞观的道主们有令,凡能捉李秀丽者,无论死擒亦是活捉,皆可拜入地煞观!”

    “举我全国之力,必杀此狂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