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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八十六

    洞天中,天地管理公司于当日提前召开了百年一度的全公司大会。

    连那些管着工厂旁边臭水沟的小水妖,蹲在城中村每天吃尾气的底层土地,也都拘谨僵硬地坐在摄像头后,点进了视频会议。

    最大的主镜头中,金碧辉煌的总公司第一会议厅里,坐满了小职员们或仅仅耳闻,或只在公司新闻中看到过的的大股东们。

    这些董事会成员,平时在自家豪华的不知第几号的宅院里,一则短讯,即可劳累公司不少底层职工。

    偶尔出现在新闻里,都前呼后拥,神气极了。连所在国的统治者,往往也只能卑躬屈膝,向他们赔笑脸。

    如今,却个个或搓着手,或愁眉苦脸,或满脸焦虑,在会议室中垂头丧气、坐立不安。

    那模样,哪里还有过去半分高高在上?倒与公司职员们,偶尔迎接这些大老爷巡视时的忐忑紧张,别无二样。

    而最中间、最上首的,智械总工厂外派来的董事长的位置,则空无一人。

    不少中层员工、底层员工的眼神透过屏幕都要四下飞起来了,隔空都有股奇怪的氛围弥散开:

    以“偃师”董事长那事事垂线,桩桩把控的旺盛操纵欲,这么重要的会议都不出席,那个传言是真的?“偃师”真被新老板给收拾了?

    一时间,大会上出现了长久的、诡异的缄默。

    有些人恐惧,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不安,还有些人颇无所谓。

    公司的中下层员工没几个喜欢偃师,以幸灾乐祸、无所谓的态度为主。

    偃师不好相与,那家伙虽然修为只有练炁化神中阶,但是个微操大师,有时候连月亮的摆放位置都要亲自指示:偏离了若干纳米。

    但新老板能收拾偃师,空降前又毫无风声,是哪路大佬?

    是其他中小型门派的,还是灵芝生物公司的?紫微舰的?或者是地煞观的本观弟子?

    也或者,是日曜城那边的宗门中人?

    毕竟本表人间是由日曜城、地煞观共同占领的。天地管理公司的高层,包括董事长的位置,也是两大派轮流接替。

    地煞观已经轮了一圈了,如果本任偃师能安安全全活到卸任,接下来的,照例,也该轮到日曜城的走马上任了

    已经听到一些风声的高层员工则恐惧又不安:

    听说前端时间本表人间与幽世,与其他阳世都断联了。无论地煞观还是日曜城,没一个能联系上的。

    而断联的原因竟然就是新老板。

    听说她将本表对应的幽世区域一通大闹,搅得天翻地覆

    听说她、她根本不是夷洲、狄洲之人

    在暗流涌动的诡异氛围里,最终,一位大股东叹了口气:“今天的会议开始前,我先请大家伙都来看一段残留的‘心炁’回忆。”

    便伸出肥肥的手指,掏出一个“遥控板”式的法器,轻轻一按。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就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中的背景,是一片看似正常的现代街道,高楼林立,大厦拔云,钢筋水泥的天际线起伏错落。

    但街道上行走的行“人”,样貌举止,俱稀奇古怪。

    且,所有“人”的头顶,都隐隐有一根无色的、半透明的、虚幻的线,延入虚空消失。

    且,钢铁森林、高楼大厦之上,还悬着一枚太阳。

    这枚太阳虽有光,却是镭射光;虽有热,却是热成像。

    它更像一枚眼睛,悬在上空,监视陆土。

    天地管理公司的大大小小的职员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在本表人间对应的“幽世”之中。

    下一刻,原本车水马龙安然、喧闹繁华但有序运行,平平静静的城市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响,轰隆隆的。

    视频的视角随之转向,朝着声音传出的方位。可见心炁的主人也朝那方关注而去。

    一见之下,心炁的画面剧烈抖动起来,其主人应是颇为骇然。

    幽世的空中,猛然出现了一道通天达地的黑色漩涡,从漩涡里飞出了一对少年男女,随之钻出来好些个法相可怖的炼炁化神高阶,杀气腾腾,上来就是毫无保留地炸开了无数道五彩绚烂、能量密度极高的法术。

    远远隔着时空,隔着“屏幕”,看视频的员工们仍被这众多练炁化神倾尽全力的杀招,扑面而来的威力所慑。

    几乎人人淌下冷汗,几乎拔腿欲逃。

    那少女少男,皆着白衣。

    女儿负剑,素纱裙儿飞,乌发簪粉绢,生得柔和眉目。

    男子执符,金冠白衣,色如冰雪,容比昭阳,额心一点朱红小痣。

    看其骨龄,大约都是真正的少年之人,一个十六岁上下,一个十八、九岁。修为却都踏实地迈入了炼炁化神。在大派之中,亦是极罕有的天才。本应都是被师门长辈捧在掌心,被重重资源堆在安乐窝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

    但二人却直面了那如满空飞雨倾泻而下的杀招。

    甚至,“视频”中,那些可能年岁的零头都比二人大的“前辈”修士们,一边倾尽全力,一边面上均有极深的忌惮之色。

    忌惮并非空穴来风。

    少女嗤笑一声,骤然拔剑,剑声嗡鸣,幽世的无穷高处,忽然震颤了一下,传来了同样的嗡鸣声。她一剑劈出,带出龙吟之声,亦有清净之音,竟一剑劈散了大半杀机,数个练炁化神修士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被剑风扫中,就猛然向地面坠去。

    她破的轻描淡写,但那些攻向她的法术残余威力逸开半缕,扫到下方城市时——

    轰,一连数幢百米高楼,瞬间灰灰。

    连高空的“太阳”与隐在虚空里一边操线观战的偃师都僵了半晌。

    从“视频”里看到这一幕的大小修士们更是秉住了呼吸,僵硬了躯体。

    有几个高级员工稍有些见识,看着少女手中的剑,喃喃:“蒲、蒲剑怎么会为人所用不、不对,不是本体”

    可是那也很离谱了好吗!那可是悬在幽世中空,震慑了不知多少阳世瘟神疫鬼的神剑啊!

    另一个金冠白衣,额点朱砂痣,容色俊到让人不敢逼视的少年亦不输给她。

    他微垂眼帘,一手撚符箓,一手凌空而写,淡唇轻诵:“尔时,天尊在禅黎国土,与大道真仙,万万大千人”

    便有金色纶音环身而起。

    然后,金光如水波,又像高空落下的,真正的阳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瞬息扩开,直接覆盖了本表所在的幽世。

    剩余的所有练炁化神高阶都被拢在了金色纶音的覆盖范围内,他们的身躯僵住了。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他们的身躯在金光中如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又如被烈日照到的薄冰,飞快地消融。法力从躯壳中逸散出来,散向四面八方。

    城市上方的“太阳”更是发出了啪嗒、咔擦的声音,忽地碎裂开来,无穷碎片却被蒸发一样,眨眼消失无踪。

    那些行走在幽世的现象却毫无痛苦之感,方才被残余的法术波及到的小现象们,更是瞬间伤口愈合,看表情,甚至颇有些神清气爽,少有今日之轻松,连精神上被人监视的那种紧绷感都没了。

    这一招,高阶员工也认不出了,只看得喉头痉挛,惊惧万分。

    那“太阳”,是、是日曜城下派来的嫡系总裁的真人相啊!

    然而,这“视频”对他们的折磨,远未结束。

    少女低头一看,便看到了同样被金光重创,但仍有余力,正要逃进阳世的偃师。

    她那貌似昭阳的同行者,见此,竟收敛起了金光,连个痛快也不肯给那可怜的偃师,转而微微一笑,说了在众人听来相当缺德的话:“李道友,此表是偃师所掌洞天,同门弟子之间炁相似,可代掌洞天。你身上有偃师法相的痕迹,不妨李代桃僵,再夺他一回阴神门派的权柄。”

    而只要入了阳世,隔绝诸法是铁律。在阳世之中,合道也并不能直接干涉。

    掌控了阳世,再来多少追兵,也不能轻易抓到她了。

    但视频外的众人,全都活活打了个颤。

    在本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活生生地粉碎法相,那种痛苦寻常修行者都不敢想象

    顺着同伴的目光看去,少女的神色明显一亮。

    哈哈,那小现象们头顶的引线,是偃师!

    她头一次看到偃师,却感到这么亲切!

    她立刻领会了同伴的意思,毫不犹豫,法力一转,身后忽然浮出一个巨大的法相布娃娃???

    一个黑绸头发、黑亮眼睛、圆脸蛋、红彤小嘴的白棉娃娃。

    穿着雪纱衣,披着小小的珍珠云肩,头上居然还簪了朵粉扑扑的绢花。

    但总归是个布娃娃。顶多是个可爱极了的布娃娃。甚至还骑着一只五颜六色布块拼成的布老虎。

    少女带着极嫌弃的表情瞪了一眼这手脚身躯都软绵绵的布娃娃法相,下令:“去,把那丑木偶砸了。”

    布娃娃法相得令,当即一勒布老虎的圆耳朵,往那正拼命往阳世逃遁,试图跃出人间的偃师扑去。

    本就受了那金色纶音重创的偃师,正要抵抗,却见布娃娃带着与少女如出一辙的神气表情,擡起软乎乎的小圆手,啪地一拳锤在他脑门。

    却携远超普通炼炁化神修士想象的浑厚法力,猛然冲击下来。

    一拳头,偃师的法相被布娃娃暴力砸得粉碎,它一把跳到偃师的位置,将他顶替。那厢千丝万絮,便系在了布娃娃身上。

    检测到它身上与偃师类似的炁,这些丝线瞬间安静下来,悄然无声地接受了易主。

    本表人间最大的洞天,也即天地管理公司的所有权,同时便更替了主人。

    少女在掌控了此表人间的所有权后,立刻发现了去往阳世的通道,一把拽住同伴,往上浮去,要游出黎明,跃出人间。

    受害偃师残余心炁的“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会场上,不少人听见了屏幕中其他同事牙齿打颤的声音。

    一个高级职员颤颤巍巍地说:“我、我好像,听、听见他们说,阴、阴、阴神门派她、她不是,地煞观、日曜城的弟、弟子吗”

    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还有人差点哭出来了:“新老板,她、她不会根本不是阴神门派的正道弟、弟子吧”

    那位大股东沉重地作出了肯定:

    “新来的董事长,根本不是阴神门派的弟子。”

    “她就是,之前被通缉的那个。”

    “著名的那个——”

    咚。会议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倒了。

    激起的灰尘里,少女旋身跳到高高的座椅上。

    她学着电视剧里的那样,酷酷地转了个椅子。

    但椅子太高,她不够高,绣花鞋都没踩到地。

    蓬松漆黑的头发晃了晃,上面薄如蝉翼,半透明的淡粉绢花也晃了晃,素纱裙裾俏俏地荡起。

    她仰起那张极其欺骗性的菩萨面:

    “你们老板。”

    细细的手指,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著名魔头,李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