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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一十三

    李秀丽枕鹅背,面朝青空,过万里层云,呼呼大睡。任意天南地北东西。

    炼炁士似梦非梦中,家鹅逍遥四海间。

    有时,它好奇地低去,羽翼拂过雪原的澈蓝冰湖,冷得哆嗦;有时,它乘风而上,飞越苍绿千山,穿过缭绕的雨雾沉烟,略觉绒羽湿润。

    天亮时,它横渡大洋,看红日跃出金云,碧海潮生。潮水从远缓缓,到近若奔,洪波汹涌,一潮接一潮,鱼腾鲸浮,万类竞搏风击浪。

    天黑了,它高飞大漠。月亮照得沙漠如霜雪,狐貍坐在沙丘望月。远处驼铃叮当,千年前驼队的幻影,依稀在绿洲夜饮。

    偶尔停在夏日里,微雨,躲在芭蕉下,看雨水溅落叶片,映绿纱窗。偷吃一口主人家院落栽的梅子,呸,家鹅今非昔比,有了人的味觉,酸掉牙呵!

    人类真是奇怪,怎么栽种这样的酸果?

    有时落在秋夜中,满树桂花,露水冰凉。银河在天,流萤在地,天上人间都闪烁星子。它卧在树下,风吹,落了一翅广寒香屑。

    鹅不懂风情,只砸吧着嘴,想:何时结桂子?

    但高山远海,飞得累了,它也会落一阵。

    渴了,它大摇大摆,落在爱憎嗔痴,情天恨海的昆仑,饮一勺红尘泉水。

    饿了,它鬼鬼祟祟,蹑步嬉笑怒骂,壮志豪情的蓬莱,咬一口灵芝仙草。

    便炁又充盈,再可腾于霄云。

    如是忘乎年月,忘乎天地,终于飞得爽快,泄尽屈居鹅笼半生的烦闷,仰天咯咯长叫起来。

    鹅叫洪亮,叫了没多久,就被一只手猛然拍了脑壳:“吵死了,呆鹅。”

    背上的炼炁士终于长梦里被它惊醒,终结了家鹅的逍遥自在。

    李秀丽揉着眼睛,打量身遭所在。

    她睡了数日,被她点化的家鹅,驮着她胡飞乱去,今在不知哪里的荷塘边歇脚。

    明月当空,流而泄之,朦朦地,水面仿佛浮动一层薄雾。

    雾中,荷花开遍池塘,又大又红,有些半开,有些绽放,摇曳多姿。

    碧叶层层田田,高低不一。有时滚圆的水露像珍珠,反射月光。

    叶下水流潺潺,间或有鱼依着荷梗睡着了。

    叶上,蛙却很精神,此起彼伏地呱,在幽谧空旷的深夜里传了很远。

    毛茸茸的橘猫,早就从鹅背滚下来了,正倒在树下大睡,小小一只猫,鼾声倒如雷。

    李秀丽又拍一下鹅头:“所以,你这家伙,早不叫,偏深夜发癫,把我吵醒,扰民啊?”

    呆鹅委屈地叫了一声。谁知,远处就咯咯咯地应和起一阵鹅叫,似乎是哪家农民的鹅圈里传出。

    她顿时明了:“原来是想在被困的同类面前,展示自己脱出樊笼的得意逍遥。”

    她又打一个呵欠。一梦不知几日醒来,体内灵炁法力不但全然恢复,甚至又涨了一点。一部分是除去扫平南洲、西洲幽世后人族炁海反馈的炁;一部分,不知道林斯文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连带她也分了海量“经验”。

    按理,她这个境界的炼炁士,早已不需要睡眠。

    但睡觉是一种享受。此时她又刚从梦乡醒来,困意与懒意还散漫着。

    世界无事,干嘛深夜清醒?

    便点了点鹅:“再乱叫,炖了你。”

    她左看右看,选中了朵荷花,花瓣微微向心拢着,还没有全开,中间恰留了个花房似的小空间。

    一只青蛙正惬意地在这花房里躲懒。

    她手指一弹:“去,归我了。”便将这绿皮驱赶。

    遂往芙蕖里跳去,身形渐渐缩小,又将花心扫了扫,便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躺下。花瓣又软又香,微拢又能避风,荷花时而还缓缓摇曳,如天然的摇椅,正正好。

    伴随着蛙叫、猫鼾,荷风拂面,连鹅都在池塘边,把头埋进翅膀了。鼻尖缭绕淡淡清香,她也合上眸。

    闭眸休息还没一个钟头,夜愈发深,荷塘不远处的村庄里,忽然灯光大亮。家家户户都醒了,人声嘈杂,似乎村民纷纷推门而出。

    村民的大嗓门,隔着老远,被风送进了荷塘。

    修士五感灵敏过人,她清晰地听见,他们在吵嚷什么“阿洪不好了,光景坏了!”“真有鬼!”

    “鬼”字入耳,她睁开眼坐起来:这里有临时溢出区?

    鲸鱼是肉,蚊子也是肉。再说,都是“蚊子肉”,打鬼总比做习题有趣罢?

    她放开感应,果然感受到附近区域上空的人族炁海,有不正常的波动。

    她坐在荷花里,看不远处的村庄里,匆匆忙忙跑出一大堆凡人,手拿提灯、手电筒的,还有擡着担架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凡人,无论东洲、西洲,都比她出生的地方,生活水平要差多了。

    很多乡村路都不怎么通,汽车也很少,自来水勉强倒通,低矮的水泥平房就算不错的房子,还用的那种昏黄的灯泡,电视也是那种厚厚小小的老古董。公交车少来往,有自己车的也很少。

    但大城市的科技发展水平,却全然不输给她的世界。

    像这个村庄,村里的路很狭窄,也不平整,有相当多的烂泥地,救护车、警车都很难开进去,只能把人先擡出来。

    担架上躺着个气息全无的凡人,色如金纸,一动不动。其残存的强烈生死之恨,蒸腾而形成了一个微型溢出区,即“鬼”。

    那半透明的鬼魂懵懂地坐在尸骸上,左右环顾,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还伸手向擡担架的同族兄弟,双唇蠕动,似要说话。

    但它也只存在了这么一刻。下一刻,夜风吹来,明明只是非常微小的一阵轻风,它却好像遭遇了狂风暴雨,躯体愈加虚幻透明,很快就随风泯灭。刚刚成型的微型临时溢出区,瞬息灰灰。

    这就是“人死如灯灭”。中阴身脆弱飘渺虚无,风吹如雾散,如露灭。

    李秀丽仔细地观看“鬼”从诞生到陨灭的这一瞬间。

    丁令威曾说过,世上最常见的临时溢出区,就是“鬼”。

    因为大部分凡人,其情感极端波动,炁突破临界值,引发幽世溢出的时候,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刻。此为死之恨。

    只不过,阳世与幽世之间,物质浊重的阳世才是根本。死亡那一刻,随着肉身消亡,此人引起的炁之极端波动,就没了依凭,无法长久,会随风散入天地。

    所以,世上虽凡有死亡处,大都必有鬼魂,但这些“鬼”没有外力供养的话,便旋生旋灭,几乎影响不了任何人。

    这还是她走了几个世界,第一次亲眼看到“鬼魂”溢出区诞生又自行消散的过程。

    孙翠兰、卫小玉不算,这俩都不是正常鬼,都是有人供养的。前者算厉鬼,靠亲人满腔悲情仇恨存身。后者则借文人墨客存身,寄身文脉边缘,传说不灭便不陨落,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鬼神了。

    但她是修士,双目能见幽明,夜色之中,也纤毫不漏。

    凡人却在一片深夜的兵荒马乱中,尚未有人发现担架上的村民早已死去,还把他放进村里少有的一辆货车,要送去最近镇子的诊所救治。

    车辆远去时,被吵醒的该村村长披着衣服,拿着手电,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看着远去的车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少人神色慌张。

    村长急着回去搂年轻老婆困觉,就开始赶人,压着烦躁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人生急病常有的事。阿洪半夜生急病,他老婆大半夜挨家挨户地砸门,吵闹,把半个村都吵起来,我用自家的车给他送去医院,也算对得起他了。大家伙都散了吧。”

    “阿洪”的邻居却神神秘秘道:“村长,你住得远,不清楚他发病的实情!阿洪哪里是生急病了,他是被鬼怪害了!”

    另一个婶子也说:“就是,我今个亲眼看到,阿洪上午干完农活回到村里时,还生龙活虎的。但他背后,悄悄跟了好几个怪物。”

    她还伸出手比划:“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身体老长老长,两米有吧?肚子垂地,皮肤长着青紫斑点、蘑菇的,歪着脖子,嬉皮笑脸,悄悄贴在阿洪身后一路跟啊跟啊,阿洪进院子,它也矮下身进院子阿洪进屋子,它也蹲下来,踮起脚,蹑进屋子阿洪睡床上,它也挤在床上”

    “但阿洪就是没发现它。”

    “我当时去找阿洪媳妇有事,一扎子看到,吓得我哟,好几次想叫他,但不知咋的,叫不出声。”

    “然后下午阿洪就说不舒服,晚上人就起不来了。”

    这老婶子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一旁那些没文化,没读过几本书的阿洪邻居,也说:“还不止这怪物咧。婶子你看见了这怪,我却在今晚阿洪病情突然转重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一个人模样的家伙,穿着青色的衣服,两只脚长过丈,是鸡脚,一跳一跳,跨过他的屋顶然后阿洪媳妇就大叫起来,挨家来砸门,说阿洪不好了,不好了,得送医院”

    “哎,好了好了,整天说这种吓唬人的鬼话。”村长制止了他们,教训老婶子:“本来就人心惶惶的,你还说胡话,给小辈听见了像什么样子!都去睡吧,什么事,明早再说。”

    “大半夜的,我站得脚脖子都酸了。”

    “我也是。走了走了。”

    他们说话间,还是散去。

    那老婶子还嘀咕“就是看见了嘛”

    她摸摸脖颈,夜风吹得有点发凉,搓搓胳膊:“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也往回走了。

    李秀丽已经从荷花的花心里站了起来,手按蒲剑,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这座村子的方向。

    修士能映幽明的眼睛,清晰地照出存在与不存在。

    这老婶子当然没有撒谎。

    只不过,她看见的那“怪东西”,长身白衣,肚子垂地,皮肤长斑的东西,此时忽然出现,正蹑手蹑脚在她身后,满脸微笑。但低着头,脸皮几乎贴在她脖子上。

    她走它也走,她停她也停,她转身它也转身,笑容不变,一直随她进了院,进了屋。

    而从刚刚开始,不知何时,这样的怪东西,这个村庄的村民,每个人身后,都跟了一个。

    喊脚脖子酸的村民,则就坐在他们背上、脖子上。

    人们一无所觉,带着这些微笑蹑步的怪物,推开了能帮他们抵御侵害的门神,走进了家门。

    如若没有意外,今晚,其村将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