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四十五
翻到了张子健如今的职位等信息,找人就方便了。
貍花猫跟、黄老鼠在桌上嘀嘀咕咕,把近期进京的官员名单翻了一遍,露出高兴之色。
刘主事心知,这伙胆大包天闯入宫闱的妖精,要找的人,肯定就在这名册上。但近日出了些大事,来来往往的进京的官员多了,也不知是哪一个,它们找他又要做什么。
他战战兢兢,也不敢凑得太近,怕被猫妖灭口。
见妖精们忙着看名单,他悄悄、悄悄贴着墙根,往外溜去
不待灰耗子溜出门,貍子仿佛背后长眼,扭身一腾、一扑,将他按倒爪下。
眼看着猫妖的血盆大口张开,灰耗子的黑豆眼飙出眼泪,僵了:娘啊夫人啊儿啊我今天不能回去吃饭了
呼。猫吐了一口气在灰耗子脸上。
臭咦,不臭,但有股晒过阳光的棉布味。
猫说:“本尊公平。你帮我找人,我送你一个好处。”
不是要吃我啊刘主事的胆魄慢慢回涨,回涨,周身放松,然后噶地一下,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走廊上,四周哪有什么档案,哪有什么猫妖鼠精,仿佛他就是疲累过度,跌了一跤,因面朝下,撞在青砖上,晕过去了。
擡起手一看,也是正常人的手指,不是老鼠的脚爪。他大大松了口气。嘀咕:“梦”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吏部走。
摇晃摇晃捂着胸口。咦,方才发懵的脑袋,抽痛发闷的胸口,一点儿也不疼了。
刘主事站直了,按了按胸口,满脸惊讶,只觉浑身忽有使不完的气力,神清气爽。却老远就听到吏部衙门里乱糟糟的,还有同僚蹿过来:“老刘,你怎么才回来?老林没气了!”
“刚刚喊了一会胸闷、刺痛,连太医署都来不及去,一头栽地上,没气了刚刚太医署来人,擡走了我看他怕是要不好”
话未说完,瞪着他:“你是去吃了灵丹妙药?”
刘、林几个主事忙得脚不沾地,刚刚刘主事出去送文书跟其他部扯皮,也是挂着两个大黑眼圈,一步一晃出去的,看着没比老林好多少。
怎么这会子功夫,黑眼圈不见了,满面生光?
刘主事愣了愣,一时也不知道是为同僚难过,还是在心里想:莫非,不是梦?
隐约听见一声“喵”,刘主事回首,似看见琉璃瓦间有小小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甚至来不及想太久,就被同僚一扯:“你来的正好!老林倒了,被擡出去了。但活计还没结束。上官催得紧,走走”
忙碌的官吏们在下匆匆而过,气定神闲的猫在上踏着宫檐轻巧而走。
皇城威严,它却自由来去。
胡虫虫已经得知师兄竟在大理寺任职,做了评事。忍不住赞美尊者;“您胆气真好。我一进宫门,就被皇宫聚集的人炁给冲得头昏目眩,被那些高手吓坏了。”
猫轻轻一哼,抖了抖胡须,不屑领这浅薄赞美。心里盘算:
高手,如宁州城隍所说,这里当然有高手。刚刚那几个修士,炼炁化神初阶,在哪个阳世,都可以算中流砥柱。
但作为皇城,这是大齐朝廷的中枢所在。照理来说,大齐官府的顶尖修行者,也应该都在这里了。
这几个炼炁化神初阶,就是大齐官府的顶尖力量?
地煞观的假形之术,能短暂改变傀儡的形态,在七十二术里不算高深的应用。他们都认不出来。当着面放走了她。
这样的实力,别说是她的本体,五大阴神门派随便来个炼炁化神的内门弟子,就够他们吃一壶。
太逊了罢。
不过,从她到了大齐来,修士少得可怜,也没见过几个高强之士。
那两个夜鹞子一伙的,虽然有些诡异手段,但不过炼精化炁。
宁州城隍一府城隍,在洞天之中被加持,也就炼炁化神初阶。
这几个护卫皇城的所谓高手,满打满算,还是只有炼炁化神初阶。
虽说,阳世所能容纳的最高修为就是炼炁化神。但,化神初阶、中阶、高阶,不可同日而语。
仙朝治下,末流的土地都有化神境,顶尖的皇帝更可看作返虚。
即使是一片混乱,满目疮痍的大周,也不缺修行之辈。
为什么大齐却是这样的境况?
难道是局外界修行格外不易?
李秀丽越想越怪。打算回头去问玄武盟的林斯文、刘珠等人。
出了宫门,打听到大理寺所在,“猫”、“鼠”直奔大理寺。
现在太阳尚未西斜,正是上值的时候,张子健多半还在大理寺工作。
进了大理寺,也是一副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的样子。因为最近这桩舞弊大案,牵涉了众多官员。刑部忙,大理寺也忙。
胡虫虫有些狐貍的幻术,李秀丽早在炼精化炁时候就也会了些幻术,随便迷了几个人,问了一圈,就找到了张子健。
张子健伏案疾书,看案卷看得头昏脑胀之际,衣摆下方被轻轻一扯。
他低头一看,吓得本能挥手拂去——哪来的老鼠,爬到袍子上来了!
“别打!师兄,是我!”老鼠口吐人言,声音还极为熟悉。
张子健的手僵在半空。过了一会,他找了个借口,跟同事打个招呼,出了房,转到拐角无人处,那黄毛老鼠身形一晃,变回了狐貍的模样。
张子健长得很像他父亲,清瘦,留着一缕山羊胡。见到这只赤狐,露出惊喜之色:“小虫子,真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噢,你是跟爹娘一起来的?不对啊,我匆匆升了官,新的信刚来寄出去。你怎么知道我在大理寺?”
见他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胡虫虫实在忍耐不住,刷地流下眼泪。
它年少时就拜张秀才为师,与张子健几乎是一同长大的,人与狐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虽为异类,情同兄弟。
不由哽咽,断断续续,不成句子:“师兄,老师师母,被、被人害了”
张子健的脸煞时白了,失声:“你说什么!?”
胡虫虫捶着胸口:“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
张子健呆滞了片刻,忽道:“等我片刻。回去细说。”
竟在大理寺上下忙出火星子时,硬是向长官告出了假,带着胡虫虫、李秀丽回了住所。
他家住得离大理寺不算太远,叫了马车,一会就到了。在京城一片民宅中,算是要价不菲的地界。
一进门,张子健的妻子秦氏就迎了出来,笑道:“今个怎么早下值”
胡虫虫见她,叫声“嫂子”。
两家有通家之好,秦氏也十分惊喜:“啊呀,虫虫怎么来了?你身后这女孩儿是?”
踏出大理寺后不多久,李秀丽就恢复了人形。
秦氏以为是胡家的哪个狐子狐孙,但在她头上找了半天,没找到那片树叶。
张子健却道:“别寒暄了,夫人,你去把几个孩子都喊来,大郎那边,也打发人去书院送信,喊他请假回来。进去说。”
大约是他的脸色太难看,秦氏预感到了什么,忙转身去叫在家的几个儿女,又安排人去叫大儿子回家。
一进客厅,胡虫虫猛然朝张子健跪下,流泪不止:“师兄,都怪我无能!怪我不学无术,能力低微!察觉不到匪徒,也救不及老师!”
便将宁州惨事,一一道来。
张子健听得双手发抖,心口像遭了重锤,扶着墙站也站不稳,颤声:“那夜鹞子、夜鹞子,可恨可恨连我父亲魂魄也不放过那贼子我定要抓到他!!!”
他年近四十,比心思更单纯的狐貍要稳重,忙将胡虫虫扶起,红着眼眶道:“贼子可憎,爹娘横遭死劫,如何怪得你?为兄惭愧,为求功名宦游他乡,父母遭难却全然无知。虫虫,谢你为爹娘收敛尸骨”
兄弟俩抱头痛哭。
等他们逐渐冷静下来,一旁的李秀丽道:“夜鹞子是不必抓了。他已经死了。”
张子健吃了一惊,拭去眼泪,问道:“虫虫,这位姑娘是?”
胡虫虫忙介绍:“这就是黑虎尊者。是她抓住了夜鹞子。”
张子健又忙向李秀丽作揖,尽管她看起来不比他的女儿大多少。他也礼节极敬重。
李秀丽摆摆手:“刚才胡虫虫话没说完,就哭得说不下去了。夜鹞子虽然从宁州府衙逃走了,其实已经被我们追上,自戕而死。”口齿清楚,遂将夜鹞子与其修士同伴大致讲了一遍,中间略去一些凡人不懂的洞天之事。
最后,道:“但他那俩同伙逃走了。其实,我们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件事。胡虫虫怀疑是乩教卷土重来,要报复你们一门。你爹娘被害后,乩教可能继续来害你和你的妻儿。”
“乩教原来是他们怪不得”张子健听到这二字,先是震惊,随后满面痛恨之色:“十几年了,这些人竟然还没死绝!”
十八年前,张子健早已弱冠,对当年内情十分清楚,也算得上乩教大案的亲历者。
“爹,乩教是什么?”门口响起几个声音。
秦氏带着两个儿女站在门口,显然也将刚才的话题听得清楚。正为翁姑抹泪。
她身边,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也带着一些悲伤,但或许是自小随父母宦游在外,几乎没见过祖父母,脸上的愤怒、好奇、惊讶之色更多,朝门里探头探脑。
二人年纪都差不多,均是十三四左右。眼睛一直往胡虫虫、李秀丽身上溜达。尤其是对耳闻已久,但这次才亲眼看到人般说话的“胡家阿叔”。
张子健道:“明儿,晨儿,过来,见过你胡叔叔,还有这位黑虎尊者。师弟、尊者,这是我的二儿子,三女儿。哥哥叫张斯明,妹妹叫张斯晨。”
少男少女就走了过来,一一见礼。秦氏也跟了进来,面带悲伤,问道:“夫君,翁姑遭此大难,我们在外错过收葬,已经不该。奔丧守孝之礼却不可废。何时动身?”
张子健道:“再过七日。大郎从书院赶路回来还要几天。如今寺里事务正忙,我也要先交接了手上工作,才好离开京城。”
“还有乩教乩教之事,不可轻忽。我家的个人仇怨其次,这帮妖道隐患极大,若真是乩教重现人间,须得立刻禀明圣上。”
想到这里,张子健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就要出门:“虫虫、尊者,恕我不能招待,须得立刻去奏明此事”
胡虫虫一旁听了,心内道,师兄果然一如既往,学了老师,一片忠君体国之心。
忙道:“师兄快去罢。乩教重现确实大事。朝廷早点重视起来,有朝廷出手,人力物力多了,也能尽快抓到指使夜鹞子杀害老师的主谋”
张子健连哭皱了的官服都来不及整理,匆匆而走,临走前嘱咐妻子好好招待黑虎尊者、胡虫虫。
秦氏立刻就张罗起来,先是叫仆从们去整理房间,又叫张斯明、张斯晨去京城的大酒楼点一桌好菜好酒来,要为李秀丽、胡虫虫接风洗尘。
她自己则陪着请二人坐下,单独与李秀丽认识认识,再与胡虫虫叙叙旧。
刚坐下,还没絮叨几句。从张家的墙头飞进一阵又一阵的哀戚哭声。还有锁链拖拽、男人凶恶的喝声,女子孩童尖利的哭声。
听得秦氏一阵阵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喃喃念道:“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
因其中还有女子、孩童的哭声,胡虫虫问道:“嫂子,你家隔壁这是?”
秦氏道:“唉,还能为什么事。无非是那桩舞弊案,牵连的人多了去。官兵抓人的声音。你师兄升官没几天,他的同僚倒都被抓了不少。这附近住的都是我们差不多的人家,许多人都同朝为官。谁知,搬到这里没几天,邻居们没怎么见,喏,每天倒能听到好几次这样的哭喊声。”
“也不知道这一个个怎么想的,要干这杀头的勾当。”
说到这,胡虫虫便想起来:“师兄得遇贵人,升迁神速。却不知道,贵人是何方神圣?”
秦氏抿唇一笑,见四下无闲人,因是胡虫虫带来,便也不对李秀丽见外,以手指天,再比了个三根手指。
胡虫虫不解,还想再问,秦氏却只笑不语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闲聊中,隔壁哭声愈烈,那官差似乎在大声说:“老实交待,还有谁!多举报,多交代!”
便有个声音慌乱地说:“我想想我想想我知道了,还有个人,还有个人!就住我隔壁的!姓张的,在大理寺的,他家、他家孩子说、说过,他也、也失踪过七天”
秦氏听得面色大变,竟猛然站起:“胡乱攀咬!这怎么一样得来!”
胡虫虫不明所以,但也听了出来隔壁是在说谁:“嫂子,这是?”
秦氏道:“这些时日,参与舞弊被抓的那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上考场前,曾莫名消失过七日。有些人就借此胡攀乱咬起来。可那又关你师兄什么事!他是考上举人后,才莫名其妙消失了七天,但那都是近一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候本场科举都还没开始呢!与他何干!不行,我得找人去告诉夫君一声。”
李秀丽听到“失踪七天”,心上一动,垂下眼,正想问些什么。
门外却忽然响起哭叫声:“妈!妈!不好了!”
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双儿女,明儿晨儿都哭得满脸是泪,扑到近前:“我们去酒楼点菜,却看到大队官兵,说要去张家抓爹爹”
“所以,我们就跑回来了”
他们扑在秦氏的肚腹边,骤然变了脸,举起尖刀,捅进她的胸膛。
噗。
“跑回来,让你们,先去,死。”
张斯明、张斯晨擡起头,换了全然不同的两张脸,变成了两个修士。
在这一瞬,整个张家忽然与世隔绝,原先的市井杂音、哭闹声,寂静不闻。
而张家外,里里外外,竟有十几个最低炼精化炁中阶的修士,忽然出现,杀气腾腾,隐蔽地将这里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