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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小家伙

    许飞燕交代中介一有合适的租房房源就立刻告诉她,中介点头说好。

    她牵着朵朵的小手离开中介行,走出一段距离,朵朵才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

    许飞燕低头:“怎么了宝贝?”

    朵朵咬着嘴唇,好久才仰头问:“妈妈,我们不能继续住在舅舅家了吗?”

    “嗯,我们在舅舅家打扰好久了,是时候要搬出来了。”许飞燕觉得女儿的小手有点冷,便拉着她放进自己外套兜里:“刚才看的两套房子,你有喜欢的吗?”

    那天送雷伍回家,她留意到附近房产中介有部分楼梯房房源出租,这片区离许浩读的幼衔小机构步行只需十分钟,许飞燕的计划是等明年朵朵读完幼儿园大班,就送到这边来读幼衔小。

    虽然学区房房价高,但因为楼梯楼年龄较高,租房的价格反而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

    而且她心里希望之后送朵朵进金源小学,提前在这里住下,要是到时候能想办法解决入学问题,那接送也方便不少。

    下午她找了两家附近的中介,看了两个价格和环境都能接受的房源,其中一个格局面积实用,只是相片看着明亮,进去后发现自然光线极少,能做小孩房的次卧更是阴冷,朵朵刚走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第二个房源离雷伍住处很近,也在六楼,光线不错,但房子状态太旧了,房东配备的家具也残旧,价格比第一套还贵个两百块钱。

    她自己是无所谓,两套房子都能住,但朵朵的选择最重要。

    许飞燕等了一会,没等到女儿的回答,她以为是自己耳朵问题听不到,便又问了一次。

    这次她用余光留意着朵朵的表情,发现朵朵一直抿紧唇不说话。

    她停下脚步,弯下腰,平视女儿:“宝贝,怎么了?是不是都不喜欢?”

    朵朵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我、我都可以。”

    许飞燕看出她心中藏事,索性蹲下,微仰头细声问:“但怎么妈妈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呢?”

    朵朵婴儿时候长得像她,但一年一年过去,小姑娘五官长开,竟越来越有蔡景尧的模样,许飞燕有些感慨,要是现在蔡家老太太能看见朵朵长得像她大儿子,会不会收回当年骂她给蔡景尧织绿帽子戴的话?

    朵朵看着妈妈的眼,长翘的睫毛渐渐颤得飞快,好似快要展翅而飞的蝴蝶,一双黑眸快速积聚起雾气,泛红眼皮一眨,金豆豆就掉了下来。

    许飞燕大惊失色,自从她们母女俩离开石沧岛,朵朵就很少当着她的面哭,她赶紧擡手去给她擦泪:“宝贝儿,你别吓妈妈啊,怎么回事?房子都不喜欢对吧?怪妈妈啊,妈妈为了省钱,看的房子都很糟糕对不对?我们明天去看带电梯的房子好不好?哦,还有那种小区里面有滑滑梯的,住那种好不好?你别哭啊……”

    她絮絮念着,一句接一句,可小孩子那豆大的眼泪断了线,接连滚到她掌心。

    许飞燕着急,打开包去找纸巾,慌张中把润唇膏钥匙什么的都连带抽了出来,叮呤当啷掉一地。

    顾不上捡,她抽出纸巾轻轻拭去朵朵脸上的水痕,看女儿哭得小鼻子通红,许飞燕这时鼻子骤然一酸,瞬间也想跟着哭,硬是咬着槽牙忍住了。

    小孩的泪水化成雨,在她胸腔里淅沥沥落下,明明天空还有太阳,她却觉得湿冷渐渐漫满全身。

    朵朵哭得好安静,不是哇哇大哭那种,说话时一下一下往回抽气:“这次是不是、还是因为我,我们才、才不能住在舅舅家了?”

    许飞燕心惊,音量拔高:“才不是呢!怎么会是这个原因呢!”

    “可是、可是……”

    接下来的话好像是小姑娘藏了好久的秘密,她憋得小脸通红,攥成拳的双手在身体两侧发颤,牙齿磕磕碰碰,每一句话不知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从小小的身体深处艰难挤出来:“之前我偷听到姥姥和舅妈聊天,姥姥说我们不应该住在舅舅家,应该住回外婆家……姥姥说,舅舅没用,赚不到钱,又要、又要……”

    朵朵似乎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能像复读机一样复述:“又要‘橙’英雄……”

    许飞燕心凉了大半截,“姥姥”指的是周青的母亲,大人们贪方便,让朵朵随许浩喊她姥姥。

    怕是哪一天母女两人的对话让小孩儿听去了。

    成年人总以为小娃娃听不懂自己说的话,其实他们都能听懂,而且记得好深好深。

    许多成年人说完就忘的事,即便孩子们在当下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却会牢牢锁进他们小脑袋瓜里,在未来的时日里悄悄生根发芽。

    许飞燕来不及去埋怨任何人,伸手把朵朵揽进怀里,扣住她脑袋倚在自己肩前,一下下扫着她的背脊,颤声安抚:“不是不是,是妈妈想得不够全面,不是朵朵的错……”

    “可之前、之前奶奶和叔叔,都说是我不好,爸爸才会离开……妈妈你的耳朵,是不是也是因为朵朵,所以才听不见的?”

    小女孩的脸深埋在母亲肩脖,凑近她那只听不见的耳朵讲话。

    哭泣声从后脑绕了半圈,密密麻麻刺进许飞燕的右耳。

    许飞燕很少在小孩面前提起婆家的事,她不愿意让朵朵陷进由成年人搅出的那些浑浊漩涡里。

    那些以污糟贪婪为养分滋生的恶之花,她更是不想让朵朵窥见分毫。

    而且说到底,许飞燕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蔡家不成器的老幺想要大排档,她给他不就行了,跟他们较什么劲啊?

    婆家迷信外加重男轻女,她忍一忍不就行了,嫁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的,是自己太倔,说是为了守护蔡景尧的心血,为了保护朵朵不受冷眼和流言蜚语的伤害,但实际上,她不过是想维护自己低至尘埃的尊严罢了。

    现在回想,那一天给朵朵造成最多阴影的,或许不是她婆婆,也不是她小叔子,而是拿着菜刀对那群地痞恶言相向的自己了。

    肯定像个疯婆子,像个会吃小孩的母夜叉。

    “朵朵,你没有错,错的是妈妈……”

    压抑许久的委屈是绵长阴冷的冬雨,许飞燕被女儿的哭声逐渐打得溃不成军,那个藏在深处的念头也从裂开缝的心脏冒出头。

    要是她当初不去多管闲事,不去告诉蔡景尧有人溺水,是不是今时今日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幸福美满?

    那一天淹没蔡景尧的咸涩海水,如今从她胸口开始涨潮,堵住她喉咙,窜上鼻腔,眼眶里涌起浪花,汹涌得她快要抑制不住。

    那条线的崩断只需要一瞬间。

    轮到许飞燕埋进女儿瘦小的肩膀处,不让人窥见她的崩溃,呢喃声囫囵:“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的错……”

    一大一小在步道上相拥而泣,有路人放慢脚步注目,但多数是窸窣几句就离开。

    唯有一人伫在街巷对面,长腿蹬地,坐在助力车上许久,最终把车子边撑踢落,稳稳放好助力车。

    他将指间还烧剩一半的香烟丢进下水道,没直接走过马路,回头进了路旁的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再朝那两母女走去。

    许飞燕虽低着头,隐约间察觉有人走到身边。

    那人高大,身体能挡住阳光,她被收拢进一片干燥温暖的影子里,像是,有人隔空揽住了她和朵朵。

    还没来得及擡头,就听见对方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很是熟悉:“小家伙,哭够了就起来喝点甜的。”

    许飞燕松开朵朵后擡头,视线被水汽晃荡得模糊,男人的轮廓被逆光涂抹得朦胧。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不真实。

    她有些发愣,缓慢喃喃:“……你怎么在这?”

    雷伍咧开嘴笑:“你蹲我家门口哭,你说呢?”

    许飞燕这才反应过来身处的位置,也反应过来,自己哭得鼻涕冒泡的蠢样子让雷伍给看去了。

    匆匆埋下头,她胡乱用手背抹脸:“可你喊谁小家伙呢……”

    “想什么,当然是你女儿。”雷伍也蹲下身,手肘支着膝盖,把手里的玻璃瓶装维他奶递给朵朵:“喏,给你,朱古力味的哦。”

    朵朵这时已经站直了身子,低着头,一双大眼在刘海下依然水汪汪,但眼泪已经收住了,只剩不时撅起嘴吸一下通红的小鼻子。

    她没接朱古力奶,怯怯看了看妈妈,又看回朱古力奶。

    有旁人在,许飞燕没重提刚刚的事,低声问:“你想喝吗?”

    朵朵哭得口渴,舔了舔嘴唇,点头。

    “那你要说什么呢?”许飞燕提醒道。

    “谢谢叔叔……”

    雷伍笑笑不语,捏着瓶颈放进她小手里。

    朵朵双手捧住玻璃瓶,瓶身温烫,熨得她手渐渐回温,小瓶嘴插着根透明吸管,还没靠近就能闻见香醇浓郁的巧克力香气。

    见女孩脸上还挂着些泪水,许飞燕想用刚才的纸巾给她擦擦,才看到被攥成一团的纸巾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不能用了,她又去摸包里,只摸到个空荡荡的纸巾袋,纸巾用完了。

    雷伍准备充足,在小卖部买的除了热饮,还有一包纸巾,他抽出一张给她,许飞燕哭得上头还有点懵,没时间想太多,接过后给女儿擦脸颊。

    女孩乖乖站着,等她擦拭完,才把那瓶朱古力奶推到妈妈面前,细细声道:“妈妈,你先喝……”

    雷伍愣住,许飞燕也是一怔,只听小姑娘边吸鼻子,边软糯糯地说:“你也要喝点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