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一中年男警和一年轻女警。
刚开始那门就跟被蜡封住似的,任警察怎么按门铃都没人开,张莲再打王言旭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男警按了一会门铃,有些不大爽快地提醒张莲,报假案是不好的。
张莲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哆嗦着坚持她是真的听见有人求救,听见王言旭骂人,还听见屋里有手机声。
她不知道自己报案时说的话算不算是报假案,如果开了门发现并不是家暴案,那警察会不会放过王言旭?
男警开始问张莲事情具体经过,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这栋楼的住户吗,和屋主是什么关系,突然年轻女警嘘了一声,让他不要说话。
瞬间安静下来的环境里,能听见门内极其微弱的呻吟声和玻璃划过地板的声音。
男警这时意识到门内的情况或许已经很糟糕,大力拍打门,并叫同事请求支援。
再过了几分钟,门才从里面拉开了,可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王言旭让几人有些惊诧。
他的额头捂着块白毛巾,毛巾已经让鲜血染得斑驳,衣服上也是一片红,浅红大片的是红酒渍,再有零星血迹飞溅。
警察出示证件,说有人报警这户有家暴事件,需要进屋看看情况。
王言旭有些无奈,说其实是女朋友喝醉了酒发酒疯,把酒瓶子砸他脑袋上了,他还说这不算家暴,只是女友不小心而已。
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张莲寒毛直竖,不停跟公安同志强调,她听见的是女人求救的声音。
金棕卷发的年轻女子就躺在沙发上,安静得宛如睡美人,她的衣服上也沾上了大片的红酒渍,可面色不像喝醉酒那样泛起红晕,而是苍白如纸。
女警觉得不对劲,说她之前处理一单酒吧闹事时看过一个被下药遭遇迷奸的姑娘,药还没退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男警见得更多这种事,喝醉哪是这个样子,都几乎算昏迷过去了,怎么叫唤都没有反应,他立刻叫了救护车。
急救人员来到的时候,王言旭的谎言终于兜不住了,有看热闹的邻居瞧见受害女子,认出她住在楼下,有个固定的男友常来找她。
还有邻居窸窣讨论着男屋主的身份,男警不认识他,小声问同事他是明星吗。
女警剜了沙发上铁青着脸的男人一眼刀,回答说不过是个网红而已。
如今的时代名气就是一把双刃剑,做好事的时候能传千里,干坏事的时候则会一秒把你打得社会性死亡。
小道消息的流窜是从今早开始的,从机场到酒店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内,许超龙已在汽修聊天群里看到几个版本的微信聊天记录,也不知被转发了多少次,一会说是某十八线小明星意图强奸,一会说是人气网红家里容留他人吸毒结果OD吸毒过量导致昏迷不醒,很快有人把王言旭关联上了。
他的微博和视频平台下方留言一片混乱,不停有路人观光团打卡,粉丝和水军忙着控评,还有不少人艾特C市警方,让他们赶紧调查清楚后公开情况通报。
“昨晚受害的那姑娘后来情况怎么样了?”天空下起了牛毛细雨,许超龙说话时有白烟覆在窗玻璃上。
“我赶到派出所的时候也快十二点多,听人说那姑娘在医院醒过来了,具体的情况公安同志没说。不过听你妈说,这王八蛋奸的咧,把药啊酒啊都倒掉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足够证据……”
周德英到底还是没忍住烟瘾,扬扬烟盒,往楼梯间走去,忿忿道:“我现在一想到上次他来家里时我还留他在家吃饭,就想一棍子打死我自己!”
证据,又是证据……
许超龙看着玻璃上朦胧的白雾没由来的糟心,拧紧眉,一巴掌抹去水雾。
他等老丈人抽完烟,两人一起回了房间,周德英想进浴室洗手洗脸,可这时周青正抱着洗脸盆吐酸水,张莲在一旁惊慌失措:“青青你怎么吐成这样啊,是不是肠胃不好啊!”
周青吐得上气不接下气,许超龙只好跟岳母坦白,张莲呆了一会,嘴里细碎念叨:“没想到那土方子还真有点儿灵啊……”
当年周青怀许浩时,孕初期反应远远没像现在这样大,许超龙难免心疼,给周青泡了条热毛巾,低声问她:“到饭点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
周青抓过毛巾擦了擦嘴:“老公,你陪我去一趟派出所好不好?”
许超龙皱眉,抿紧唇角没问她原因,周德英和张莲惊讶地对视一眼,但也没有出声。
周青走出浴室,她的嗓子有些沙哑,但让泪水洗过的眼眸如光滑鹅卵石,坚定且清澈:“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逃避没什么用,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许超龙跟在她身后:“但我们没有证据啊。”
“如果都因为没有证据、或者因为害怕受到二次伤害,每个受害者都不愿意站出来指证,那么那些人就会越来越心存侥幸,会觉得这种做法很安全很方便,会觉得他们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风险,然后又会跟其他人‘推广’这个方法……”
周青擦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继续说:“我在的那个受害人互助群里,她们都说对方也有‘互助群’,而且卖药的卖家还会给他们使用指南,教他们怎么做才能规避风险,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张莲这时开口:“欸!那王言旭也有可能加入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群,这样的话公安同志就能找到证据吧?”
许超龙摇摇头:“不好说,这些都不是直接证据,而且这种案件最常是各执一词,被告人会说他们是两厢情愿。”
他走到妻子面前拿过毛巾,垂着头牵起她的手,毛巾在一根根手指上仔细擦过:“但只要你考虑清楚了,想做的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早上我也说了,万大事有我在。”
周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许超龙怔愣,自从那件事之后,周青的笑容明显少了许多,即便两人上次已经互相坦白,可她的笑容里也依然藏着一些心事。
而这时妻子脸上的笑容,是坚韧的明媚的,是好久不见的轻松洒脱。
尽管频繁孕吐和睡眠不足让周青很难受,不过此时她觉得自己身子和脑袋都轻了许多,像是终于剪掉了绑在脚踝的沉重石头,游上海面大口呼吸的那种舒畅感。
许超龙的信任,父亲的哽咽,母亲的勇气,许浩的撒娇,小腹里新的生命……每一样都让她迫不及待想敲开那层封住内心的水泥,与那一晚的混浊记忆直接面对面。
在这个过程中裸露在外的心脏可能会被明枪暗箭所伤,但她也不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四人简单吃了顿便饭,张莲本还想跟着一起去派出所,但周青不肯,说就是去报个案,能不能立案都还不知道呢,老太太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激动起来,到时候心脏又痛了怎么办。
张莲把昨晚去的派出所地址给了许超龙,两人打车到了派出所。
周青的案件不在本地发生,原则上是由犯罪地管辖,但两个案件涉及同个被告人,接警室的民警联系了昨天出警的两位同事,女警很快赶来给周青做笔录。
女警姓佟,马尾梳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周青把和王言旭之间的关系、怀疑自己被迷奸的事情、还能记得的模糊经过,一五一十全部倾诉出来。
佟警官沉吟一会,语气有些严肃:“在没有其他证据佐证的情况之下,只有单方面证人证言的话确实很难立案,即便立了,也无法对被告人定罪。”
周青点头,苦笑道:“我明白的,而且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我自己酒后乱性出了轨,后来还跟他见了一面,跟傻子一样跟他说希望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酒后乱性,嗯……”
笔头在记事本上点了点,佟警官若有所思,问:“你说当时你们是在酒店的清吧喝酒吃串,后来你清醒的时候已经在王的房间,对吗?”
“对的,具体是哪一层、怎么进了他的房间我都记不得了。”
“那就是说,你应该是在清吧里被下了药。”佟警官目光灼灼:“那清吧里有没有监控摄像头之类的,你还记得吗?”
周青眨了眨眼,心跳渐快:“那酒店是新开的,我也是第一次去,不太确定有没有……”
佟警官点头,低头在小本子上飞快书写:“嗯不记得也没事,接下来的我们会跟进。”
“谢、谢谢你。”周青有些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还有一线转机。
“我才要谢谢你,愿意把这件事讲出来,你和你妈妈一样都好有勇气。”佟警官的笑容明朗动人:“虽然目前阶段我没办法跟你保证什么,但我希望未来有一天能给你带来好消息。”
周青跟佟警官道谢道别,轻松得脚步都变得轻盈,走出接警室后,她看见自家老公在大门口低着头踱来踱去。
许超龙刚戒烟不久,戒断反应十分强烈,尤其是心里有焦虑时更甚,雷伍教他用薄荷糖直接压住烟瘾,他便跟着做。
大冬天下着雨,还要吃凉糖,冷得脑门都要麻了。
突然身后有人飞扑过来抱住他,双臂紧紧环在他腰间,软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公,我完事了。”
许超龙把人儿拉到面前,捏着她下巴左右检查:“没哭吧?”
周青笑吟吟:“没有,警官夸我呢,说我勇敢。”
许超龙总算松了口气:“那回去吧,天冷,我刚在手机上定好房间了,就住爸妈他们那家,方便照应。”
“嗯,行啊。”周青踮起脚,脸埋在他肩膀前轻蹭:“我想家了,想浩浩了,要是明天爸妈他们没事能回家,我们也回家吧?”
许超龙回揽住她,大掌在她背脊上轻拍:“行,回家。”
误打误撞,一家四口倒是在异地过上了元宵节。
肚里娃娃似乎不愿意闻到辣椒味道,周青平日最爱的辣椒炒肉一块没吃,只能扒着白米饭配清淡的蒸水蛋。
应节的汤圆倒是有胃口,她刚吃下第三个,许飞燕就拨了视频电话过来。
视频里,朵朵和许浩两人手中晃着那牛奶盒灯笼,身后是流光溢彩的八角亭,小孩对大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笑容灿烂地大喊迎灯笼好开心,雷叔叔还请他们吃了冰淇淋。
许浩把灯笼凑到手机摄像头前,一直问妈妈有没有看出什么地方不同,但要么曝光过度要么光线昏暗,周青实在看不清牛奶盒上的图案。
雷伍在他身边蹲下,叫他别动来动去的,用自己的手机给他打光,许飞燕调好焦距,对准图案。
周青眯着眼仔细找茬,许超龙比她眼尖,笑着指灯笼底部一个小小的角落。
周青恍然大悟。
灯笼的“家”门口本来画了三个火柴人,高高的是许超龙,稍矮一点的是周青,两人中间牵着小小的许浩。
但现在周青旁边还牵着另一个小人儿,火柴脑袋上长有两条小辫子。
许飞燕移开镜头,背过身偷偷对着麦克风说:“你们保密工作可做得不行呐,我都说了浩浩这小家伙守不住秘密的……”
后来许飞燕给她发来了许多小孩的相片和视频,让他们放心去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许浩在她家住上个把礼拜都没问题。
其中有一张相片是挂在夜空中的圆月,虽然许飞燕的手机摄像头像素不行,月亮就像颗刺眼小灯泡白晃晃的扎眼,但周青依旧觉得窝心到不行。
许飞燕说,看了天气预报你们那边下一整天的雨,估计月亮没出来吧?我请你们康康家里的月亮呀,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