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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薛璎眼下着实不得闲深究此事,便承诺替他找爹,先将他打发回了隔壁,而后叫候在门外的羽林卫入里。

    侍卫呈上一柄剑和一支簪子。薛璎接过,见剑确实是魏尝的那柄,剑鞘上还残留了不少血迹,嗅着应是狼血。

    她问:“山脚下的,是人血还是狼血?”

    “回禀殿下,是狼血。”

    “血迹形状如何?”

    侍卫递来一片作了几笔画的木简。薛璎看过后道:“是剑从高处坠落,将血迹沾上了草尖。”

    山脚不见靴印,血迹又是从剑上来的,也就是说,目前尚未有证据证明,魏尝坠到了崖下。

    她想了想,继续说:“我此前在山中流连,曾见阳面崖壁横生有不少覆了雪的枝桠,魏公子穿缯衫,运道好些可能被缠挂住。你们一批人去山脚附近查探,一批人回头上山找线索,另外,再去周边城镇打听打听这两个名字。”

    她提笔在木简上写下魏氏父子的姓名,交给侍卫,而后捻起手边玉簪问:“簪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有刀发现的,当时簪尾直直插在雪里,簪头斜向东北。”

    林有刀就是经由薛璎嘱咐,带人去山里找傅羽的那个。

    薛璎点点头,轻轻摩挲着玉簪,似在做什么考量。

    簪子明晃晃插在雪里,应是人为。对方极可能是在暗示,傅羽被劫掳去了东北面。

    但东北与薛璎此行归途截然相反,是一个叫她冒险的方向。所以插簪人不该是傅羽本人,而是那批刺客,目的便是逼她派人前去搭救,令她自身难保之下不得不分神他顾。

    这种下乘招数。

    薛璎露出几分讥讽笑意。傅羽确实是她绝无可能坐视不管的,但那些人哪来的自信,断定她如今还会陷入自身难保的境地?

    她很快作出决断,叫来傅洗尘:“你即刻启程往东北方向,去救阿羽。”

    傅洗尘神色一敛,支着剑屈膝跪下:“微臣的职责是保护殿下。”

    “你的职责是听我话。”

    他稍稍一震,又听她道:“不需要你,我一样有把握全身而退。你不肯去救,是想叫我欠你们傅家一笔人情,日后好挟恩谋个飞黄腾达?”

    傅洗尘此人忠于职守又十分执拗,薛璎这话自然并非出自本心,而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闻言果真松动几分,惶恐低头:“微臣不敢。”

    薛璎淡笑道:“那就照我说的办。”

    这一趟救人不会太容易,她身边如今没剩几个得力的,与其派别人去,最终落得两头空,不如是能耐足够的傅洗尘。

    至于她自己……

    她眨眨眼,突然道:“明日是元月初九了吧。”

    “是。”

    “那就不必再向邻城递送消息求援了。卫王前些天曾提起,说预备元月初九入都上贡,我借卫人车马一用即可。”她说到这里抿嘴一笑,也不知是指谁,“她若真有本事,就来动卫军试试。”

    傅洗尘听懂薛璎言外之意,知她所说确是万全之策,便替她打点好驿馆周边,向她告了个罪,当即领命赶去救傅羽。

    薛璎歇了半宿,后半夜,捎上余下几名羽林卫和魏迟,策马沿野路朝卫国边境回赶,天亮后绕行官道,朝卫王入都必经之路驰去,于午后顺利拦下了卫人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

    诸侯王出行,随从众多,百来号人骋马开道,阵仗蜿蜒如龙,当先一名军士见她几个高踞马上,拦在路口横行霸“道”,立刻朝后竖掌示停,随即拔剑指向薛璎,厉声喝问:“什么人胆敢阻拦王驾!”

    薛璎一身便装,头戴宽沿笠帽,帽纱及膝,从外看,一张脸隐隐绰绰,不辨容貌。

    她打个手势,示意身后几名羽林卫下来见礼,然后将鞭子抛给其中一人,轻轻一跃下马,面朝前头那辆驷马齐驱,朱轮青盖的安车,含笑道:“三日不见,王上可好?”

    距离她密访卫王宫,的确才三日。但既然是“密访”,卫王自然不知她真实身份。

    先帝在世时,为表对众诸侯王的亲近爱重,曾设一年节习俗,即每逢除夕,便派特使携礼下至诸侯国。当然,其实也有提醒他们“元月到了,可以来朕这儿上贡了”的意思。

    这回薛璎微服前来,便是以一名“高”姓特使的身份。从前先帝在时,极少叫她露脸于人前,所以卫王并未见过她,一唬就中。

    不过她大费周章跑了趟卫国,被追杀来追杀去的,却至今仍未得到半点有关简牍的线索,倒不免怀疑起阿爹会不会是临终说了胡话。

    她这边正出神,安车内的人却已辨出她声音,在骖乘人的搀扶下移门而出,惊道:“高上使?”

    一干随从听闻来人身份,慌忙下马告罪,端正分列两排。

    朝廷特使代表圣上,就连卫王也须礼让,更不必说这些人,眼下一个个都埋低了头,看都不敢看薛璎一眼。

    薛璎远远与卫冶见礼,道:“下官碰上些麻烦,特来向王上求援,冒昧拦下王驾,实是失敬。”

    卫冶此人长了一身肥膘,肚圆体丰的,胆子却格外小,早前在王宫便对她与傅洗尘多有讨好,闻言忙正色迎上。

    薛璎掀开帽纱一角以示礼数,不料因此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

    没了帽纱的阻碍,她清晰地看见卫冶的腰间,赫然缚着那柄澄卢剑,和魏尝的竟是一模一样。

    前后时隔不久,倘使宝剑确实失窃,不可能短短几日便备好替补。唯一的可能是,剑原本就有两柄。

    可澄卢剑是前朝铸剑大师为卫国先祖所造,号称绝世无二,又哪来的两柄?只能说,有一柄是后来仿制的假剑。

    谁真谁假?

    薛璎掠了眼一旁正向卫冶行跪礼的一名羽林卫。他的背上斜着魏尝的佩剑。剑被玄色绸布裹实,从外边看不出究竟。

    她起先之所以如此遮掩,是为避免盗剑的嫌疑落给自己,加剧朝廷与诸侯国的矛盾,想先弄清具体情形再说,眼下倒有了别的计较。

    卫冶并未察觉异样,抖着两撇八字须,到她跟前谄媚道:“上使之事便是圣上与长公主之事,你但说无妨。”

    薛璎说谎不打腹稿,张口就来:“是这样,下官与傅中郎将原已踏上回程,不料半道竟遭贼子堵截暗杀,如今中郎将北上追敌,下官则先行回都,向圣上与长公主复命。”

    卫冶吓得差点没合拢嘴。

    他卫国本就是弹丸之地,现国力式微,处处屈居人下,如今朝廷特使在他的国境边遇刺,天子与长公主若怪罪怀疑到他头上,可如何是好?

    不必薛璎说,他便已又惊又怒:“天日昭昭,什么人竟如此胆大,简直目无王法!有什么寡人帮得上的,上使尽管开口,”说着举了个手刀,往天上一指,“刀山火海,寡人定与上使同心同力!”

    这就是薛璎向卫国求援的原因了。

    卫冶为自证清白,接下来一路必然比谁都更尽心竭力地保护她。而诸侯出行的阵仗,也可叫对方杀手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叫就地取“材”,借力打力。

    她淡淡一笑:“王上言重,您肯捎带下官一程,下官便已感激不尽。”

    卫冶连声称是分内之事,随即疑惑地看了眼薛璎脚边的魏迟:“上使,这位是?”

    薛璎承诺给魏迟找爹,魏尝那边尚未有消息,这孩子如今自然跟着她。她闻言“哦”一声:“此前路见不平,救下的孩子。”

    卫冶忙说她心善,必有福报,一顿溜须拍马,接着转头派人拾掇出一辆小些的安车来,说是委屈她。

    薛璎公事公办地说句“客气了”,然后牵着魏迟上了安车,入里坐稳后,移开侧窗,望向一旁卫冶的车驾道:“王上,可以启程了。”

    卫冶也开了侧窗,冲她笑着点点头,转头吩咐驭手拍马。

    薛璎瞅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适,伸手合拢了窗子。

    并非她有意以貌取人,原先在卫王宫见到卫冶时,也没觉这人哪不合眼,然而现在,瞧着眼前毫无气度的卫王,再回想比对魏尝握着那不知真假的澄卢剑,穿刺横扫,削铁如泥的模样,不免就有了丝不忍直视之感。

    她想,如果卫冶手中澄卢剑是真,那宝剑应该也挺委屈自己明珠蒙尘吧……

    仪仗队再次启程,几名羽林卫护持在薛璎这辆安车的四面,里头魏迟则挨着她,似因从未出过远门,所以有点兴奋,连魏尝的死活都不管了,凑近她道:“好看姐姐,原来你是做官的?”

    薛璎点点头:“算是。”

    “那你是不是特别厉害?”

    她想了想,认真评价:“还成吧。”

    “那长公主是个什么,比你更厉害吗?”

    长公主是大陈建朝以后才有的说法。

    薛璎猜想这孩子自幼与世隔绝,倒也不怪他这样问,答道:“就是当今天子的皇姐。”

    魏迟“哦”了一声,喃喃道:“那还好姐姐你只是做官的,不是长公主。”

    她微微一愣:“是长公主又怎么?”

    他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心中记起昨日阿爹在跟踪阿娘时所说:“你阿娘好像投了个很厉害的胎……我是不是得下盘大棋了……”

    魏迟想,如果阿娘这辈子成了长公主这样一听就牛气冲天的人物,那阿爹的大棋可能要下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