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天清晨六点,全体官兵为衡阳殉国守军默哀三分钟,向第十军致敬!”
胡长庚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似乎在谈及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然而,顾老先生从他颤抖的拳头看出端倪,心中某处僵硬的部分悄然松软,披衣而起,随同多年的杨秘书担心他的身体,连忙上前拦阻,顾老先生挥手让他出去,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胡长庚面前。
听说衡阳陷落,顾老先生一病不起,却仍在病榻日日操心湘湘母子,生怕底下人照顾不周全,连一日三餐都要过问,让胡长庚深为感动,因此一改往日的态度,趁着就近的便利天天前来探望。
看到那满头白发,胡长庚挺直了胸膛,拳头握得更紧,带动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顾老先生一手搭在他肩膀,喟然长叹,“你知道了?”
胡长庚眼眶一红,重重点头,“湘宁说过,喜马拉雅山麓埋了那么多青年的尸骨,多他一个不嫌多,他上了驼峰航线,就从没打算回去!”
他字字铿锵有力,敲得老人心头疼痛不已,愈发悔恨难当,恨自己老糊涂,竟然错待胡家的女儿他的儿媳,到了地下,他有何面目见那些铁骨铮铮的胡家男女老少!
门口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胡长庚在打开门的瞬间换上笑脸,小满手忙脚乱抱着孩子凑上来,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哀嚎,“他到底哭什么哭个没完,我家湘湘快被折腾疯了!”
要说以前对双胞胎有什么幻想,经历过湘湘生子这一次,顾老先生亲眼见到小满在产房外头痛得满地打滚,终于认清现实,绝口不问两人成长的趣事。
这种感应如此诡异,如果其中一人出了事,另外那一个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湘湘饱受打击,早产之后,拖到现在还起不了床。也怪顾家自作孽,连他都不敢放心,何况小满,念亲出生到现在基本上是小满看着,确实难为了他。
奶妈显然刚起身,披头散发冲过来,陪着笑脸来接孩子。顾老先生闪身挡在面前,狠狠瞪住她,老管家会意,慌忙将她拉回来,轻声道:“你先收拾一下,一会去账房领工钱。”
奶妈僵在当场,老管家拉着她走出老远,才爆发出哭声。杨秘书转眼就送来几个新奶妈的资料,顾老先生摆摆手道:“你自己做主,挑个老老实实的就成。”
杨秘书连忙应下,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小满,欲言又止,顾老先生斜他一眼,双手撑着拐杖站稳当,那些话却始终开不了口。
老管家飞快地走来,朝小满伸出手,笑眯眯道:“少夫人醒来了,想自己试着喂喂孩子。”
“喂什么喂!”小满第一个发了急,转身不给,气咻咻道,“她就剩一把骨头,拿什么喂,让她先起床再说!”
念亲停了不过几口气工夫,哭声又起,小满顿觉眼前发黑,眼珠滴溜溜扫了一圈,还是决定把孩子扔给胡长庚,抱着头往沙发一扑,转眼变成一副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子。
顾老先生心里抽痛得更加厉害,杨秘书瞥见他脸色,满心不忍,连忙将他往椅子上扶。老管家走到湘湘房间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老泪纵横。
门开了,湘湘自己推着轮椅过来,果然只剩了一把骨头,头发稀疏,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起,脸上全无人色。
两人打个照面,湘湘双手不自觉地抓在轮椅扶手上,急道:“清明有消息了么?”
老管家很想挤出笑脸,可哪里管得住泪水,用袖子狠狠抹了抹脸,也不回答,急急忙忙将她推出来,让其他人去应付。
顾清明和方先觉等人关在一起,并无生命危险,胡长庚只道大家都在为湘宁的事情痛心,连忙走过去接手,将湘湘扶到小满身边坐下。小满一下子蹦起来,拿了个枕头出来给她当靠背,顺手扒拉两下她枯草般的头发,撇撇嘴道:“丑得要死,你快点好啊!”
湘湘瞪他一眼,摸摸脸颊,倒也知道自己脸色不好,用力揉了揉,只是再怎么揉也不见血色,小满哈哈大笑,摩拳擦掌要来帮忙,被念亲又一声响亮的哭声惊到,再次蹦起来扑过去。
“小叔,抱小孩不是这么抱的,要兜住他的屁股!真是的,一点忙也帮不上!”胡长庚被他数落一顿,气得满脸通红,抡圆了巴掌要打人,小满怎么会给他打到,抱着孩子哧溜一声就跑了,围着顾老先生打转。
这么一闹,孩子还真不哭了,顾老先生伸出手要抱,小满下意识闪开,又很快醒悟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送到他手里,谄媚地笑道:“老爷子,您看念亲像不像我姐夫?”
装腔作势的时候顾清明就是他妹夫,拍马屁的时候顾清明就成了他姐夫,顾老先生早了解他的猴子脾性,每次听到还是哭笑不得,看到湘湘眼巴巴的样子,狠下心肠,正色道:“你先坐好,我有事跟你们说!”
小满看出几分不妥,心跳得全然没了章法,回头看看湘湘,愣怔无语。胡长庚不忍老先生再为难,连忙将他拉到湘湘身边,哽咽道:“湘宁牺牲了!”
湘湘和小满同时张大了嘴巴,那声惊呼却发不出来,顾老先生满腹的话堵在胸口,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杨秘书,杨秘书猛一低头,大步流星走进书房,很快拿了一封电报出来。
杨秘书经过老管家时,老管家顺势跪了下来,泪如雨下。经过胡长庚时,他看了一眼,顿时脸色惨白,抖如筛糠,一瞬间又扑通跪下,双拳重重砸在地上,血流不止。
不知何时,湘湘眸中的光亮转瞬即逝,犹如死寂的深海,全身慢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死死抱住了小满的手臂,似乎还嫌不够安全,十指如锁,紧紧扣在一起,骨节高高突起,全成了死白。
小满犹若未觉,目不转睛盯着那小小纸片,双目渐渐染成一片赤红,像两汪血海,两丛刀山。
杨秘书满面哀恸,将颤抖的手伸过来,顾老先生突然抬手制止,用全身的气力憋出声音,连自己都不忍听的声音。
“你们的父亲不肯接受维持会职务,他们抓走你们母亲和妹妹来威胁。亲家母夜里自尽。亲家公辞别邻里,痛骂鬼子,被乱枪打死。亲家奶奶点燃了公馆,葬身火海。”
不过寥寥几句,他仿佛用了一生来讲述,累得浑身瘫软,却不得不再续一口气,轻轻道:“胡家大奶奶不堪忍受,在祠堂撞了柱子。”
亲人的故事说完了,他的生命也似乎到了尽头,顾老先生慢慢泄了这口气,突然明白胡家大奶奶的心情,若是听到顾清明的死讯,他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一个死人。
念亲不知察觉到什么,哭声轰然而起,将他那口气再次吊了上来。他抱着小小的身体艰难地哄着,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浸湿了那柔嫩的脸颊,念亲吧嗒吧嗒嘴巴,反倒平静下来,咧着嘴无声地笑。
不知道想到什么,胡长庚闷哼一声,慢慢起身,将湘湘和小满的脑袋用力抱在怀里。当他重重拍在两人背上,湘湘才有压抑的哭声传出来,小满不肯接受这种安慰,撇开脸循着声音将赤红的目光投在湘湘身上,却因为脑子里一片茫然,根本无法指挥动作,怎么也站不起来。
不过啜泣了几声,湘湘将下唇一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奋力推开胡长庚。胡长庚没料到会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脸色一沉,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顾老先生面前,深深弯下了腰,用颤抖的声音道:“亲家公,请帮我最后一个忙!”
把“亲家公”都搬出来,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众人都变了脸色,顾老先生抱着念亲的手一紧,颤巍巍起来,并不回应,转身就走。
扑通一声,湘湘不知何时冲出来,软软跪在顾老先生面前,尚未开口,已泣不成声。
顾老先生用颤抖的手指住她,却说不出任何斥责的话语,满面悲怆,闭着眼仰天长叹。
老管家是看着胡家这些血性儿女风风雨雨过来的,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真是左右为难,连忙开口,“胡家小叔,你放心,顾家一定不会亏待少夫人和舅老爷!”
杨秘书会意,正色道:“少夫人,你不考虑自己的身体,也该想想念亲吧。念亲刚一出世,父亲生死未卜,要是母亲也丢下他,日后要我们如何同他解释!”
念亲仿佛听明白了这一席话,哭声大作,顾老先生发了急,将他扔在湘湘面前,气冲冲进了门,将门重重砸上。
湘湘根本不似一个真正的母亲,并没去将他抱起,怔怔看着念亲的脸,目光闪烁不定,泪水流成了潺潺小溪。
关门的闷响惊醒了小满,他目光定在湘湘脸上,大脑终于恢复了控制力,将拳头紧了又紧,默默无语,似乎和另外两人在什么事情上僵住了。
念亲的哭声渐渐有了声嘶力竭的意味,一场僵局最后由胡长庚打破,他上前几步,将念亲笨拙地抱在怀里,一手将湘湘拉起来,冷冷道:“你父母和奶奶的心思你们难道不明白么,要是保不住念亲,你有什么脸面见他们,有什么脸面见顾清明!”
湘湘甩开他的手,歪坐在地上愣怔无语,良久,刚刚凝聚的力气一点点消失,近乎瘫软在地,努力睁着一双茫茫然的眼睛看向念亲的方向,眸子里像住着无数哭泣的亲人。
小满伸出颤抖的双手,沉默着将念亲接过来,念亲已经哭不出来了,闻到熟悉的气息,将脸贴在他胸膛,小手在他颈上一通乱抓,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无人开口,几人再次形成诡异的僵局,杨秘书不忍再看,悄然而去,只有老管家担心他们做出愚蠢的决定,在三人脸上看来看去,忧心忡忡。
这一对双胞胎是众人宠出来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无比执拗的脾气,别说是开不了口的念亲,就算顾清明回来也未必拦得住两人。胡长庚哀恸未定,不得不操心这两人的事情,又急又气,暗暗打定主意,就算自己不走,在此看牢了两人也不能松这个口,胡家三位老人不能白白牺牲!
小满深吸一口气,猛地跳上茶几,将念亲高高举起,冲湘湘阴森森一笑,“你不要就算了,我送他去陪奶奶,好不好?”
“不要啊!”老管家惊呼出声,猛扑上来抢人,胡长庚闪身挡在他面前,冲老管家递个眼色,老管家突然反应过来,拿那爱胡闹的小满一点办法也没有,急得直跺脚,见胡长庚还比出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怒不可遏,径直去敲顾老先生的房门。
门开了,顾老先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揪了进去,又迅速将门关上,背靠在门坐到地上。老管家想要扶,被他狠狠打开,只得就势蹲下来,一个劲朝外头指。
顾老先生轻叹道:“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湘湘和念亲是我顾家的人,清明生死未卜,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糊涂。”
没听到动静,管家还是不放心,将门开了一条缝,果不其然,湘湘已经接过念亲坐在沙发上喂奶,小满围着她红着眼睛红着脸团团转,胡长庚背对着两人站在门口,脸上血泪交错,犹如鬼魅。
老管家长长吁了口气,顾老先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扶着门艰难起来,踉踉跄跄朝电话扑去。老管家连忙赶了上去,将听筒交到他手里,悬着一颗心轻声道:“先生,听说胡家几房只剩下这两个了。”
“还用你提醒!”顾老先生瞪他一眼,冲那头急急道,“胡长庚的事情先缓一缓!”
听到回答,顾老先生怒不可遏,下意识冲外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吼道:“不能留下吗!平时要你们办事也没这么快,怎么这次转了性!”
管家听出端倪,一股郁闷之气直冲头顶,他还当胡长庚经常性的拜望讨回了顾老狐狸的欢心,没想到老狐狸身在病榻,还没忘记算计人,真是不可理喻!这样一想,老管家的心也淡了下来,默默将电话放好,根本懒得再看他的泪眼,悄然退了出去。
看湘湘和湘水的情况稳定,胡长庚中午时分就走了。这天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几人粒米未进,连念亲也吵翻了天,抵死不肯吃新奶妈的奶水,哭到最后,念亲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趴在湘湘的胸口,只有从偶尔的抽噎里看得出来还有一丝活气。
天色渐晚,饭菜热了几轮,却都是原封不动,老管家只得再次进房间求顾老先生,只是杨秘书比他还快,早就在房间门口坚守,原来医生刚刚来过,顾老先生的病又恶化了,情绪不能波动,至少三天之内不能见人,自然也包括哭闹不休的亲孙子。
老管家叹了又叹,正好胡长庚又来了,只得巴巴地赶上去让他劝劝,杨秘书生怕他来闹事,也赶紧对顾老先生的病情夸大其词。不过,胡长庚似乎对顾某人一点兴趣也没有,点点头算是听过,径直进了湘湘的房间。
果不其然,两人还是如他离开时那般,手臂交缠地坐在床榻上,犹如连体同生,而念亲满脸狼狈,已然昏睡过去,小手还死死抓着湘湘的衣襟。
胡长庚将门关上,慢慢蹲在两人面前,如护佑自己幼仔的母鸡,张开双臂将两人紧紧拥住,听到心中有人嚎啕痛哭。
这一次,两人没有拒绝他的护佑,同时将头搁在他宽厚的肩膀,同时问道:“小叔,我们该怎么办?”
两人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怯懦,仿佛失怙的小小孩童,胡长庚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张亲人的笑脸,浮现出无数个热闹的场景,心如刀绞,一口气透不过来,双臂更加用力。
“你们先吃点东西,我一会跟你们说点事情,重要的事情!”良久,他放开两人,从湘湘怀里接过孩子,也不管两人眼巴巴看着,用新奶妈挤出来的奶水涂在孩子的唇边,不知道涂了多少遍,孩子开始吧嗒吧嗒嘴巴,又嗷嗷直哭。
奶妈接走孩子,一边哄着一边将□□一个劲往他嘴里塞。见小祖宗饿狠了,迷迷糊糊中终于肯开口,大家都松了口气,胡长庚看了看菜式,端着两个菜亲自下厨加工,加了不少辣椒,试过味道之后,用两个大碗把饭菜装好,连筷子一起送到两人手边,搬了凳子虎视眈眈看着。
在乡下时两人经常犯事被胡大爷罚跪,这个小叔就是如此招呼,两人面面相觑,抱着大碗开始扒拉,一边吃一边掉泪。
老管家不放心,从门缝里偷窥一阵,看到胡长庚端坐如山的背影,顿时安心了几分,眼睛一眨,又看到他垂下的拳头和从拳头缝里滴下来的血,差点惊呼出声,迅速将门掩上,失魂落魄走到顾老先生房门口,对杨秘书那张正经得有些讨厌的脸无声落泪。杨秘书微微失神,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轻声道:“等他们吃完饭,你就说军统局戴局长已经责成军统局在湖南的金远洵全力营救方军长等人,他们已经立下军令状,明年元旦前完成任务。”
“什么意思呢?”老管家抹了抹脸,长长叹息。
“好歹让他们有点盼头。”杨秘书说完,又恢复了正经得可憎的脸,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书,双手颤动不停,久久都没翻动一页。
仿佛时光倒流,吃完饭,胡长庚倒了热水来给两人擦脸,与往日不同的是,两人不再打闹吵嘴,静静地犹如木雕泥塑。擦完脸,两人又手臂交缠坐回床榻,湘湘捂住耳朵,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胡长庚红了眼睛,终于按捺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打飞她捂耳朵的手,在她脸上留下长长的血痕。小满还当她的脸被打破了,一下子成了发怒的公牛,摆出干架的模样,一边瞪他一边给她擦脸。
血迹很快擦去,只是并没有发现伤口,小满这才醒悟过来,悔恨难当,将目光挪向他的右手,又红了眼眶。
失去亲人的痛都一样,他们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凭什么要人伺候要人劝慰,他默默放开湘湘,即使极力压抑,呜咽声还是断断续续逸出喉咙。
湘湘发疯一般冲出房间,提着药箱进来,给长庚包扎好双手。长庚也不多说,将两人按在床榻上,郑重其事道:“我马上要回湖南……”
“我也要去!”两人急不可待地同时开口,小满眸中登时有了明亮光芒,抓着他的手不放。长庚哭笑不得,在两人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又道:“第十军的老军长李玉堂正在收编部队,我奉命前去效力。”
“我也要去!”两人再次同时开口,以同样坚决的神情抱住他的手臂,湘湘脸上骤然生出几分久违的血色,看起来更显凄惶。
“我是去郴州,不是回湘潭,你们胡闹什么!”长庚将缠着白纱布的手掌一收,又从掌心渗出点点鲜红,两人扑上去掰他的手,长庚来了脾气,猛地甩开两人,掉头就走,冷冷道:“我没法看着你们了,你们自己保重,不要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
门开了,老管家适时冲进来,和长庚打个照面,不由得被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惊吓到,心头狠狠抽了抽,冲湘湘激动万分道:“前方来了消息,军统局的戴局长已经下令营救衡阳的将士,少爷很快就能回来啦!”
湘湘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里立时转了无数个念头,克制住喷薄沸腾的某些情感,茫茫然怯生生道:“派谁去救呢,救去哪里?”
老管家还没出声,小满立刻跳了起来,一溜烟冲回自己房间。老管家吓了一跳,看着他的背影怔怔道:“第九战区司令部在郴州,应该是救去那里吧。”他回过神来,换上斩钉截铁的口气道:“少夫人,放心吧,军统湖南站的站长金远洵立了军令状,不惜一切代价,明年元旦前一定要救回来!”
长庚还当她太过担心,略一思索,蹲在湘湘身边,附耳轻声道:“这事应该没有假,衡阳失守前,方军长给蒋委员长来了最后一电,说明与衡阳共存亡的决心,蒋委员长深为感动,今天还让全军默哀,以他们为楷模,誓死杀敌。”
砰地一声,小满拎着箱子重重撞进来,也不管几人虎视眈眈看着,疯了一般上蹿下跳,从柜子里挑出换洗衣服和保暖的衣裤塞进一个空的手提箱,三两下就装得满满当当,径直拎到门口。
老管家回过神来,无端端出了身冷汗,张开双臂拦住他,赔笑道:“舅老爷,少夫人还在坐月子啊!”
话音未落,湘湘已经颤巍巍起身,径直走过来,两人根本不用交流,小满转身蹲下,湘湘趴在他身上,小满起身站定,还颠了一下试她的轻重,两人再一次同时开口。
“要是我路上死了,把我烧了送到山里陪他们!”
杨秘书偷听了一会,有点慌了神,敲开顾老先生的门,刚要开口,见顾老先生已经做出噤声的手势,不觉有些气闷,丢下一句“您去看看少夫人他们吧”,垂着头静默以待。
顾老先生回头走到书案,拿着一封信看了看,黯然道:“你愿不愿意送他们一程?”
杨秘书傻眼了,急道:“他们不要命了!”
“不愿意,你就叫大小姐家的柳副官来,我让他去吧。”顾老先生倒也不勉强,挥挥手让他出去。
杨秘书这才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慌忙道:“我愿意,什么时候动身,这封信交给谁?”
“交给李军长,我跟他有点交情,希望能保住胡家最后一点血脉。”顾老先生重又躺到卧榻上,将锦被盖在胸口,闭上眼用呓语一般的低柔声音道:“跟胡长庚一起动身,若是有人死在路上,回来再不要跟我提起。如果我能撑到那个时候,自会去湘潭白塘村祭奠他们一家,给他们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