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戴西镜中恶魔赫塔·米勒荆棘王座第一季:猛虎蔷薇

返回顶部

    第32章

    张三这段时间生活作息十分规律,甚至规律到吴语怀疑她是不是进了看守所。

    早上起床洗漱完第一件事就是下楼遛张国庆,顺便去排队买个早饭,一边遛狗一边慢慢啃个包子或者是玉米。

    遛完狗,相隔千里的李峙也起床了,给她发消息来请安。

    李峙的工作进展缓慢且推进极度不顺利,伴随着整个团队日益增长的火气是李峙越发风骚的请安动作。

    今日的请安是一张自拍,李峙收拾清爽剪刀手朝着镜头来了个甜美wink,背后的王武正一脸衰相的打哈欠。

    “请问王武也是我们play的一环吗?”张三问,“他知情吗?”

    “没事的。他给他老婆发照片的时候我也在后面做背景板。”李峙回复,“力争衬托出他的英俊潇洒卓尔不凡。”

    诡计多端的直男。

    等她吃完早饭收拾好家里,就会骑着她的小电驴去舞蹈教室。

    自从天气变冷,她也给电瓶车添置了新衣——指电瓶车加绒加厚防水防风被,为了安全考虑她还买了有反光条的款式。

    同时想到自己现在是热恋中的女青年,张三于是选了格外粉嫩又甜美的樱花粉。

    总而言之又土又潮得格外别出心裁,把第一次看见的苏啾啾丑到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可以没有道德底线,但是不可以没有审美。被硬拉出来陪苏啾啾买奶茶的祁寒评价道。

    张三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挡风十分有艺术气息,和小耶的头发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搞艺术的。

    最重要的是这款最便宜。

    “是因为太丑所以滞销了吧。”祁寒很诚恳地说,“它丑得很真诚。”

    张三拍了一张电瓶车的照片发给李峙,这几天对她百依百顺的李四也罕见地沉默了。

    吴语说,求求你告诉我你是p的。

    张三不管,每天和骑着小电驴,被粉色挡风被拥抱着,温暖地奔走在寒风里。

    直到被交警拦下,并处以五十块的罚款,才知道使用不合格的挡风被也是一种违法乱纪。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张三含泪送走了自己的小粉被,回头迁怒李峙,问他为什么不提醒她。

    李峙真情实感道歉,并表示要送S市交警一面为民除害的锦旗。

    “真的,太丑了。”李峙说,“警察叔叔应该也是被丑得看不下去了所以挺身而出了吧。”

    看不下去的还有林月。

    大刀阔斧赶走了一半的人,现在舞剧角色人员凋敝,林月干脆一边指导她们练习,一边当场改编。

    边上王秘书笔记电脑本上十指翻飞,把林月的安排一条条记录下来,又整理成了能够读懂的剧本。

    出自王秘书手中的剧本比起林月亲手编写的更容易阅读,或者说起码更适合成分复杂,受教育程度良莠不齐的舞团成员们。

    这个评价显然激怒了林月,而成员水平不一的舞蹈更是助长了她的火气。

    平心而论《赴海》的编舞并没有太多高难度的动作,但毕竟成员们大多不是出身于科班,甚至比不上初学者,他们身上有着许多要被纠正的习惯。

    这些错误习惯并不止于舞蹈,张三感觉林月似乎想要插手他们的人生。

    下午不断增加的文学讲座,电影评鉴以及更多围绕着某些在她眼里虚无缥缈的议题的探讨佐证了她的猜测。

    林月的选择明显有她自己的取向。

    作为一个风格强烈的现代舞艺术家,她更偏向于虚无、孤寂,以及无处发力的愤怒的选材,偶尔还会佐以一些让张三微微皱眉的尖锐批判性的作品。

    他们是一张张已经被绘上色彩的纸页,而林月傲慢地将自己的颜色覆盖于上。

    午休的时候,张三有时候会忍不住去揣摩林月的意图。

    很显然,她的舞剧角色是按照每个人来编排的,所以才会一口咬定不会换角。

    林月想要的是每个自然而各有差异的人,但她又要求所有人都要属于她。

    张三越想越觉得发冷,莫非林月自认为能够将他们塑造成她想要的模样?

    仅仅是为了一出舞剧?

    思及至此,她又有些想笑。

    换作是以前的她——甚至也就是几个月前的她,为了加入林月主导的舞剧能够赴汤蹈火,天上下刀子雨都愿意去。

    对于林月来说也许是稀松平常的舞剧,对于张三来说便是人生的最华丽一舞。她舞蹈生命的最高峰,只是林月艺术生涯中的一个微微的起伏。

    即便如此,张三也是愿意的。

    本该是这样的。

    但现在这个机会已经躺在盘中,不知为何,张三却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举起自己的刀叉。

    又是这样,她再度成为了一个走到半路又止步不前的胆怯者。

    这份犹豫成为了点燃林月怒火的火星,在某个下午,林月大吼一声喊停,所有人一齐停步,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看着林月。

    林月干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鼓着已经近乎是阴鸷的眼睛瞪了他们半晌,手在身上拍找一番,最后愤怒地转向张三,“去给我拿包烟。”

    张三下意识看了眼王秘书经常坐的位置。今天王秘书去医院帮林月取药了。

    在忤逆林月和背叛王秘书中间张三挣扎片刻,林月怒吼起来,“还不快去!”

    张三下意识往大门跑,临到门边时发现自己还穿着舞衣,又掉头奔回更衣室。

    她在舞蹈包里翻找着自己的衣服,突然摸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盒,她捏了捏,内容物堪堪一半。

    张三把它拿出来,发现是李峙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小半盒烟,大概是因为抽烟两人闹不愉快的那回,他顺手给塞进去了。

    张三捏着烟盒想了想,还是拿着它出去了。

    出去一看林月已经不在教室里面,所有人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林老师回办公室了。”祁寒告诉她。

    张三往办公室走,苏啾啾又喊住她,“林月刚刚翻毛腔了,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跳舞。”

    “翻毛腔是什么意思?”小耶摸着自己漂回金色的头发问。

    “发火。”张三说。

    “那她翻得很厉害。”小耶说。

    张三没有教外国友人S市方言的兴致,她看向苏啾啾,“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跳舞我什么都不会了,祁寒说是为了追求艺术之美,被林月骂了。”苏啾啾幸灾乐祸,“最后他说是因为跳舞可以不用解释自己,不像画图总有傻叉问他想表达什么,林月说这才勉强像话。”

    张三推开办公室的门,林月正坐在办公椅上一脸愠色,看见她手上的烟盒才面色稍缓。

    张三连忙给她点上。

    林月迫不及待递到嘴边深吸一口,猩红烟头一下子亮起。

    都是肺癌晚期的人了,肺活量竟然能够一口就抽掉小半根烟。

    办公室里没有烟灰缸,在林月的示意下,张三拿咖啡杯接了烟灰。

    林月往椅背上一靠,在一片烟雾中,她审视着张三。

    张三也看着她。

    在她眼前是一个标准的活得不太耐烦的女人。林月不想死,但也不会老实受医生操控,她比起死更怕老。

    “你一直有话想说。”有了烟,林月说话时明显变得有中气起来,她用一种可以说是宽和的眼神看着张三,“说吧。”

    张三眨了眨眼。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林老师,我觉得我戏份太多了。”

    她饰演的白鸟从开场跳到谢幕,是群像剧里贯穿始终的线索人物,所有的故事都沿着她的视角发生。

    “你跳不动吗?”林月问,她分明知道张三说的不是这个。

    “我只是觉得有人比我更适合。”张三回答,“比如亚历克谢耶维奇,他的言语障碍让他没有办法真正融入这个地方,就像白鸟一样只是在旁观。”

    “喔,所以现在是你在分析我。”林月笑起来,她夹着烟慵懒地换了一个姿势,张三终于在这具老去的躯体上找到了当时年轻白衣舞者的妩媚。

    “说说看,旁观?”林月说。

    “剧情虽然是由白鸟的视角来展开的,但是她除了最后,没有做出任何影响剧情走向的决定。”张三说道,“她甚至没有和其他的角色产生太多的互动,私以为去掉她也不会对舞剧造成变化。”

    “看来你想了很多。”林月饶有兴致道,“怪不得你午休一直在发呆——这么惊讶做什么?我一直在观察你们。”

    她用力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去,“你和安德烈是两种人,白鸟只能你来跳。”

    张三张了张嘴,被林月竖掌打断,“你为什么要跳舞?”

    这个问题张三已经准备好了腹稿,她狡猾道,“艺术是最不应该谈目的的,只是为了美与传达。”

    林月嗤得一声笑起来,“张三,我都病得没几天好活了,你不要用这种话来浪费我的时间。”

    “说吧,为了钱?为了名声?为了男人?还是为了什么?”林月问,“张三,你想要什么?”

    张三失语。过于直白的话语牵扯出一个更加直白的事实,她比谁都知道跳舞给不了她这些。或者说,这是性价比最低的选项。

    “我想要跳舞。”张三最后说,“只是很想跳舞。”

    “跳舞,然后呢?滚回你的格子间工作吗?”林月追问。

    这种居高临下的指责让张三微微拧眉,“我并不觉得回到职场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能接受”林月品味着这个措辞,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那你回答我,如果有天你不能跳舞了,你会怎么样?”

    张三猛然一噎,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不关心,你从来没有想过。其实你他妈的根本不喜欢跳舞,辞职跳舞和现在坐飞机去热带雨林打猎,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林月说,“你喜欢看着别人,却讨厌自己被别人观察。你一定在心里分析过你的同僚,你也分析我,你想知道我他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但是你不愿意或者说是刻意避开去改变其他人,你对措辞过分谨慎,你不喜欢给别人提建议,为什么?”

    这一套人物分析让张三无可避免地感觉到了冒犯,“因为我懂得尊重别人。”

    “哈,你现在觉得我不尊重你了,”林月越说越精神,黑眸爆发出强烈的光彩,“我告诉你,因为我尊重我自己,我认为我有能力为我的话和举动买单,我不逃避我的责任——”

    “告诉我,你童年有什么创伤?家人离世?性.侵?被家暴?”林月支起身子,“为什么你总是观察别人模仿别人,从来不看你自己?你在逃避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和别人亲密?不要反驳我,我看见你好多次把小苏推开来,不要她碰你。然后告诉我,你一直很愤怒,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愤怒,那么你在愤怒什么?”

    “我没有任何创伤。”张三把声音提高了,“我家庭完整幸福,我母亲与父亲都很爱我,他们尽到了自己责任,我没有被侵犯过,更没有无缘无故受到家暴。林老师,生活不是电影没有这么多戏剧情节,我没有在愤怒,我很喜欢我这样的日子。”

    “如果你对我不满意可以让我走,而不是在这里攻击我,”张三说,“您是老师,我很尊重您,但我们人格上是平等的。”

    “是吗?你又要逃跑了吗?”林月盯着她笑,“你很聪明,你避开了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张三皱起眉。

    林月却已经失去了谈论的兴致,她又点起一根烟,黑眸锐利地盯着张三,“你根本没有勇气去爱任何人。你谁都不喜欢,谁都不讨厌,你连自己都不爱。”

    “我有爱人。”张三说。

    “是吗?”林月反问,“还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选项?有了更好,没有也不影响你自己?”

    张三握紧了拳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林老师,这是冒犯,您不要再问了。”

    “经不起吗?”林月深吸一口烟,“你前面说的对了一半,你和安德烈很像,但是又完全不一样。他是不能,你是不想。”

    “张三,你是最冷漠的,你到哪里都能活下去,你什么都不想要,又用所有能用的东西。所有人里面,你最自私。”

    足够了。

    这些话已经到了张三的极限,她转身大步离开,林月没有拦她。

    张三走到门边,又折返回来,抓起桌面上的小半包烟,在林月愤怒的呼喊中离去。

    同门都已经离开了,整个教室只有大概是苏啾啾为她留的一盏灯。深秋天黑得很早,教室一片昏暗。

    张三胡乱换上衣服走出洋房,一阵风刮过,张三瑟缩起来。

    下起了细雨。

    她没带伞,干脆一路小跑到了附近的便利店。

    张三买了杯热乎乎的关东煮,然而暖热的食物不能填补她的胃,反而造成了一种更加巨大的空虚。

    手一滑,纸杯倾翻开去,滚烫的汤水倒在身上,张三连忙用纸巾去擦。

    在一片狼狈中,张三突然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孤独。有眼泪从脸上落下来,掉进外套上泅着的关东煮的汤汁里。

    她的母亲爱她,但是更爱姐姐。

    父亲爱她,但是更爱厨房的活计。

    姐姐爱她,但是更爱丈夫。

    吴语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在擅长交际的吴语小姐的人际关系圈里张三顶多排个前三。

    张三是知道的,但是在隐秘的角落里,张三甚至很庆幸是这样的局面。

    她不是第一名,她的存在与否不会对他们的人生造成太多影响。哪怕有天她突然死了,顶多也就是悲伤一阵,然后在爱人的安慰中重新振作起来。

    张三喜欢自己的不重要。

    更喜欢这种不重要带来的自由和不需要负责。

    林月说的对,她是自私的。

    她自私地享受着一切。但是她毕竟也没有自私到要求他们去更爱她,她向来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比如现在,张三不知道有能够接住她现在这足以吞食一切的孤独。

    在胃部的痉挛中,张三弯着腰去捂自己的肚子,手不经意地摸到了烟盒。

    不加思考的,她掏出一根咬在了嘴里,是陌生的味道,但是又在某个人身上有闻到过。

    她大概需要尼古丁去安抚自己强烈凌乱的情绪,张三想去买打火机,然而胃部的剧痛加重,张三一下子瘫坐在满是雨水和脚印的台阶上。

    边上有大叔蹲下来问她没事吧?张三说叔叔能不能借个火。

    见多识广的S市爷叔大概以为她是一个失恋醉酒的女人,一边劝着小姑娘要爱惜自己一边熟练地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

    张三刚要把烟递过去,然而手腕被人用力攥住。

    张三猛得擡头。

    她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眉微微压着,李峙脸上没有笑意。

    “你在做什么?”他也蹲下来,撑开的伞滚到一旁,他的大衣下摆也浸进了泥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还有为什么不接电话?”

    张三看着他,指间的烟掉了下去。

    李峙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微微一怔后连忙伸手帮她擦,“谁欺负你了?”

    张三摇头,胃部还在火烧似得疼,但突然变得不这么重要了。

    她莫名委屈了起来,抓住李峙的袖子。

    “没事了没事了。”李峙身子往前倾抱住了她,手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颤抖的背,“没事啦。”

    张三嗅闻着李峙身上的味道,其实也不算好闻,是一种长途旅行后的疲惫的气息,但她又用力地吸了两口。

    李峙拍拍她的脑袋,温和地抚摸她的长发,“不用怕了,我在这里。”

    张三主动环抱住了李峙。

    林月说的不对,张三绝望地想,她除了自私冷漠,她还很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