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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某个冬日的周五清晨,B市某大学男生宿舍。

    “一会儿早上有课,都七点半了你们还不起来?”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一边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提醒道。

    这话一出口,整个宿舍哀嚎遍野,甚至夹杂着几声不应该属于灵长类生物的悲鸣。

    王武昨夜通宵酣战召唤师峡谷,闻言捂住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敢直视残忍的现实世界,“早八这种事情不要啊——”

    赵柳也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表示附议。

    同宿舍的大四学长老油条哈哈一笑,裹在被子里懒洋洋开口,“小李不是可以帮忙签到吗?你们让他去不就行了。”

    “是的。”李峙笑眯眯地坐下来,把头发上的水汽擦干,“一次两块,谢谢好哥哥们惠顾。”

    “桌上零钱罐里自己拿”王武恹恹道,随后一拍床板,“一个宿舍的居然不能便宜点!”

    “什么话呢。”李峙说,“咱们家是明码标价——赵六你要不要?”

    赵柳要。

    李峙一清早就挣到四块钱,这些钱足以让他吃上一顿可称丰盛的早饭,因此心情极佳地开始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小卷毛。

    “啊对了王武。”李峙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子趴到王武床边上,“你今天出不出宿舍?”

    王武困倦睁眼,结果对上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吓得他人都清醒了大半,“你干嘛你,老子直男。”

    李峙离得远了些,露出一点点刻意的遗憾表情,“这样啊。”

    王武恶心得裹紧了被子。

    “那你出不出去?”李峙问。

    王武打了个哈欠,摇头。

    “你的羽绒服能不能借我穿一下?”李峙问,“我那件棉服袖子肘弯那里磨破了。”

    “可以啊。”王武无所谓道,“不过早和你说了,买这种棉服贪便宜反而容易被坑,还不如买件羽绒服一步到位还好今年是暖冬,不然冷死你丫挺的。”

    “手里钱不够。”李峙很坦荡,从衣架上取了王武的羽绒服下来,“谢了,我晚上把棉服缝好还你。”

    “晚上?”王武挠挠头,“今天晚上没记着有课啊。你打工?”

    李峙没说话,弯着嘴角笑起来。

    整个宿舍安静几秒。

    紧接着爆发了激烈的猿啸鸟啼。

    “有情况!!!”王武觉也不睡了,顶着满头杂草一样的乱发坐起来,“绝对是有情况!!”

    “是谁是谁是谁,是我们系的吗?”赵柳也兴奋起来,从牡丹花被子里探出个脑袋,“是女孩子是不是?好看吗?有照片吗?有单身小姐妹吗?”

    “不是我们学校的,是女孩子,长得好看。”李峙好脾气地一件件回答过去,“有照片,小姐妹有男朋友。”

    赵柳听到最后一句话泄气地倒回去,望着天花板两眼放空,“怎么你和王武的女朋友都没有单身小姐妹现在想找人介绍认识一下都这么难了吗?怎么和小说书里写的一人脱单造福全寝的剧情不一样?”

    “你要是一直宿舍教室两点一线肯定找不到。”李峙说,“你要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赵柳把被子捂住头,装作听不见。

    他毕竟是个社恐又沉迷于日式轻小说的宅男。

    “而且不是女朋友,”李峙说,“是高中同学。”

    “但是你喜欢人家小姑娘是不是?”大四学长一针见血,看着李峙在那里挑毛衣搭配,“啧啧。”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峙果真大大方方点了头,“是啊。”

    停顿片刻,他微笑了起来,“我是喜欢她。”

    整个宿舍再次安静了几秒。

    随后爆发了更加响亮的鬼哭狼嚎。

    “照片!照片!”王武敲着栏杆。

    “你们南方人都这么肉麻的吗”赵柳喃喃,“还是一定要这么说话才能找到女朋友?”

    李峙没有拒绝,浅笑着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起来给他们看。

    三颗脑袋立刻挨到了一起。

    “你们小心点哦,”李峙提醒他们,把手机交给王武,“别摔下来了。”

    几人反复欣赏了一会后,王武拍案叫绝道,“好漂亮。”

    “是吧。”李峙笑眯眯的,与有荣焉的样子。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王武啧啧,这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一看就是江南甜妹,“不过”

    他有些迟疑,“她边上搂着她肩膀那个男的是谁啊?”

    “是她男朋友。”李峙说。

    宿舍又陷入了死寂。

    “哎。”李峙往前一步,稳稳接住自己手机,“你别霍霍我的东西。”

    所有人用震撼的眼神看着他。

    良久,还是大四学长艰难开口,“那什么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不能当曹贼啊!!”王武痛心疾首,“你怎么好好的走上这条不归路哎呀哥哥我给你洗洗脑子,咱不能这样啊。”

    “我喜欢她。”李峙很平静地说,终于选中了自己想要的毛衣,噼里啪啦穿上,“不论在有男朋友之前,还是在有男朋友之后。”

    所有人再度陷入沉默。

    李峙并不在意地收拾好书包,又拿起自己的钱包,认认真真清点过里面的纸币。

    “你喜欢她多久?”关键时刻到底还是学长靠谱。

    李峙侧头想了想,嘴角微微挑起,“很久。”

    又安静了一会,李峙已经准备出门了,王武才开口,“她知道吗?”

    李峙笑起来,黑眸神色温柔,“当然不知道。”

    “不可能吧!”赵柳激动起来,“女孩子本来就比较敏锐,怎么可能不知道,别是揣着明白装”

    “赵柳。”李峙喊了他的名字。

    赵柳猛得一噎。

    李峙嘴角依旧是弯着的,甚至神色堪称温和。

    “可以了。”他温声道,“道歉。”

    半晌,赵柳咽了口口水道,“抱歉,那什么你别生气”

    李峙没有说话,开门走了出去。

    他并未摔门,隔着薄薄的门板,听见他的脚步平稳地在走廊里远去。

    “我第一次看李峙发火。”王武说,“怪渗人的。”

    “世间八百字,唯有情字最伤人。”大四学长幽幽道,随后安详地躺了回去,“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总归要给他人生添点坎坷的。”

    不然脑子又好使,手脚又勤快,脸还长得好看,这老天未免也太偏心他。

    当天下午,李峙在火车站里面接到了张三。

    “李四!!”大老远张三就看见了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跑过来,又笑嘻嘻地搓了搓胳膊,“这个天气怎么这么冷。”

    “秋裤秋衣穿没穿?”李四也笑,黑眸弯起来,在昏暗的天色下面像是蕴着光。

    “穿了穿了,而且秋衣缩到秋裤里面了。”张三在他前面转了一圈,“哎我就不和你展示了,影响不好。”

    李峙摸了摸鼻尖,笑着接过她的行李箱,“好几个月不见,怎么张口就是这种对话。”

    “咦。”张三却微微一愣,抓着行李箱拉杆没有松手。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迟疑着说。

    李峙顿了片刻,片刻又笑开,“没有啊,错觉吧。”

    “这不能。”张三摸摸自己下巴,狐疑地看着他,“而且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水土不服吗?还是同学欺负你了?”

    李峙没来得及说话,张三又围着他转了两圈,擡手捏了下他的肩膀,“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李峙沉默几秒,深呼吸了一下,才微笑开口,“你男朋友呢?”

    张三动作顿住了,随后像被雨淋了的小狗一样蔫了下去,“他临出发前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妹妹骨折了,去医院看她了大概来不了了。”

    她垂着头,过了一会才听见李峙有些紧绷的声音,“怎么这样。”

    “没关系的,”李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种人也不值得你难过,分手就”

    “没分。”张三打断他,擡起脸来。

    李峙瞳孔一缩。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友人用她清凌凌的杏眼看着他,眸光清澈平静,“如果是你生病了,我也无论如何都会来照嘲笑你。”

    “不说这些了。”张三吸了吸鼻子,故作洒脱地挥了下手,“还没分手呢,和你一个异性吐槽这个道德上是实在是有些瑕疵,话说回来”

    张三压低声音,斜着眼睛看他,“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没等李四回答,张三大大咧咧地把行李箱交给他拎着,自己手揣进口袋里,“带我去吃那什么老北京涮锅吧。”

    李峙当然不会拒绝。

    小小的店面人声鼎沸,一个个铜锅子放在桌上,李峙一进店里眼镜就起了一片雾气,手忙脚乱擦拭。

    张三看着菜单也不过问李峙的意见,按着攻略就点了单。切好的羊肉一道一道上,中间夹着几道冻豆腐和白菜粉条。

    来自S市的南方人兴致勃勃地拉着李峙观察几碟羊肉花色的区别,纠结这盘到底是上脑还是里脊,最后干脆一筷子全部涮进锅里,数着秒等它变色。

    涮好的羊肉薄而卷边,像一朵热腾腾的花。

    张三吃不惯麻酱,试图整点白砂糖进去,在小料台上遍寻不到,有些挫败地坐回了座位。

    李峙挽起袖子去调了碗据说是老北京王五亲自传授的原教旨主义的二八酱,又往里面搁了块腐乳和韭菜花,淋上了点辣油。

    张三拿筷子尖沾了点试试味道,表情微妙。

    “我第一次尝试的时候表情比你狰狞多了。”李峙说。

    “是吧!”张三摆烂拍桌,吃得泛红的小脸皱成一团,“我要再喝点可乐。”

    “给您儿满儿上。”李峙笑着那种。

    “儿化音可以加在这个位置吗?”张三动作一顿。

    “天儿晓得。”李峙说,“我也就趁我宿舍那几个北方大汉儿不在,在这里肆意糟蹋他们宝贵的文化传儿承。”

    张三被他神出鬼没的儿化音笑得乐不可支,李峙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您多吃点儿。”

    吃得差不多了,张三起身去上厕所,李峙连忙掏出自己的钱包,对了下账单上的数字。

    够用。

    放下了一颗心。

    张三回到了座位,很随意地拿起外套,“我把账给结了。”

    李峙动作一顿,擡起眼看她。

    “干什么?”张三理所当然地诧异道,“你要做我好几天的地陪呢,我买单不是很正常吗?”

    李峙抿抿唇,搁在桌面上的手张开又再次握拳。

    “有什么话你要说找我妈去说,和我说没用。”张三摇了摇手,“我这也是奉旨行事。”

    张爱华这座大山一旦搬出来,李峙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沉默片刻无奈地笑着摇头,“那我回S市的话得好好谢谢阿姨。”

    “嗯呢。”张三随口道,随后伸了个懒腰,“带我去你们地下批发市场逛逛。”

    B市卖平价衣服的地下街和S市的布局差不多,狭窄的店面闹哄哄挨在一起,店主们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染得黄不拉几的头发盘在头顶,端着麻辣烫或者酸辣粉吸溜着吃,眼睛警觉地看着路人和每一个潜在顾客。

    张三走在前面,灵巧地钻进不同的店面,喊店主把挂在墙上的厚毛衣叉下来,举在李峙身上比划。

    “去试试。”张三命令道。

    李峙得令去换,走出更衣间看见张三双手抱胸,用挑剔的目光看着他,“还可以,换下来吧。可以去别的店再看看。”

    他回到更衣间慢吞吞脱衣服,听见隔着薄薄的一层帘子张三在和店主讲价。

    都不需要看,他也能想象出张三此刻的样子,两只手极具有感染力地纷飞着,一双杏眸狡黠明亮,嘴里的话一会儿甜一会儿刻薄,砍价遵照的是张爱华女士耳提面命的抹零砍一半原则。

    他出来后,正好对上张三满意的眼神。

    “去付钱。”她说,随后抓起散落在台面上的手套,“姐你给我送个手套呗,买这么多件。”

    李峙咋舌。

    张三带着他在地下街四处流窜,越战越勇,很快就买齐了他冬天所需要的一切衣服。

    而价格甚至只占了他预算的一半。

    “热死我了。”

    地下街不透风,人来人往的同时砍价也是一个需要体力的表演性质活动,张三很快就脸颊红扑扑的,很不拘小节地撑着李峙的胳膊,扯着自己衣领扇风。

    李峙拎着满手袋子,笑着把视线别开来。

    “没事没事,”张三哥俩好地拍肩,“我里面穿的秋衣是高领的。”

    “你真的裹得好严实”李峙失笑,“你不给自己买点儿?”

    “这里的厚毛衣我回S市穿不了。”张三说,看了眼李峙的表情,啧了一声弯腰在袋子里翻找了一下,把那双手套拿出来,“那这个我就拿走了。”

    李峙笑眯眯看张三戴上。

    逛完街后李峙送张三去宾馆,自己回了寝室。

    整个寝室已经进入了深夜的电竞时间,赵柳和他有点尴尬地打了声招呼,他颔首应了。

    把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放在椅子上,李峙一件件把过冬衣物拿出来挂好,王五凑过来看,“你开窍了?”

    终于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了?

    “她带我去买的。”李峙说,从最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件羽绒服。

    他咦了一声。

    不记得自己有买过这一件。

    “这件好这件好。”有丰富抗寒经验的王五连声赞叹,把羽绒服拿过来抖开,摸摸那个面料,“不便宜吧?”

    李峙看着崭新的羽绒服,慢慢地摇了下头,“不知道。”

    第二天,李峙骑着自行车去接张三。

    张三下楼时看见他的打扮,眼前一亮。

    她笑嘻嘻地坐上后座,像往常一样环住他的腰,“合身吧?”

    “嗯。”李峙说,“很暖和。”

    张三满意地哼起不成调的歌来,把手插进他的口袋里。

    随后的几天,两人就像是所有游客一样,爬长城,逛王府井和西单,拜雍和宫,兜圆明园和颐和园。

    张三拉着他吃卤煮,尝试焦圈和炒肝,喝了一口豆汁然后两个人都面呈菜色。

    “你来这么久怎么还这样。”张三取笑李四,“咱俩谁是游客呀。”

    李四只是笑,帮她拧开水瓶的盖子。

    他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一直紧绷着不放,就连入眠时都记挂着肩膀上沉甸甸的重压,时不时在噩梦中惊醒。

    直到在火车站接到她的那天开始,才真正放松下来,对周边的新环境产生稀薄的好奇。

    “哎对面在卖糖葫芦。”张三把水瓶往他身上一塞,站起来去马路对面买糖葫芦吃,纠结要草莓的还是山楂。

    李峙不自觉地笑,手指慢慢摸过张三喝过的瓶口。

    瓶口不慎沾上的唇蜜亮晶晶的,淡淡的粉在他指腹上抹开。

    突然发现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变态,李峙急忙收手,正好张三回来,把咬掉一颗的糖葫芦递给他,“吃掉!”

    “回头就把我的名字改成李大泔水桶。”李峙说,“专吃张三小姐的剩菜剩饭。”

    张三扭过脸假装在生闷气,随后又发现了新大陆,噌的站起来,“那边有卖糖火烧等我哈。”

    “你是不是特意来消遣洒家的”李峙哭笑不得,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嚼得嘎吱嘎吱响。

    嘴角沾上了点糖粒子,他低头,鬼使神差地用指腹摩挲过自己嘴唇。

    比他想象中要甜得多。

    张三回到S市前的最后一天,该玩的也都玩了,该吃的也都吃了。

    两个人吃过了晚饭,干脆漫无目的地顺着行人稀少的街道往前走。

    吃饱了,也懒得说话。李峙手拢在口袋里,轻声哼着歌。

    和S市弯来绕去的路政规划不同,B市的街道很有天子脚下的豪横气势,一道道横平竖直地延伸出去,在夜色里看不见尽头。

    张三步伐轻快地走在前面,马尾辫的发梢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

    李峙如往常一样落后她半步,走在人行道外侧。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

    路边有一辆电瓶车呼啸而过,李峙伸手把她往内侧一拉。

    张三盯着扬长而去的小电驴,若有所思,“你们这里不查电瓶车头盔。”

    李峙笑,松开了手。

    这样最好。

    不过分亲昵,但是又能够把她的动向收入眼底。

    需要他拉一把,护一下的时候,随时都可以。

    正要当张三就首都非机动车行车安全展开详细论述的时候,突然一愣,随后仰起脸。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

    “下雪了哎!”她惊讶道,回头冲着李峙笑。

    “嗯。”李峙也轻轻笑起来,黑眸里笑意沉沉,“初雪。”

    今年是暖冬,雪来得也晚。

    巧的是让张三撞上了。

    没见识的南方人一见到雪就兴奋起来,张三拽着李峙的胳膊就沿着道往前跑,活像后面她抱养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亲儿子张国庆。

    李峙跟在后面,笑着叹气,“你要去哪里。”

    两人跑到了先前兜过的小公园。

    虽是暖冬,但也是寒夜,此时小公园更是空无一人。

    张三小跑到草地那里,惊喜道,“你看!”

    草地上堆起了一小层毛绒绒的新雪,像洁白的毛毯。

    张三蹲下来,新奇地看着那一小片纯白,李峙也在她边上蹲下,两人肩挨着肩。

    张三呵出一口白色的热气,把手套脱下来,塞到李峙手里。

    她在薄雪上写下了张三两个字,转头去看李峙,眼睛亮晶晶的。

    “好幼稚。”李峙嘴上嫌弃着,却也伸出手,在她的名字边上写下了李四。

    张三李四,四个大字并排挤在初雪上。

    张三满意地看着,“这可比写沙滩上有意思多了。”

    她看着雪地,李峙看着她。

    有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是晶莹的蝶。

    张三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子站起来。

    她在李峙的注视下,在边上找了另外一块空地,写下了她男友的名字。

    拍照,发送。

    “多浪漫啊,”张三笑起来,“也算是一起看初雪。”

    她看着手机,李峙依旧看着她。

    张三还想再在手机上打什么字,李峙突然把手套递过来,“戴上吧,手都冻红了。”

    “噢噢。”张三.反应过来搓了搓冰凉的手,把手套戴上去,又冲着李峙笑,“你也是第一次看见雪,怎么这么冷静。”

    “是啊。”李峙也跟着笑,黑眸温和地弯着,“初雪呢。”

    我们共同看的第一次雪,也是我人生的初雪。

    星星点点,落下人间。

    “回去吧。”李峙说,“小心感冒了。”

    “好。”张三应了一下,突然“呀”了一声,“你干什么呀。”

    李峙把脚从男友名字上擡起来,又轻轻碾了几下,将那几个字踩成一片模糊的雪痕。

    “保护一下人家的隐私。”李峙说,“又不是张三李四,名字和开玩笑一样。”

    “不愧是学法的。”张三被戳到了笑点,咯咯笑着转了个身,“那走啦。”

    云是雪的根系,风是雪的枝杈,今夜雪花盛放。

    大片大片的白絮中,年轻的女孩朝着他笑着催促,有雪落在她的漆黑的发与眉峰上,“快点走啦。”

    美好到像是个不应该存在的梦境。

    李峙于梦中醒来,雪夜在眼前似乎还有模糊的残影,又消融于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中。

    他下意识去摸边上的半边床——手落在了女人温暖柔软的肩上。

    “嗯?”枕边人发出一声困倦的鼻音,艰难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李峙猛然松了一口气。

    他又重复了一次,“没什么。”

    “做噩梦了?”张三含含糊糊问,往他身上拱了拱,在被窝里捂得暖热的胳膊环上他的脖颈。

    手胡乱地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安抚孩童。

    她知道他向来浅眠。

    李峙摇摇头,低头嗅闻她发间的清香,“不是。”

    “是好梦。”他低声说。

    只是他过往经历的岁月实在是过于严苛,以至于那些美好的闪光的回忆,都像是濒死的旅人眼前虚假的梦幻泡影。

    让他下意识质疑这是否又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觉。

    “嗯”张三还是困,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下去,“那就好”

    李峙捏捏她的脸。

    “睡觉。”张三任着他捏,困得咬字都要不清了,“周末”

    昨天好晚才睡。

    “我好像听见国庆在客厅的声音。”李峙说,“我去看看,别又把我最爱的沙发给糟蹋了。”

    “嗯。”张三没有反对。

    李峙起身,在床头柜上摸了下,有些茫然,“哎我眼镜呢。”

    “在书房桌子上”张三回答,说着说着突然恼了,“你能不能改改你随地乱来的毛病?”

    眼镜戴着还能假装是正人君子衣冠禽兽,眼镜摘了就只剩禽兽了。

    不仅是色胚,而且还很流氓。

    张三深受其害。

    李峙自知理亏,摸摸鼻尖起床。

    走两步突然回过来,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张三的眉心,“早安张三。”

    “我早你唉,早安李四。”张三咽下不文明的话,把脸埋进枕头里。

    李峙轻手轻脚走出卧室,把门带上。

    张国庆在沙发上窝成一团睡觉,听见李峙的声音,懒洋洋地摇摇尾巴。

    李峙走进了书房,将眼镜戴上,静立了几秒,从书架中抽出自己的日记本。

    将黑色牛皮本平放于桌面,他从封里取出一张冲印的照片。

    已经有年代感了,但被保存得很好,甚至都没有一丝折痕。

    拍摄的是一片雪地,上面并排写着张三李四。

    李峙长久地凝视着这张照片,嘴角微弯。

    那个寒夜,将张三送回下榻的宾馆后。

    十八岁即将十九岁的李峙重新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回到了那个无人的公园。

    新雪已经浅浅地复住亲密紧挨着的那四个字。

    他蹲下身,认真地,或者说是虔诚地以手指描摹着他们并肩的名字。

    一笔一划,深深的,甚至触及底下冰凉的泥土。

    一遍一遍摹绘过少女的字迹,就像是摩挲过她柔软的脸颊,或者做什么更加逾越的事情。

    他们本应如此。

    他们本该如此。

    二十七岁的李峙重新抚摸过旧相纸,似乎触及了那日刻骨的寒意,又消融于指尖。

    他听见有人从身后走过来的脚步声。

    那铭心的冰冷与少年时阴燃至今的不甘一起,被柔软的拥抱裹住,催生起温柔缱绻的花藤,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已然有了归宿。

    “我就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来”张三困倦的声音从他后背响起来,在他的睡衣上蹭了蹭脸。

    李峙低头轻笑几声,转身把她拥入怀里,“你是不是又没穿鞋?”

    张三语塞,随后破罐子破摔撒娇起来,“这不是你该派用场的时候嘛不然我要你何用。”

    “哎。”李峙笑着应了一声,把她打横抱起来,“你现在真的是作威作福毫无底线。”

    张三咬了一口他的侧颈。

    “小色胚。”李峙说,“一大清早就对我上下其手,上下其手尚嫌不够,甚至还动嘴。”

    张三震撼地擡起脸,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清汤大老爷!

    李峙轻笑着不吭声,抱着她走过客厅,正要进入卧室的时候,张三啊了一声。

    她指着客厅未拉窗帘的落地窗。

    “下雪了。”她说。

    S市罕见的初雪悄然而降。

    年轻的夫妻于温暖的室内,看着新雪于晴空落下,雪絮逐渐覆盖大地。

    一片纯洁的白。

    张三看着雪,李峙垂眸看着她。

    美梦终于成真,命运于他终究是偏爱的。

    他们确实如此。

    “我好爱你。”李峙轻声说。

    “嗯?”张三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来这一句,但还是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我也爱你。”她说。

    1.很多话想说,提笔却忘字

    2.这是一个圆满的小故事,谨赠于大家

    3.感谢陪伴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