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对温超提起的过继自家闺女一事,始终心里不安。虽然她想不明白原因,却也不曾将此事瞒下。
等卫佑回家,晚饭之后全家齐聚,就提起了此事,也算是事前给丈夫女儿打个预防针,避免事到临头不好应对。
“岳父这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我听说温家家口兴旺,闺女也生的不少呢?”他来长安没多少日子,但因为心存了要与岳家交好的美好期望,还着实下功夫打听过温家。
温超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的。他想要过继卫初阳,定然是有理由的。
卫初阳自从在宫里见过了温慕莲母女,揍完了温敬砚,他却搬了救兵之后,就对外家没什么好印象了。
能够当着外人的面儿诋毁亲姑母,哪怕两家绝交,却也不是有教养的女儿家会做出来的事情。
“别是……外祖父打着什么坏主意吧?比如有什么事情是温家女儿做不了,而恰恰又是我能做的?难道是想让我去揍别人?”她目前向温家人展示的也就只有揍人这一项技能了。
卫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卫初阳的话提醒了他,这令得他想起件事儿来。
这些日子他跟着工部的工匠们在兵器坊里改造兵器,工部侍郎还向他顺口提过一句,说是骠骑大将军似乎在为圣上选人。卫佑当时还奇怪:“不是皇后娘娘已经在大肆筛选吗?”
那侍郎这些日子跟他共事,也算投了几分脾气,又知道卫佑乃是从河西回来的武将,对京中隐秘之事定然不太熟,背人处便提醒他:“在宫里,皇后娘娘只是代表娘娘自己的意思,但田大将军……那是代表麟德殿呢。谁知道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卫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往宫里选人,最终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都是为了服侍圣上,无论是从哪种渠道进的宫,又有何区别呢?
侍郎暗叹一声,总觉得卫佑在河西府与西辽人打仗,也算是一员猛将了,怎的于这些事情上就完全没有开窍呢?
“皇后娘娘与田大将军选人,那标准可完全不一样呢。”忽想起卫佑似乎有女待字闺中,便压低了声音道:“田大将军要寻的人,总也要有梅妃娘娘的两分本事。梅妃娘娘最得意的便是一曲剑舞,还会点拳脚功夫呢。听说田大将军已经向各家武将透露了这个意思,势必要为圣上寻个可心的人出来……”
他暗示的这么明显,卫佑总算听明白了,差点一句话问到这同僚脸上去:你瞧着某像是卖女求前程的人?
卫家的功名,都是男人们拿命搏来的。
不过他总算忍住了,只一笑:“我家闺女早已经订亲了,只是夫家在孝中,耽搁了婚期而已。
联系前情,不由得卫佑不多想。
卫夫人显然不相信自家老父一上来就算计她闺女的。
“夫君你这只是猜测而已,当不得真的。”
不过卫初阳却是个行动派,见爹娘因为温超要过继她的提议产生了分歧,她更趁势添了一把柴:“阿爹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不如改日咱们一家三口去见一见外祖父,正好验证一下。”如果这老头真打她的主意,任是他官再大,这外祖家她也是不会认的。
卫华已经坐在卫夫人身边打磕睡了,有些话听不明白,但有些话却也明白了,猛不丁冒出一句:“姐姐不要去温家!”倒引的卫初阳瞧了他一眼,将他的磕睡都惊醒了,只瞪着双黝黑的眼睛怯怯瞧着她,呆呆笨笨,卫初阳差点笑出来。
这小东西,倒也没浪费她娘这么多年费功夫养他。
卫夫人忧心忡忡看着丈夫向温府递了帖子,收到那边回帖,三日之后卫氏夫妇带着女儿去了温府,只将卫华留在家里。
走的时候,这小子还当真个送他姐姐去温府,居然敢强撑着胆子去扯卫初阳的袖子,“姐姐不要走……”
卫初阳觉得有趣,就跟家里养了只小狗,她从来也没喂过一口吃食,有时候看到这小狗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还会不耐烦的瞪一眼,忽然有一天小狗上来便咬住了她的衣角表示依恋:这是哪里来的温情?委实不明白!
她曲起手指,在卫华的大脑门上响亮的弹了一下,卫华的眼眶立刻蓄满了泪水,受惊吃疼之下便将手缩了回去,她这才坏笑着上了马车。
“你欺负他做什么?”卫夫人嗔一眼闺女,吩咐婆子丫环好生看着卫华,一家三口这才坐了马车往温府进发。
温超这些日子一直在等卫府的消息。他如今官居尚书令,卫佑这女婿官做的再大,在他面前也是矮了一辈儿。想来此事温青竹回去必然是要跟他商量的。
卫佑若是个聪明的,定然知道怎么选择。
当年的温超官职不显,他的品级还不及卫老将军的品级,只不过温家对温青竹的婚事另有打算,便一直以门不当户不对的借口阻止温青竹嫁到卫府去。
温超就是在种种猜测之中,迎来了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女。
门口的小厮直接就将卫家三口引到了他的书房里。
后院的妇人们听到温青竹携夫进了门,都有几分按捺不住。温大夫人这些日子已经得了丈夫的嘱咐,道是要将卫初阳过继,以后这就算是自家闺女了。让她客气着些。
温大夫人的闺女都已经婚嫁,猛不丁冒出个能给她带来富贵前程的便宜女儿,还是觉得算是喜事一桩的。
至于温老夫人的情绪则更为复杂,这几日常跪在佛堂念经,总觉得该来的逃不掉。
至于温二夫人,如今对卫家人上门的原委还不知就里,只当全是因着温敬砚挨打之故。一再感受到了温超对于温敬砚的疼爱,她这个儿媳妇这几日都恨不得要想个什么法子,好好向公爹敬敬孝心了。
书房里,卫家三口向温超行了礼,落了座,有小厮奉完了茶退下去,卫初阳便开门见山问起了外祖父。
“阿翁为何执意要让我过继呢?”他们父女俩商量好了,由卫初阳打头阵。她是孩子,而且还揍过温敬砚,没准在温超的心里就是个鲁莽野蛮不知礼的丫头,就算问出什么不得当的话,也有卫佑在后面圆回来。
温超自卫初阳进来之后,目光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越瞧越是满意。
“听说你跟着你娘去过宫里,觉得怎么样?”
“娘娘漂亮,点心好吃,风景好看。”卫初阳心里补充一句:瞧着倒似个精致的笼子,宫里的女人们连点鲜活气儿也没有。颇为同情的瞧一眼她娘,温青竹的脸都白了。
大约是不太能接受她爹算计她闺女。
“好孩子,那你想不想要到宫里去生活?”温超声音慈祥,便似哄孩子的家长一般步步诱导。
卫佑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心中已经将岳父骂了个半死:黑了心肝的老东西,尽想着拿我闺女填坑!不过面上倒不显,他今日还负责收拾烂摊子呢。
卫初阳从来不是耐烦跟人兜圈子的主儿,难为她还能装的什么也不明白,笑她外祖:“阿翁这是说笑吧?宫里是皇上娘娘们住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去宫里生活?”
温超虽然觉得外孙女儿这人选不错,但到底是从荒僻的河西府来的,这丫头恐怕见识还是有点浅,少不得要劳动老妻费心教导一二了。
“怎么不能?只要你愿意,外祖就有办法让你去宫里生活。”
他的话音才落,卫初阳擡手就将小厮刚刚奉上来的热茶给砸到了地上,仿佛嫌一只茶盏落到青砖地上的脆响动静不够大,卫初阳长身立起,将父母手里的茶盏都夺了过来,狠狠掼到了地上。
见惯了朝会之中众同僚掐架的温超都有些懵了,“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不是方才都说的好好的吗?”
“好什么好?”卫初阳将自己方才坐着的椅子也掼到了地上,巨大的响声引的小厮在门外唤一声:“老爷……”又不敢进来,生恐听到什么机密的事情。
温超此刻还能保持着身为一个政客的仪态,任何情况下都不致失态,“你这孩子是做什么?”
卫初阳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黑了心肝的,不怪我师傅说文人政客的心肝都是黑的,为了荣华富贵,连妻女也可以卖,更何况是我这便宜外孙女儿!”
卫佑已经立了起来,脸都黑了——实则是因着岳父的无耻算计——出手便去拉女儿:“你这孩子从来都是这么个烈脾气,说过多少次都不改。那是你外祖父,不可对外祖无礼!”
卫佑的态度多少让温超心里升起了点希望,再犟的孩子总归是要听父母的话吧?自己的闺女少不得由老妻出面,便能降伏。至于卫佑,同在一个官场混,他就不相信卫佑没有向上爬的心思?
卫初阳已经逮着什么砸什么了,转头就直奔自己身后的多宝阁,瞧着什么贵重就砸什么,稀里哗啦响了一地。卫佑喊的比卫初阳声音还高,似乎十分心疼岳父多宝阁上的珍品。
“阳儿别别……那个羊脂如意摆件瞧着就不便宜,你可千万别砸,快住手!”
砰……
羊脂如意摆件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阳儿别别……那对青玉瓶定然也是费了功夫的,快住手你这丫头……”
砰……
地上顿时散落了一地的青玉碎片。
随着接二连三的响动,温超的心都要绞痛起来了。这多宝阁上摆着的自然是他喜欢的物件儿,没多大功夫,全都被外孙女儿砸了个粉碎。
卫夫人双泪长流:“爹……这可如何是好?阳儿……阳儿她打小就是个急脾气……”
温超:“……”
真不是这么玩的啊喂!哪有一点风度都不讲就开砸的?!
他就知道,将闺女嫁到了武夫家里,乃是毕生最大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