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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伤员

    “你确定不要送医院?”

    秦恬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然后把刚才用来给秦母垫地板的大衣裹在身上,虽然只是一会会儿,可大衣依然湿了,她很无奈,车子是敞篷的,她很冷,很冷很冷。

    可她木有钱,木有胆量,也木有日耳曼血统……

    海因茨见状哼了一声:“随便你。”

    两人默然。

    秦恬给驾驶员指了几个拐弯后,就快到大院时,她忽然叫:“停停,就到这就行了。”

    这是个路口,一片商业区,明显不是秦恬说的公寓。

    海因茨看看四周,一脸怀疑:“到了?”

    秦恬哂笑:“那个,里面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你看,你们送到门口,不,不方便……”

    这下,连驾驶员还有副驾驶座上的军官都不爽的看了秦恬一眼。

    秦恬抿着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可怜兮兮的。

    这时,秦母难受的哼了一声,头靠在秦恬的肩上,秦恬一摸,滚烫滚烫的,看来刚才冷风一吹,病更重了。

    秦恬难受的不行,她打开车门,抱住秦母往车下挪,嘴里用中文小声安慰:“阿妈,对不起,我没钱送你去医院,我也不想问这个党卫军借钱,相信我,我能照顾好你的。”

    秦母难受的深呼吸,呼吸急促。

    “关门!”海因茨忽然道。

    秦恬不明所以,继续把秦母往下挪。

    海因茨猛的探过身来,伸手关上了门,差点把秦恬的手给夹了。

    秦恬吓了一跳,感觉背后发凉,回头怒道:“你你你……”

    “陆军医院。”海因茨跟什么都没做似的靠在椅背上,“还有,盖上车盖,没见我快冻死了么?!”

    “喂……”秦恬很没底气的阻止,“哪个医院?”

    “有医生就行你管哪个医院!”

    “可是,”秦恬咬着嘴唇,“我没有钱……”她很不想说出来,唯恐说出来听到海因茨耳朵里好像她在求助她想借钱她很无能……

    果然,海因茨翻了个白眼,鄙夷道:“你一定要我把钱砸在你头上才会收起你那该死的自尊吗?!”

    “不是啊,我没有自尊……”秦恬噎了一下,立刻改口,“不是不是,我有自尊,只是,只是这跟自尊无关,我母亲是一下子着急上火了,不去医院也能治好我确定。”

    “我倒不知道你比医生还厉害了。”

    “我好歹学了点儿护理。”

    “你?学护理?”海因茨仿佛听到很好笑的事情,“哈哈哈!”

    秦恬气鼓鼓的,干脆不接话。

    秦恬不回应,海因茨笑久了也没意思,他收起笑容,看看秦恬,又看看窗外,忽然哼了一声:“你不错啊,快四个月了,一封信都没给奥古回。”

    秦恬奇怪的看着海因茨:“你怎么知道……哦,你们通信……他会跟你说这个?”

    海因茨得瑟的吐烟圈。

    秦恬只能回答:“是凯泽尔告诉我的,不用回信,回信也不一定收的到。”

    “所以你连试都不试?”

    我又不是电影里忠贞的女主,说了别寄还巴巴的写了寄出去,虐的哪门子身心啊……秦恬腹诽,低下头:“我错了。”

    “真的认错了?”

    “我真的错了,以后我会努力寄信的。”

    “哼!秦恬,你自己又不聪明,何苦自欺欺人还把我当成傻子,你心里不定怎么骂我。”

    “……”

    车停了,副驾驶座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军官先下了车,打开秦母这边的车门,两手一伸把秦母抱了起来,然后对秦恬道:“进医院。”

    秦恬看看安然坐在车上的海因茨,又看看那年轻军官,下了车,有些懵,饶是她知道海因茨已经无形中包办了秦母的病,可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于是回头对海因茨严肃道:“那个,我会还钱的,谢谢。”

    海因茨不耐烦的挥挥手,一副赶苍蝇的样子。

    陆军医院位于巴黎市郊,占地颇大,医院门口有个极为宽阔的空地,放眼看去还能看出四面被拆过的痕迹,显然是把本来周围的建筑拆了,再扩大的地方。

    这种平台的用处,不是开会,就是停飞机了。

    秦恬跟着那名军官刚进医院,就看到一大群医生护士还有士兵呼啦啦的往外跑,提着各种担架和医疗设备,紧接着远处传来飞机落地的声音,一路滑行,刚好到医院门口,人们纷纷用上去把伤兵往下搬。

    学了一阵子的护理,接触的大多数都是这种紧急伤的处理,秦恬不由得有些好奇,一边跟着军官往前走着找医生,一边回头看那些被搬进来的伤员。

    才看两眼,她就全身发冷。

    战争。

    生在红旗下,长在天朝中,天朝人大多数人一辈子受到的最大的伤顶多摔断腿或者骨个折,再惨顶多车祸或者无意的切割,而秦恬虽然从波兰一路过来,并没有大面积接触到伤员,所以秦恬一直觉得,学护理只是个保命的,同时能帮助别人的技能,就像网游里的奶妈。

    可现在她忽然后悔学护理了。

    若是现在上阵,她根本没法把捧着伤员的只剩下骨头的小腿,让一旁的医生拿锯子切割,也没办法用手去触碰伤员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半张脸,特别是另外半张脸上那蓝色的眼睛正痛苦的紧盯着自己,她更没办法用手指拨开血肉模糊的伤口,用镊子去寻找不需要手术就能找到的弹片。

    此时的护士已经不仅仅是医生的助手了,他们要比医生更加坚强,一个个筛选伤员,把紧急的能治的送进急救室医生的手下,安抚和处理不紧急的,能治的;最后把伤重不治的,交给神父。

    几人抬着担架正从她身边冲过,一名护士跑在担架边大叫:“快点,快点!”一边拆着伤员的绷带,当她揭开最后一层,秦恬赫然看到那伤员小腹上的肠子随着担架的震动而往外流了出来。

    血红的,在蠕动。

    “停!”那护士命令道,仿佛不知道那是肠子,她直接用手把流出来的肠子塞进去,然后双手堵住伤口,大吼,“快!快!”

    于是担架火速跑远,四周全是伤员的哀嚎,秦恬甚至没注意刚才担架上的伤员是否还清醒。

    他们又路过一个房间,里面几个士兵正压着一个伤兵,那个伤兵左手空了,右手却拿着一只手臂,大声嘶吼着,左臂的血染红了全身,也把旁边压着他的士兵染成了血人。

    “手!我的手……呜呜呜!”他疯狂的嘶吼挣扎着,想脱离战友的钳制跑出去,旁边护士焦急的摆弄着针筒,“你们压住他,压住他!我得让他镇定下来,否则无法包扎!”

    秦恬看的呆住了,忽然那个断手的伤兵抬起头,双眼死死的盯住了站在门口的他,猛的一声大吼:“手!”

    秦恬一阵头皮发麻,差点迈不动腿,眼见那军官带着秦母越走越远,她赶忙跟上,差点同手同脚。

    “请问,巴黎郊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员?”秦恬实在忍不住好奇,小声的问那军官。

    “为了减少前线压力,节省前线医疗物资,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重伤的伤员都会被运到这儿,至少这儿医疗条件好,也不用担心物资浪费。”那军官顿了顿,嘴角不知怎的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重伤者与其在前线浪费物资,不如回来看看还有没有价值。”

    秦恬抖了抖,她是被这军官的奇异语气吓到的,不知道是激进纳粹还是愤世嫉俗,反正那模样和海因茨是一样一样的,果然近墨者黑。

    沿途都是惨叫的伤员,有些地方甚至满地鲜血来不及打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就是前线医院,秦恬走的冷汗直流,一直跟军官上了三楼,才勉强安静下来。

    军官带着她一路找到一个办公室,里面没人,他把秦母放办公桌旁空置的**,让秦恬在一边守着,便出去找医生。

    秦恬摸着秦母的额头,依然滚烫,满嘴的燎泡,再摸摸内衣,已经湿透了,但身上却冰凉,呼吸也相当快,她不禁有些复杂,如果真的执意把秦母送到大院,自己去照顾,不知道到底行不行,看来还是送到医院保险。

    她刚倒了一杯水,一点点灌进秦母的嘴里,门开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年军医,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大步走了进来,表情很严肃,后面跟着那军官。

    “就是她。”军官指了指秦母。

    秦恬连忙站起来,捧着杯子,有点无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你的东西,实在是我母亲……”

    “没事,应该多喝水。”军医说话了,语气竟很柔和,带着老年人微微的沙哑,他上前听听秦母的心跳,看了看瞳孔和口腔,道,“没大事,打针,吃药……道奇中尉,麻烦你把这位女士转移到我隔壁的那个病房去,里面有空床。”

    道奇中尉,也就是那个军官,一言不发的抱起秦母,走出房间。

    秦恬有点不放心,没大事?那怎样才有大事?她想了想,还是问老军医:“我无意冒犯,只是,我母亲似乎烧的有点厉害……不算,小事吧……”

    老军医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恬道:“姑娘,如果你是从一楼上来的,就应该知道,你母亲,真的没什么大事。”

    秦恬一愣,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行礼道:“您好医生,您可以叫我媞安。”

    “施密特。”医生微微颔首,“现在你可以去看看你母亲,等会我会让护士送药来,有什么需要可以问她,你母亲大概后天就能好了。”

    “谢谢。”秦恬还想问问多少钱,她的观念中上医院就是一次大出血,她必须确定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医院里她能够不倾家**产就治好秦母的发烧,可转念一想,要后天才出院,期间用药还不确定,还是以后再问吧。

    她走进病房,这是个集体病房,放了两排,八张床位,其中有六个躺了人,大多都睡着,还有两个在和探病的人聊天,秦母躺在靠窗的那张上,已经有一个护士在给秦母做皮试,道奇中尉在一旁看着。

    秦恬走过去看了会儿秦母,回头对道奇道:“谢谢你送我母亲上来,还帮她找医生。”

    道奇表情没什么变化:“不用谢,我按照命令办事。”

    哪来的命令,一路上你们仨就没交流过,难道用的心灵感应?秦恬无语。

    她看周围似乎都是德国人的样子,有点担心的问道:“这是你们的医院,我母亲在这,会不会……”

    “你又不是不付钱。”道奇一语中的。

    秦恬暗自吞了口血,强笑道:“麻烦您提我告诉海因茨长官,他的钱,我会还的。”

    “我会转达的。”道奇微微点头,过了一会儿道,“我有任务,先告辞了。”

    “那您慢走,麻烦您了。”

    过了一会,皮试成功后,护士给秦母打了针,叮嘱了一些饮食忌讳后,就离开了,留下秦恬发愁。

    这眼见着,晚饭时间都快到了,护士说他们医院提供病号饭,但是陪护的人是要自己处理的。

    看来她还得回老屋一趟,把吃的拿来。

    这郊区医院离七区也不是很远,她做地铁的钱还是有的,到时候跑到大院借一点,或许可以去戒严区看看,这么久了,该解除了,这样的话,情况就好太多了。

    不过首先,得等秦母醒来,她才能放心。

    这一等,就是天黑。

    眼看着秦母热度开始降下去了,出汗也不是那么凶猛了,秦恬稍稍放心,挡不住疲劳汹涌,靠在**闭上了眼。

    感觉刚闭眼,她就被拍醒了。

    转头,海因茨刚收回手。

    “是你?”你怎么又来啦!

    “跟我来。”海因茨抓着秦恬的手臂就往上提,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什么?”秦恬被迫站起来,“一会儿我妈的饭该来了,什么事这么急?”

    “奥古。”

    “啊?”秦恬没反应过来。

    “刚才那飞机上送来的重伤员中,有奥古。”海因茨皱着眉,“你去不去?!”

    奥古,重伤员?

    秦恬感到大脑嗡的一声,思考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