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徐冽的意愿,徐翘和程浪没有亲力亲为地陪他去南城,把他带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确认他身上伤势无碍后,送他上了去南城的飞机。
两人远程打点好南城的一切,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接受全新的生活,徐翘也在北城正式展开了珠宝事业。
严丽珍擅自贩卖她的画稿一事,让她“因祸得福”地获得了与潘德个人时装秀合作的机会,双方正式签订合约后,整个珠宝工作室都投入到了紧张忙碌的工作状态。
一场时装秀涉及到的珠宝配饰种类和系列数不胜数,一个人扛下一场秀是个不小的挑战。
徐翘以三天达成草稿、五天达成精修稿、七天达成电绘稿的速度不断产出,起初一个月尚觉游刃有余,到三月末,闭门造车之下灵感渐渐枯竭,忽然陷入了瓶颈。
一张草稿画了一礼拜仍旧不满意,徐翘一下班就跟程浪哭嚎“我是不是徐郎才尽”了,程浪信誓旦旦地安慰她说,灵感四月初就会来,让她先歇几天。
她不太相信这个鬼话,歇是歇了,每天在工作室翘着腿看杂志,却歇得垂头丧气,心事重重。
清明将至,工作室其他员工按时公休下班,徐翘吃过工作餐后留在画室琢磨稿子,因为程浪说他今晚要加班。
习惯了他每天下班以后过来接她,她跟腿断了似的,觉得一个人回不了家。
在画室枯坐到近十点,一束车灯打了上来,徐翘的手机随之震动一声,收到一条来自程浪的消息:「宝贝,回家了。」
她像厌学的小孩,终于等到家长来接自己放学,活蹦乱跳地奔了下去。
程浪照例亲自下车替她拉开后座车门,好像不管过去多久,永远待她如最初那样细致温柔。
徐翘给他一口亲亲才钻进后座。
程浪从另一边上车,问她今天情况怎么样。
“还是没灵感……”徐翘挽着他胳膊犯难,“潘先生那边跟进项目的人,今天还发了邮件问我进度呢。”
“那明天带你去找灵感好吗?”程浪笑了笑。
“去哪啊?”
“南城怎么样?”
“啊?”徐翘一愣。
“时装秀的主题跟海有关,你早期作品的灵感也得益于小时候在家乡海边的生活,我觉得南城也许能帮助你疏通思路。”
“所以你说四月初灵感会来,是这个意思啊?”徐翘捏捏他胳膊,“又搞神秘!早打算好了,干吗不跟我说?”
“原本清明假得出趟差,今天才确定行程可以延迟到假期后。”
徐翘眼睛一亮:“意思是你可以陪我在南城多待两天?”
程浪点点头。
“那我就可以顺带去看看……”徐翘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这不是什么顺带不顺带的问题。去海边找灵感,何必大老远跑到南城,又何必刚好挑清明节,程浪原本就打算好了一切。
见她出神,程浪伸出食指,轻轻一弹她的额头:“女朋友,带我见个家长?”
——
扫墓多是在上午,为赶行程,两人翌日天没亮就从北城出发,落地南城时是九点出头。
南城天气阴,这个时间了,天还是灰蒙蒙一片,像沉睡在夜里。
去公墓的路上,天空飘起了雨丝,徐翘坐在车后座,探头望了一眼外边,感叹道:“每年这天都下雨。”
“以前每年都会过来吗?”程浪把她揽在怀里,低头问。
“清明假期都会来,不过不一定是清明当天,有时候凑不好时间。”
“凑谁的时间?”
“我爸呀,虽然我比较闲,但他忙嘛,也有几年实在抽不开身,让助理陪我过来。之前我们也有过迁墓的想法,不过想来想去,我妈妈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生前从来没到过北城,让她搬来这种陌生的地方,她会不习惯的。”
程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爸对我妈还算有情有义?”
“是,不过也是应该的。”
“你对我爸的要求,好像比我还高哦。”徐翘觑觑他。
程浪笑了笑,没说话。
也许因为他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长大,所以才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而徐翘不能这么觉得。
她必须早早地让自己看淡这些事,才能活得不那么作茧自缚。
徐翘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元旦跨年夜,你不是问我,对我爸娶我后妈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程浪点点头,安静地听着她讲。
“当时跟你说的差不多是实话啦,我真的早就不介意这件事了。虽然一开始是有怨言,刚被接到北城,得知自己多了个后妈和弟弟,我确实特别恨我爸,跟我爸大哭大闹了好一阵。后来那年生日的时候,我拆了我妈写给我的信。”她说到一半,补充解释,“就是之前我爸托付给你的那些信,是我妈生前留下来的,写给每年生日的我。”
程浪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上次说,你妈妈留信说,如果你爸爸再娶,让你不要怪他。”
“对,其实原本我看了这些话,不一定肯谅解我爸,但拆这封信的时机,刚好是我为这事最难过的时候。我当时在想,我妈妈是不是其实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我就觉得我不能再跟我爸大哭大闹了,我妈看到会担心。而且我妈这么了解我,我光是表面上装着接受我后妈,装着若无其事,是没有用的,我得打心底里看开这件事才行。这么一思量,慢慢地,我就真的想通了。”
徐翘眨着眼说:“说起来,好像真是冥冥之中,我妈妈在开导我。否则我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刺棱棱的中二非主流疼痛少女呢!”
程浪低下头去看她。
她在说这些事的时候,完全是平铺直叙,甚至还有心思说笑,似乎真的已经不难过。
反倒是他心中酸涩,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把她揽紧一些,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
徐翘笑着看他一眼:“心疼你家宝贝啦?”
“嗯。”程浪点头承认。
“那等会儿见家长好好表现咯!”徐翘戳戳他的衣襟。
——
一小时车程后,徐翘和程浪抵达墓园。
二十年前修建的公墓,设施都已老旧。上山的台阶虽然前几年被重新修葺过,下雨天依然有些坑坑洼洼。
两人穿一身黑,程浪是一身西装,徐翘是一身长风衣,走过几段台阶后,衣服上都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泥泞。
徐翘知道程浪肯定从没来过这么简陋的墓园,一路熟门熟路地指点他走这边,走那边,避开不平稳的砖面。
程浪一手撑长柄伞,一手扶着她胳膊,好笑道:“我会看路,你顾好自己脚下就行。你这样,你妈妈该生气了。”
“气什么啦,”徐翘被他逗笑,“我妈妈脾气超好的!”
因为程浪一直以见家长的态度面对这次扫墓,徐翘每年这天惯常灰蒙蒙的心情似乎也变得轻松,恰好走到半程雨停了,她指指天说:“看吧,我妈对你很满意。”
程浪收起雨伞,交给身后助理,笑道:“那真是万幸。”
到了地方,两人从助理手中接过清扫工具,蹲下来亲手擦拭墓碑,拂去上面的雨水和泥渍,然后把花束郑重地放在碑前。
徐翘站起来的时候,程浪适时扶了她一把,怕她蹲久了又犯晕。
徐翘指指程浪,对墓碑说:“妈,您看到了吧,这我男朋友哦。”
“阿姨好。”程浪对墓碑鞠了一躬。
“他记得我有低血糖,知道我站起来的时候需要扶一把,是不是还挺像样?”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夸我?”程浪偏过头笑。
“平时有什么好肉麻的,这不是关键时刻为你争取点印象分吗?”徐翘觑觑他,“不要拉倒啦!”
“要,”程浪揉揉她脑袋,“你再替我多说几句。”
徐翘想了想,说道:“妈,您也知道我很娇气的嘛,我本来以为,我爸在国外创业,我一个人生活就不能过得像以前那么讲究了。可是没想到,这个人比我爸还夸张哦!”她戳戳程浪的腰,“最近我脑力劳动比较辛苦嘛,他管我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就算了,晚上还给我准备宵夜,我一天吃五顿,两个月胖了四斤,体重差点点就过百了!而且他还不许我在家走路,到哪都抱我去,您说他是不是想把我养成猪,这样就不会有人跟他抢女朋友了?”
程浪配合道:“阿姨,您把女儿生得太优秀,确实让我有这种困扰。不过您放心,我会让她胖得很健康。”
“给你点阳光你还以为太阳不会落山了!我不胖,谁爱胖谁胖去!”徐翘骂道。
两人吵来闹去地打嘴炮,一个笑一个骂,不知怎么,徐翘还真觉得这一幕像极了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的情境,哪怕她妈妈什么话都没有讲。
临到分别,徐翘对着墓碑挥了挥手:“妈,我们走啦,您好好照顾自己,我俩明年再一起来看您哦。”
程浪似乎对“一起”这个词有些感怀,默了默,对着墓碑再次鞠了一躬:“阿姨再见,希望明年是三个人一起来看您了。”
徐翘笑眯眯地点点头,跟着程浪沿原路往山下走,走到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会儿,你刚最后一句话,三个人是指我和你,还有我爸吗?”徐翘道出了自己默认这话时的理解,说着说着却没了底气。
“为什么第三个人是你爸?”程浪果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能是谁?”徐翘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程浪揽着她腰的手绕到她小腹,轻轻抚了抚:“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