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姓江,我妈姓唐,他们是那种标准的给孩子取名只图省事儿的父母,所以我的名字叫江唐。我不是作者,虽然我和她都姓江,但我真不是她。
我和她有着相同的职业,我们都在电视台工作,我们拍片子,剪片子,一年中一半时间在外地辗转游**,剩下一半时间宅在家里或者机房。
我独居过好几年,当然最终结束了独居。我不想谈太多我的工作,倒是更想和你谈谈我的生活。
我曾是宅女。一个人宅。
为什么会独居?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长时间?得怪那个叫高木直子的日本女人。
来北京的火车上,我翻着她的绘本《一个人上东京》。
之前我买了一部她的《一个人住第五年》,到北京后,又买了另一部《一个人住第九年》,后来她又出了一本新作:《一个人住的每一天》。
没完没了了还。
身为宅女,我穿着不同的睡衣,给不同的男人开门,他们是送快递的、送外卖的、花店的,他们对我的凌乱妆容或蓬头垢面表示出极大的宽容,他们甚至不介意帮我扔垃圾。
我住在东三环。
房子是20世纪80年代的老宿舍楼,地处繁华地段,租金奇高,隐忧痼疾甚多。比如今天,一楼大面积渗水,最后发现问题在二楼我家的出水管,于是一整天我都处于敲敲打打的嘈杂声中,卫生间乱得一塌糊涂,真让人焦头烂额,楼下邻居全都来瞧热闹,我不懂关门拒客,还得露出客气笑容跟他们聊。
“呃?这是真的玉还是假的?”
“假的,真的才不敢放这儿呢。”
“花儿不错哈。”
“嗯,都蔫巴了。”
“老房子就是问题多,小江我们在这儿你不烦吧。”
我已盘腿坐在沙发上,以入定的态度修脚指甲:“唔,没事,你们慢聊。”
我的耐力还可以。
邻居们大多与我相处得很融洽。这栋楼是养老房,年轻人都不住这种老房子,住户多半都是寂寞的老人。
一楼周叔叔说:“小江,一个人住啊?别怕啊,我是楼长,会夜间不定时巡逻保障整栋楼安全……”我怎么听着有点瘆人啊?
一楼的小姑娘文文六岁,每次见我回家,她都会冲过来,唤一声阿姨,然后飞快跑开,或者远远招手:“阿姨阿姨!”有一次她奶奶邱大妈也在,她便加了句:“奶奶你瞧,阿姨!阿姨阿姨!”跺足,蹦跳,欢笑,我不过是送过她一朵玫瑰花而已。我是真喜欢她。
我没有逛街会友的欲望,不过每日六点会下楼去逗狗。
三楼的大金毛嘟嘟跟我最亲。我搂着狗头,亲热地对它说:“嘟嘟你怎么跟我这么好啊,告诉我为什么,啊啊,为什么哇……”嘟嘟便开始打滚,旁边站着一个抱雪纳瑞的光头大叔,对我笑嘻嘻:“嘟嘟想姐姐了,嘟嘟想你啊。”
我笑了笑,没抬头,心里翻白眼:老不要脸。
我隔壁的吕爷爷郭奶奶,很老了,有八十多了,俩人遛弯时遇到我总会说:“小江你屋里怎么总没动静啊?你总不住家里啊?”
我说:“没有啊,我住啊,我还放歌儿啊,做饭啊,玩电脑啊,会客啊。”
他们摇头:“没动静,听不着。”
于是我放交响乐,我烧滚油炸丸子,在墙上钉钉子挂画儿……再次遇见,却还是那句话:“小江,你家怎么老没动静啊?”
莫非他们是在暗示我找一个男人?
我的朋友阿慢姐,三年前的一天来我家做客。她很严肃地问我:“你一个人住这么多年,有男人碰过你吗?”
“当然有。”我傲然挺起胸膛。
她眉毛一耸,切了一声:“我说的不是牵手。”
我把背一直:“摸了全身,怎么样?”
她怔了怔,舒口气:“那还成。一个女人长时间没有男人碰,很不好。”
我没有告诉她,我只是定期会去盲人按摩做全身保健。
阿慢姐什么都很慢,说话慢,做事慢,走路慢。
有一年我们去五台山,她有点恍惚,一脚踩进一个大坑,结果那是装废弃香灰的土坑,里面全是烧得滚烫的香灰。
她用升格镜头的速度缓缓抬起脚,再缓缓说:“唉……呀……我好像被烫到了。”
这时候她的冷汗才冒出来,她在剧痛之下后退两步,然后昏倒在地。
我们叫了急救车,将她送去医院。
什么都慢的阿慢姐也结婚了。然后她就变了,变得说话快,做事快,走路也快。婚姻让她迅速转到下一世,成了一个全新的阿慢姐。
阿慢姐用她利落快速的语调再次问我:“你知道我是怎么嫁出去的吗?”
“因为在五台山被香灰开过光?”
“这倒不是。”她摇头,“以前我也和你一样,觉得一个人过其实挺好,自由自在,自给自足。所以身边没一个人愿意给我介绍男朋友,他们觉得我根本就不需要。”
“你现在的老公不就是别人介绍的吗?”
“是啊。最终还是有人愿意为我介绍了,晓得原因吗?
因为,我连方便面都是用冷水泡的。我的女朋友们实在看不过去了。”
阿慢姐说完,有点悲悯地看着我:“小唐(只有她才这么叫我),你生活自理能力比我强很多。你从来都不会犯用冷水泡面的错误,所以你基本上无法指望别人会为你介绍男朋友。你该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阿慢姐对我说这番话,都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男朋友……听起来好像很遥远的感觉。我要男朋友干什么呢?
一个人的生活,我过得有条不紊心安理得,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烹饪水平很高,擅做鱼与炖肉,是煨汤高手。
除了昂贵房租,水电气花不了多少钱,因常常出差,有两个月水费只花了4块钱。
废水回收,用来拖地、抹桌子、冲厕所或者浇花。总的来说,会过日子。
我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香水,它们会在仓促的时间里让我准备充分,得以不邋遢并体面地出门。雨天是洋茴香与青草香,夏日的晴天需要广藿香与玫瑰香,春天的清晨是橙花与水生花,冬天的夜晚是木香、檀香、琥珀与红苹果。
定期锻炼,练习瑜伽与平板支撑。
爱干净,但没有洁癖。
喜欢花。
爱读书,书很多。
会换灯泡,会清理下水道,却对生抽瓶盖上的提拉环无能为力,总把它们扯坏,最后不得不用剪刀剪出一个口子,结果手被划了一个口子。
肢体柔软,勤练瑜伽,为的是能毫无困难地给自己解开裙子背后的拉扣。
床边空余地方放着地震应急包,里面的矿泉水与食品、电池会及时更换。肺炎流行的时候,我在应急包里加了酒精、口罩、护目镜、防护服。
睡觉前必定检查门是否反锁,门前、窗台放细长的玻璃瓶,尽管有一次被掉落的玻璃瓶惊醒,最后发现作祟的不过是夜风。
总的来说,我想我有足够的勇敢去过一个人的生活,当然,这话不该只是说说——住在这栋楼里,也并不总是和谐安乐,我恰巧就遇到了考验。
比如我楼上那家人(金毛犬嘟嘟一家在他们隔壁),就是一家让人极度闹心的活体音煞。他们发出的噪音,比扔鞋要令人痛苦百倍。每天一直到凌晨一点左右,我都能听到男孩子跑来跑去的脚步声,轮子在地板上的滑动声,拍皮球的声音,板凳倒在地上的声音,大人骂孩子的声音,孩子尖叫的声音,大人唱戏的声音,大人笑闹的声音……我以为这不会成为常态,但住了几天我就明白,为什么之前的租户在我去看房、询问房屋状况时,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我大概猜出那个女孩没有说出口的讯息了。
可我已经搬来,且签了长约,搬家对于单身女子来说真的是件头疼的事。所以一开始我只是忍耐,幻想楼上的喧嚣与躁动能恢复平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住在这栋楼。后来我去找“楼长”周叔叔,请他帮忙去楼上说一说,周叔叔在我话没说完就止住了我:“小江,我知道你的情况。他们一家人是很闹,你隔壁老吕两口子,耳朵都聋成了那样,也受不了了,去说过,没辙!我们真拿他们没办法。那家人生了三个男孩,小孩儿就不好管,而且……小孩母亲在生第三个的时候得了肌肉萎缩症,已经瘫痪了,只能坐在轮椅上,都不能说话了,孩子的父亲我们从来就没见他出现过,应该是把这家子给撂了吧。”
我被他说出的惨况震惊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不解:“可我明明听到男人说笑的声音啊?还有女人唱戏的声音。”
“那是小孩的外公外婆,他们现在住在一块儿。你想,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来照顾这一家子人呢?白天有个保姆会来,但保姆也管不了孩子啊。”
“那我怎么办?!”我哭丧着脸。
“我去说说,我去说说。”
周叔叔去说了,给我回话,说那家人态度还行,说知道了知道了,会注意的。我暂时放下心来。
也就安静了一天。
第二天继续深夜十点拍皮球。
我开始听《金刚经》。
我能体会到孩子母亲的悲惨。想报警的打算也确实被他们的实际情况逼退。一个女性,不管她是否出于自愿,总归是成了生育的牺牲品,我即便报了警,警察对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瘫痪妇女,能说出什么来呢?只怕反而转头就会对我进行劝诫。
第三天,堆好的积木大概被推倒了无数次。
我戴上耳机,听有声读物《忍在当下》。
第四天。这种墙皮单薄的老楼,完全无法承担楼上的震动,我盯着天花板,灰尘落在我眼睛里。
我把衣服穿上,打开门,上楼。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在我敲门的时候,我能感觉一二三楼除了这家的所有住户,全都趴在猫眼上观察,而且我也知道,在事情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时,不会有人出来蹚浑水。
此时的楼道,是个鹅城的缩影。
门开了,我都没看清楚开门的男孩是什么样子,他就跑到另一间屋子里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耐烦地问:“谁呀?”
“楼下的。”
“干吗?”
我往玄关里头走了一点,看到凌乱不堪的客厅一角,日光灯大开,地上是积木、皮球、塑料小凳,一个五十来岁的短发女人走出来,眼神很凶:“怎么了?”
我尽量礼貌:“你们太吵了,每天闹到很晚,很干扰我的生活,能不能注意一下。现在都十一点多了,小孩拍球能不能白天拍?晚上大家都要睡觉……昨天你们闹到了快一点。”
“已经很注意了!我说了,我们家三个小孩!之前蹦来跳去的时候都已经劝住了!昨天没闹啊,明明十一点就停了的。”
“娃没闹了,大人可开始唱戏了,是您吧?吊嗓子,十一点半,后来又有男的说话。小孩子管不了的话,大人是不是可以多注意一下?我连你们商量着买卫生纸都听到了。”
她急了:“你谁啊你!出去出去,大晚上到别人家像什么话。”
“我是谁?”
我是八步赶蝉、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的……倒霉蛋。
我瞪着眼睛:“一个孕妇!我是一个孕妇!我还怀着孩子呢!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再这样吵下去,我出一点点状况,我发誓我会跟你们闹得鸡犬不宁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皆大欢喜!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说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再上前一步。这时我突然看到更多的客厅的情况,在曾是视觉死角的地方,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花格子睡衣的短发女子,身形臃肿不堪,显然是一种激素失调造成的胖,她正愣愣地瞪着我,偏着脑袋,嘴张开,发出“啊啊”
的声音。如果上辈子我跟她认识,我真是实在想象不出是哪一种孽缘,要我们在这辈子用这样的方式重逢。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是生气,不满,抱歉,愤怒,还是别的,无从得知。
突然,一个皮球从里屋飞出来,三个小孩冲出来抢球,你推我打,瞧了瞧我,做个鬼脸,笑闹着又冲回里屋。
我被彻底骇住,这家人迥异常人的状态,透露出无法形容的难堪、混乱、滑稽,以及凄惨。
小孩的外婆并没有因为我说我是孕妇态度就发生多大改变,也许她认为全天下人的难处与她相比也算不了什么:“你是孕妇我们也没办法。你威胁不到我。”
单身女性不管用,作为“孕妇”看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让我真正愤怒与失望的正是这句话,我能想象这憔悴的老母亲大概已被生活折磨得焦虑和充满怨怼,可当我亲眼见证生活的苦把女人的同理心打得稀碎,仍旧让我十分无力和失落。
我站着没动,说:“我本来想报警的,知道你们家的情况后就放弃了,你们的情况我理解的,但也请理解一下我。我现在是录了音的,你们闹的、说的,我都录了音。”我拿出手机,轻轻晃了晃。其实我又撒了谎,我没录音。
“吓唬谁呢?谁还不会报警呢?出去!”
这时孩子的外公出来了,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高大,花白的短发,他劝住妻子,对我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会注意的。”
女人紧绷的情绪好像因为我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指着我大喊:“你出去,出去!我要报警了!”
我往后退,不再看她,也不再看轮椅上那个可怜的孩子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对男人说:“麻烦您协调一下。我也有困难。
你们白天怎么闹都可以,闹到这时候真不合适了。”
男人说:“好的好的。”
“出去!”
男人训斥她:“你这人就这样,对谁都这么说话!”
“咱家有病人,这女的带细菌进来怎么办?!”
我离开,楼梯里回**着我单薄的脚步声。对于我碰到的这个麻烦,我能做的都做了,解决不了也没必要再去纠缠了。理性提醒我,面对时刻处在崩溃边缘的人,我还是不要去当那最后一根稻草。
我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对耳塞。而在这天的晚上,我已经开始条件反射似的等待噪音临近,焦躁地在客厅和卧室之间走来走去,不时抬头看看天花板。
“咚,咚,咚!”
皮球又在响了,我欲哭无泪,开始打开手机找租房信息,音煞无法化解,本姑娘只能一走了之。
“咚咚!”皮球又弹跳了一下,但好像被谁踩住了,然后,慢慢地,像石头沉进湖底,最终没有了声音。
我等到十二点,除了隐约的轮椅滑动的声音响了一会儿,不再有别的噪音。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是如此。即便深夜有声响,也不是让我发疯的那种了。
那天上门沟通,并不是没有效果。
住在二楼,对安全问题也必须重视。
隔壁吕爷爷家被盗了。深夜,老两口在卧室睡觉,窃贼撬开防盗栏从阳台溜进屋里,偷走茶几上吕爷爷原本打算拿去交网费的现金1000元。吕爷爷和老伴郭奶奶当年是在重庆为我党搞谍报工作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为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到来做出了贡献,老两口说起当年,充满怀念,郭奶奶说:“我们俩总是在一起,他姓吕,我姓郭,所以同志们都合着一块儿叫:铝锅、铝锅!”我说你们不是铝锅,你们是不锈钢!老人听了特开心。
没想到,“不锈钢”夫妇家里竟然进了贼。人倒是没事,只是气得够呛,被儿女暂时接去同住。隔壁暂时空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邻居们闲聊,得知对面一栋楼里有户人家也被偷了,但那次偷窃事件极为诡异。被盗的人家里所有的金首饰,哪怕是镀金的,全不见了,但其他东西完好无损,银质的、铂金的、铁的铜的纸的麻的都在,丢失的全是金色的物体。连口红管上的金色圈口,也被抠下来了,就像被利齿咬下去的。
我脑子里已经演出了许多B级片的恐怖戏码,推断这变态贼说不定会卷土重来。也许他已经观察了我们这个区域一段时间,对我们每个人都做过研究,也许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家,就是我。
那几天我简直如坐针毡,通宵开着灯。可也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我必须要有理性应对的方法。
次日,缺觉的我双眼红肿,脚步飘忽地走进那家“×事良品”店。
这是一条相当成熟的街区,曾经,有五花八门的商店。比如“妈妈的味道”,以为是家常菜,结果却是奶妈和月嫂的代理店。还有很多“动感”小宇宙,一过年便关张,年后便重新开业。我很好奇,但总是没有游览的勇气。路过它们时我只能把脚步放慢一些,朝里面扫两眼。
我终于走进了一家小宇宙。
正吃着一盘外卖麻辣烫的光头大叔险些被一条宽粉噎住,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确认我是个成年人,他将宽粉反刍到口里嚼了嚼,吞下,说:“随便看。”
签上字,货到手。大叔很细心地告诉我充气的方法,并给了我一页彩印图文说明。末了,他说:“其实可以在网上买的,还更便宜,花样也多,你何必……”
我凛然地看着他。
他重新捧起他的麻辣烫,吸溜吸溜地吃宽粉。
我带着我买的东西回了家,打算用一个月,看有没有效果。
我给它取名字:壮士。
壮士看起来孔武有力却挺吓人,眼珠漆黑面颊苍白。我佩服和充气假人相处愉快的人们,我没有类似的品位及勇气。我拥抱着它,像抱着神圣的供品,看好位置,小心翼翼把它放在窗前立着,我在家的时候,就把它裹在窗帘后头。壮士负责夜里为我站岗。
有了壮士之后,生活陡然变得规律了。我能够早睡早起,天亮之前准时醒来,拉开窗帘,让晨光洒满双颊。
坚持了一个星期,虽然睡眠还可以,但我渐渐有点害怕壮士的存在,我不敢盯着它看,怕它会在某一天开口说话,跟我调情。
第二个星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决定放弃。那天晚上,我打算将壮士放了气,叠好了,偷偷扔到外面垃圾箱里去,结果一道闪电在天上晃了晃,大树瞬间摇撼枝叶如同海潮汹涌,我拎着它的肩膀站在门口,手放在气塞前久久不动,我忽然有点不忍心,不忍心让它到外面淋雨。
壮士苍白的脸凝望着我,我屈服:好吧,最后一夜吧。
雨到半夜渐渐停了。
OnenightinBeijing。
就是这天晚上来了不速之客。
报警后不到七分钟警察便赶到,按理说不需要这么长时间,这个旧小区停车道、消防车道全被私家车占了,警车开不进来。
120也来了。救护车只能停在小区大门口。
窃贼摔断了腿,右胳膊被他亲手铰断的防护栏划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惨叫了两声。发出第一声嚎叫时他还跨坐在我家窗台上,待喊出第二声,人已掉在楼下坚硬的水泥地上,那里有几个碎掉的啤酒瓶。
做笔录的时候我已从兴奋中渐渐平静,一面回述着事情大致的经过,一面缓缓将“壮士”放了气,叠好收起,患难之交忠诚卫士,为我在窗前站了两星期岗的男人,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了。
警察身高有一米八左右,和我差不多年纪,肤色微黑,大眼睛,男人有这样的大眼睛其实会显得娇气,但因为他有一身制服护体,所以还好。我和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我想起来,他好像叫陆坤。
陆坤俯瞰着我放在膝盖上的壮士,竖起大拇指:“这招儿不错!”
嘿嘿,我云淡风轻一笑。
“嘿嘿,原来是你啊。”他也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