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上就有了争战。米迦勒同他的使者与龙争战,龙也同它的使者去争战,并没有得胜,天上再没有它们的地方。
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它被摔在地上,它的使者也一同被摔下去。
秦北洋在天上屠龙的同时,舍身崖内的欧阳安娜为他祈祷,背诵《圣经》“启示录”第十二章,用中国人的方法归纳,就是“天使屠龙记”。
一百万两白银的藏宝窟,在火把下银光闪闪,刺得人睁不开眼。
此洞靠近大海,清晰可辨交响乐般的海浪声,海水的咸味与龙血的腥味一阵阵涌进。透过一个天然的窟窿缝隙,可以窥视舍身崖石壁外的天空。安娜、叶克难、齐远山、小木、羽田大树,依次目睹了秦北洋屠龙的全过程。
洞窟深处的深潭,隧洞连接海底,也是平常恶龙进出巢穴的秘密通道。
九色也在深潭口呜咽,却不敢潜下去。欧阳安娜心想,这头幼麒麟镇墓兽,或许五行属火,水克火,所以下海是它的死穴?
突然,深潭里冒出秦北洋的脑袋。
安娜被他吓得半死,又重重地打了他一拳,作为这小子让她如此牵挂担忧的惩罚。
他的头上全是海水,短暂的懵懂过后,他又给了欧阳安娜一个灿烂笑容。羽田大树注意到他的脖子后面有一对鹿角形的赤色胎记。
片刻之前,他们闯入恶龙的藏宝窟,再次发生激烈缠斗。此处空间狭窄,无法施展,在九色的琉璃火球协助下,秦北洋骑到龙脖子上,用青铜三叉戟猛刺龙脊。恶龙走投无路,潜入深潭的秘密通道。谁曾料想,秦北洋还是潜水憋气的好手,与恶龙一同遨游暗礁丛生的海底。从潜龙在渊到飞龙在天,秦北洋骑在恶龙背后,腾云驾雾,沧海屠龙……
回到百万白银的藏宝窟。秦北洋光着身子爬上来,胸口只剩一枚玉坠子,怀里抱着沾满龙血的“心脏”,发出蒸汽般的灼热烟雾。
他早已累得虚脱,连遮挡私处的力气都没了。安娜全然不避讳男人的身体,还捏了他饱满的胸肌一把。
七八只手上来帮他擦干冰冷海水,顺便沾沾他的灵气。秦北洋的左手有多处伤口,因为刚才抓住龙角。不过都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叶克难脱下长衫,羽田大树贡献出了西装马甲,帮秦北洋混搭地裹上,掩盖羞体。
他搂着九色的赤色鬃毛,仿佛骑士与战马的久别重逢。幼麒麟镇墓兽发出烟雾腾腾的热量,帮助他迅速恢复体温。
作为回报,秦北洋把黑色沥青状的灵石——恶龙镇墓兽的心脏,放在九色面前,就像给马儿带来最爱的草料。
大家诧异的是,幼麒麟镇墓兽竟然张开大嘴,吃掉了恶龙的灵石。
转瞬之后,九色从脖子到胸口开始发光发亮,整个洞窟变得热起来。青铜鳞甲上长出一层白毛,雪白鹿角缓缓折叠收缩入赤色鬃毛,从镇墓兽变回了一条大狗。
“九色,你吞吃了恶龙镇墓兽的灵石,就可以拥有跟这条恶龙同样的力量?”
作为大狗的幼麒麟镇墓兽,面对秦北洋点了点头。
二十四小时前,它就是这副大狗的状态。经历这一夜的地宫历险,九色的功能变得日益强大。它可以立即变换形态,切换战斗模式,成为活的幼麒麟镇墓兽,同时喷出琉璃火球,无须借助地宫的力量。
吃掉五百年恶龙的心脏之后,九色又不知会变得多强!
至于恶龙镇墓兽,原本使命自是保护建文帝的陵寝。但因地震等自然原因,地宫出现了裂缝,恶龙被唤醒后逃出去,摆脱了棺椁中墓主人的控制。
其实,恶龙并不需要吃人,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生物体,吃人不会带来任何能量。它是由青铜机械加上墓主人魂魄组成的无机物质。吃人也好,喷火也罢,还有各种战斗功能,都是为了消灭盗墓贼而设计的。
恶龙的吃人,纯粹是一种心理欲望,某种变态的统治者的欲望。
“镇墓兽也有心理吗?”
羽田大树问了一句,对于古物,他总是充满了兴趣。
“真正的镇墓兽都是有魂魄的。”秦北洋想起“制墓九宫”中的第五宫“种魂”,拍了拍九色的脑袋说,“它们身上带着墓主人的性格与气质。”
名侦探叶克难也加入了讨论:“史书上说,建文帝是笃性儒术的温厚之君,因此才会失掉了江山,难道他是残暴的吗?”
“但要守卫陵墓,必须毫不留情地对待盗墓贼。”秦北洋下意识地瞥了缩在角落里的小木一眼,“我猜想,所有的镇墓兽,都会有残暴的那一面——包括我的九色!”
齐远山点头说:“所以,它也要童男童女就可以解释了。”
“这恶龙真是纯粹的中国龙!带有中国人普遍的恶习,看中童男童女的‘好’字。”
“就像秦始皇时代,徐福东渡日本,还要携带三千童男童女。”
羽田大树自然又联想到了日本。
说到这里,秦北洋陷入沉思——这建文帝的恶龙镇墓兽,简直巧夺天工,不知从哪里来的原材料,能力如此巨大,五百年来力量不衰,以至于危害整个东海。制造这尊镇墓兽的秦氏工匠,该是多么伟大的一个祖先啊。
他再想想七八年前,自己与父亲一同制造的光绪帝弯弓射日镇墓兽“大羿”、袁世凯蛤蟆镇墓兽“金蟾”——相比这条恶龙,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明朝初年以来,镇墓兽的制造工艺水平恐怕已大大退化。正如最近这一百年来,中华民族的国力与国运,已衰落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
而在唐宋以前的镇墓兽,更不知有多么千变万化?比如眼前的九色,唐朝小皇子大墓里的幼麒麟镇墓兽。一个未成年夭亡的皇子尚且如此,历代唐朝皇帝的镇墓兽,自然已超乎了秦北洋的想象。
“喂,醒醒!”
安娜用胳膊肘捅他。秦北洋尴尬地傻笑,表情就像个乡下小木匠。他又看着满地的白银说:“你们确定这是庚子赔款的白银吗?不是五百年来恶龙掠夺来的白银的总和?”
叶克难抓起一块银条说:“我已查验过,这些银子都有上海海关的标记,还有光绪年号,必是庚子赔款的海关银。”
“十年前,1907年9月2日,羽田家轮船失踪事件已水落石出!”羽田大树也总结了一把,“我的祖父不是葬身大海,就是葬身龙腹。船上运送的一百万两白银,就在这里!”
“恶龙从海底得到了这些白银,但它根本不打算交给欧阳思聪,全被它藏在这秘密洞窟,留给了自己。”
涉及父亲,欧阳安娜禁不住插嘴:“你说恶龙要白银有何用?”
达摩山,舍身崖,藏宝窟。
“这是恶龙镇墓兽,不是恶龙。要知道镇墓兽,毕竟是效忠于墓主人的。”秦北洋看着洞窟的四壁说,“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一是它还想要为建文帝复国,百万白银是一笔充足的活动资金。二是五百年来,它吃掉的人太多,受到人类的性情影响,进而也变得贪得无厌,尤其跟绝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贪恋白银!就像贪恋童男童女。所以,它宁可把百万白银藏在山洞,直到世界末日,才能满足守财奴般的贪欲。”
“我认为是你说的第二种原因。”
叶克难给恶龙做了盖棺定论,名侦探总是从人性本恶的角度考虑问题。
看着雪花花的白银,齐远山可没了耐心:“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该如何处理这一百万两白银呢?”
“百万白银!”秦北洋想起八年前,在天津徳租界与养父仇德生的最后一次对话,“这笔钱相当于大半个定远舰。”
“诸位!”叶克难走到白银堆的最高处,掏出一支手枪,“我是北京警察厅的探长,特奉北洋政府内务总长之命,南来达摩山,调查十年前的庚子赔款失踪案。此案事关重大,不仅内务部要管,恐怕财政部、外交部甚至中华民国大总统和国务总理,都要来插一脚。”
“叶探长,你是说——要上缴北洋政府?”
叶克难不置可否地看着在场的每个人:“或者,羽田大树要通过日本政府提出交涉,毕竟这笔白银是在羽田家的轮船上沉没的。”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羽田,欧阳安娜尤其怒目而视,齐远山捏起了拳头。
“对不起,大家请听我说!”羽田大树被所有人围困着,解开西装扣子和领带,“这笔百万白银的庚子赔款,并不属于羽田家,只是羽田汽船为日本政府承运的。”
秦北洋点了点头:“就像旧时镖局走镖承运的货物。”
羽田大树擦拭着冷汗,战战兢兢地说:“根据《辛丑条约》,这笔财宝是清国政府给日本的赔偿款。根据国际法,应当属于日本政府。”
“什么国际法!什么日本政府!”
齐远山抓起羽田大树的领子,眼看就要揍他,却被叶克难阻拦下来:“让他说下去。”
“我保证,不会泄露这个秘密,更不会告诉日本政府。这笔宝藏如何处置,全凭大家决定。”这一变化让人意想不到,羽田大树的目光严肃,双手指天,“我发誓!如有违背,切腹斩首!”
“理由呢?”
“庚子事变,拳匪攻击使馆区,虽然中国有错,但是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辛丑条约》要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连本带利将近十亿两白银,绝对是侵略勒索来的不义之财。美国大统领富兰克林·罗斯福已将超出美国损失的部分,用于资助中国留学生留美学习。”
叶克难点头说:“嗯,辛亥年北京开了清华学校,就是庚子赔款的留美预科学校。”
“很惭愧。”羽田大树向所有人九十度鞠躬,“只有日本政府,坚持要中国全款赔偿。虽说当年,日本普及义务教育,亚洲第一的八幡制铁所,都跟日清战争赔款有关。日本还将之用于购买军舰,打赢了日俄战争。但如今,日本国力已今非昔比,跻身于列强之中。这一百万两白银,对于日本并不太重要,对于中国却是一笔救命钱!”
“羽田先生,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秦北洋第一次对这日本人用了先生这样客气的字眼。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真心话。本人自小遵父命学习汉语,读《春秋》《史记》《三国志》启蒙,在上海读完了大学。”羽田大树摊开双手说,“十年前,保险公司早已对海难损失完成了赔付。而我此番到达摩山,只是想知道祖父的下落,如今真相大白,我已心满意足。”
“好!”叶克难为他鼓掌,“羽田先生暂且代表日本,放弃对这笔赔款的所有权。”
眼看众人松了口气,秦北洋又厉声道:“叶探长!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虽说,你对我有四次救命之恩,但你若要把这一百万两白银献给北洋政府,我不干!”
叶克难端着黑洞洞的枪口,紧盯秦北洋的面孔,突然纵声大笑。这变化让大伙儿摸不着头脑,九色也凑过来,似乎随时要变换形态。
“诸位,今日相聚在这浊浪滔天的东海之上,深入建文帝陵墓与藏宝窟,又目睹了秦北洋屠龙,真个是老天注定的缘分。”叶克难随手抓起一块白银,咬了一口验证,“这一百万两白银,如果给了北洋政府,你说会被用来干吗?赈济河南、陕西的灾民?建立一百所乡村小学?开办医院和慈善机构?发展实业开办工厂?甚至出兵收复外蒙古?”
“不,绝不可能!”
北洋将门之后的齐远山,给出了确凿无疑的答案。
“把持中华民国中央政府的皖系与直系军阀,段祺瑞、徐树铮、冯国璋,加上关外的张作霖……还有交通系的文官大员们,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之流。他们面对自己的同胞就是豺狼虎豹,面对西洋与东洋的列强又变成了小猫。他们若拿到这百万白银——首先用来偿还外债,其次给自己发放薪俸,再向日本购买武器打内战,残害同胞……叶克难不才,京城六扇门后人,也是斩奸锄恶的警察,但不是军阀与贪官的走狗!”
“叶探长,你是说?”
“从一开始,我就已暗下决心——如果有幸找到这庚子赔款的白银,绝不上缴给北洋政府。你们看到的是雪花花的白银,我看到的却是四万万五千万人的民脂民膏,是死于横征暴敛的中国人民的血肉之躯。”
“可这不是海关的关税银吗?”
羽田大树问了个技术性的问题,叶克难耐心地解答:“关税银只是列强认可的货币单位。真正的赔款来源,是朝廷向各省摊派的田赋、丁漕、粮捐、契税、盐税、厘金等苛捐杂税,至今仍未改变。”
齐远山怯生生地问:“我想,你说的一定不是把它们占为己有吧?”
“如果你要问,我们这些人里,谁最有资格做这笔白银的主人?毫无疑问,就是秦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