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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镇墓兽 > 第八十二章 穿越北疆

    民国九年,1920年9月26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秦北洋掐指一算,他们已在李陵墓的地宫里被困了七天七夜。

    第二道地宫,汉画像石的世界,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已经奄奄一息。最后半牛皮囊的水,刚被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喝完。只有小镇墓兽,不需要水和食物,可以与天地共存亡。

    “九色啊九色,等到我们饿死渴死,请给在地宫里刨个墓穴。到时候啊,你就成了我们的镇墓兽。”

    小郡王对镇墓兽说话,它却白了白眼,意思是请不要乌鸦嘴。

    白俄小寡妇沃尔夫娜走到秦北洋身后,在耳根子后吹气如兰:“秦,我们真的会死吗?”

    七天来,她总是睡在第三道地宫,与两个男人保持距离。但七天不能洗漱,也无法更换衣服,衣裙早就破得全是烂洞,感觉无脸见人。

    秦北洋敏感地一颤:“但愿老天爷来救我们。”

    话音未落,头顶响起嘎嘎的声音。他们都以为是幻觉,被困的七天七夜,这种幻觉经常出现。

    一大片沙土从盗洞滑落,仿佛流沙再度袭来……

    随着几块石头掉下,有团黑影摔在地宫,传来男人的声音:“哎呦妈呀!啥鬼地方啊?”

    九色的琉璃火球,照亮一张灰头土脸,穿着来看是个汉人,拿着把挖矿的镐头,腰上绑条粗壮的绳索,连接盗洞上方。

    任何人掉到古墓里,发现秦北洋这伙儿人,加上幼麒麟镇墓兽,都会被吓得半死。

    这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名叫老金,原是甘肃的矿工,听说阿尔泰山古称“金山”,常有人掘到价值连城的“狗头金”,便从口内流浪数千里而来。他观察山谷形势,认定藏有黄金矿脉,便在李陵墓上方挖掘,结果挖通了古时候的盗洞,失足坠入地宫。幸好他还绑着绳子,成了秦北洋与小郡王的救命稻草。

    在掘金者老金的带领下,大伙儿攀援绳索,逃出头顶的盗洞。

    回到阿尔泰的天空下,死里逃生的沃尔夫娜,没由来地紧紧抱住秦北洋,把头埋在他的肩头说:“秦,我突然好想要活下去!就算失去了最宝贵的孩子,但我也不想轻易死去。”

    秦北洋一阵尴尬,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挣脱?只能一遍遍呢喃:“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老金是个好人,拿出身上的水和干粮,分给这些即将饿死渴死的人们。他甚至把水放到九色面前,却被小镇墓兽嫌弃地躲开。虽说只是些窝窝头,打个半饱,但小郡王仿佛吃了顿满汉全席,阔绰地掏出几十块大洋作为酬谢。

    “这是干嘛咧?小兄弟,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救人一命,那还不跟放屁一样容易?快把钱收回去,不然哥翻脸喽!”老金哈哈一笑,“要是我挖出了狗头金,要多少大洋有多少,要讨几个媳妇有几个,要生几个娃有几个啊……”

    说话间,九色撒开四蹄,跑到一块寸草不生的碎石地上,往下刨了几石头子儿,便发出刺耳的鹿鸣。

    “这畜生是干嘛咧?”

    老金从未听过一条“大狗”会发出鹿的叫声。

    “难道它发现了?”秦北洋刚迈出几步,就觉得不妥,回头拽着老金说,“还是你第一个去看看更好!”

    “看啥?”

    老金将信将疑地冲过去,发现地下藏着块乌漆墨黑的石头,就是九色掘出来的。捡起这块沉甸甸的石头,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突然面色大变。他跑到山谷溪流边,小心地用水冲刷石头表面,露出金灿灿的底色……

    “我的老天爷呢!”

    一块如假包换的狗头金。

    长约七寸,宽约五寸,厚约三寸,份量超过十斤,酷似獒犬脑袋。金块有许多镂空点,粘着或许有几万年的砂石泥土,乍看就像镇墓兽的灵石,散发耀眼的金光。

    “嘿!九色无所不能,他听说你梦想要挖出狗头金,就立刻帮你实现了心愿。”小郡王摸着小镇墓兽的脑袋说,“这家伙对古墓和地下世界太熟了,它知道哪里藏着矿脉。”

    老金是经验丰富的矿工,激动地点头:“对啊,只要有金矿脉,狗头金便可能存在任何地方,因此也难以掌握规律,只能尽量到溪流河谷边寻找。”

    “九色,你能闻到金子的气味?就像你能找到古墓的方向?对吗?”

    秦北洋又发现了小镇墓兽的一项新技能,九色眨了眨琉璃色的眼珠子,表示正解。

    老金亲吻了一下狗头金,却交到秦北洋手中:“小兄弟,这宝贝是你家的畜生发现的,我怎么能独吞了呢,你们快点把它带走吧,免得我看得掉眼泪。”

    “老金,不枉我没看错你。九色帮你找到狗头金,为了感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秦北洋将狗头金还给他,“收下吧,回去买房子,娶媳妇,生娃!”

    他又把老爹临死前对自己的期望说给老金听。这块狗头金的价值相当上万大洋,足以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命运。当然,也可能令无数人死于非命。

    老金颤颤巍巍地接过狗头金,扑通一声跪在秦北洋和九色面前,连磕三个响头:“你们才救了我的命啊!”

    狗头金就像命|根|子,被老金反复裹在包袱中,斜跨在胸前,骑上一匹骟马。他找到几匹白俄人遗留的马匹,秦北洋、小郡王、沃尔夫娜各自骑一匹。

    “我在新疆挖了十年的金子,第一次才挖到狗头金!现在,你们是我的恩人了,我给你们做向导吧。”

    老金骑着骟马,带着秦北洋等人走出山谷,九色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一行人在巍峨的高山中,穿过郁郁葱葱的森林,到了一处山坡,小郡王兴奋地指着山下:“喀纳斯!”

    落日下,一条长长的月牙形湖泊,如同蓝宝石镶嵌在山中,周围是雪山、森林、草原……夕照送出层层金光,犹如九色的青铜鳞甲,胜过人间仙境。

    “从前我在鄂尔多斯,就听说阿尔泰山的喀纳斯湖,没想到此生还能亲眼目睹。北洋,跟你出来这趟冒险,值了!”

    小郡王纵马奔驰下山,秦北洋紧跟在后头,一溜烟到了湖边。马和人都扑入水中,那个冰凉激爽啊,恨不得一辈子浸泡在喀纳斯湖里。

    秦北洋浮出水面,发现湖泊南侧,有片冒着黑烟的废墟。他和老金骑马奔去,原来是当地居民图瓦人的村落,几个老弱病残的村民,正在收拢血迹斑斑的尸体。

    老金在阿尔泰山掘金多年,跟这些图瓦人都认识,下马询问才知——数天前,有群白俄人来到喀纳斯湖,大约四五十人,为首的叫做上校。这些人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在风景如画的湖畔休整几天,头两天还算规矩,只在山上打猎。图瓦人劝他们少打点,正是动物产崽的季节,反而惹怒了这帮强盗,立马打劫村子。白俄人善用快枪,图瓦人还用弓箭和鸟枪,男丁几乎被杀光了。

    今早,白俄强盗们满载战利品,离开喀纳斯湖,往西南方向而去。

    秦北洋与小郡王面面相觑,想起地宫流沙下埋葬的白俄人。原来他们并未死绝,至少伊万诺夫还活着,可能他根本没进入地宫,发现前头情况不对,就赶快撤退逃跑了,正与来到李陵碑前的他们前后脚。

    “我们这就追上去,给村民们报仇。”

    秦北洋正要挥舞马鞭,却被小郡王拽住缰绳:“北洋,我们被困了七天七夜,刚被救出来,哪里再有力气连夜赶路?何况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必要吃亏,不如在此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早再出发不迟。”

    是夜,喀纳斯湖畔。

    秦北洋点起篝火,却发现沃尔夫娜不见了。九色咬着他的裤腿,鼻子指向黑漆漆的湖面。月光撒出个镶着金边的银盆,而这盆子瞬间被波纹打碎,一条美人鱼翻滚着劈开水浪,拖着湿漉漉的长发。

    “卡佳?”

    秦北洋开始习惯于喊她的闺名而不是夫姓。

    她从幽幽的湖水中升起,洗去地宫中七天的尘垢,像枚被剥光壳的鸡蛋,月光黯然失色。他闭起眼睛,回到篝火边。沃尔夫娜披上白色长裙,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借火光烤干身体。她甩了下金色发丝,撩到秦北洋脸上,带着喀纳斯湖水的冰凉,便钻入帐篷睡觉了。

    次日,旭日从阿尔泰山上升起。

    蒙古西征七百年后,成吉思汗的第二十五代孙,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骑着顿河马,随同好兄弟秦北洋,俄国美人沃尔夫娜,掘金大叔老金,还有小镇墓兽九色,沿着蒙古西征的大道,前进……

    追了七天七夜,在布尔津县渡过流入北冰洋的额尔齐斯河,经过准格尔盆地北缘,进入塔尔巴哈台,再入博尔塔拉,一路都是蒙古土尔扈特部与哈萨克人,臂弯上停着硕大的猎鹰,展开翅膀俯冲抓住兔子。几条精瘦的猎犬动如闪电,长途跋涉围捕狡猾的赤狐狸……看的秦北洋和小郡王都着了迷。九色对此毫无兴趣,它站在食草动物一边。

    满载而归的哈萨克小伙子,从俄属中亚逃难到新疆,骑在马上弹着冬不拉,唱起悠扬的民歌,说的是俄罗斯姑娘玛利亚,就像一朵可爱的玫瑰花,爱上了哈萨克牧羊青年都达尔。

    沃尔夫娜难得绽开笑颜,对套马的汉子大声说:“如果我是玛利亚,我也会爱上你的!”

    翻过险要的果子沟峡谷,来到苍翠的伊犁河谷,宛如塞外江南,终于看到飘扬的五色旗。

    小郡王以国会议员之尊,拜访地方官员,得知昨天有一支白俄探险队路过,首领自称伊万诺夫上校,已经逃出中俄边境。

    秦北洋主张继续追击——新疆与中亚的边境漫长曲折,伊万诺夫那帮白俄匪徒,随时可能又窜犯中国境内。对面正处于无政府状态,红军与白军正在激战。世界大战中的土耳其独裁者,恩维尔帕夏也流亡到了中亚。

    老金也曾在这一带淘金,自愿继续向导。三男一女,四匹马,一条“猎犬”,冲出中国边境,顺流而下伊犁河草原,进入俄属中亚的七河省,也是曾经的中国故土,直达天山北麓的阿拉木图,很快打听到伊万诺夫的踪迹……

    翻过海拔四千米终年积雪的山口,穿过吉尔吉斯人放牧的森林和草场,望见一大片幽蓝色的水面。

    伊塞克湖。

    此湖大于中国的青海湖,在世界高山湖泊中水深第一、集水量第二。尽管地处寒冷的高原,围绕数座海拔四五千米的雪山,伊塞克湖却是终年不冻,汉文古籍称为“热海”。秋已深了,雪山半腰上的森林变得五颜六色,吉尔吉斯人迁移到了湖畔的冬牧场。

    秦北洋的肺叶却煞风景地痛起来,胸口犹如烈火翻腾。他煎熬般地滚下马鞍,急切地喝了一小口湖水。望向大湖西岸,越过那片雪山,便是七河的源头,唐朝称为碎叶城,安西四镇之一,李白的出生地。他正要信马由缰向西,却发现一片营地,到处是白俄探险队的痕迹,篝火余烬还是温的。四人沿着马蹄印子的方向,掉头向东奔去。

    九色闻过白俄人的气味,由它带路保准没错。马蹄踩着中国故土的热海北岸,小镇墓兽突然兴奋,追逐一群野马。秦北洋费了好些周折,才将它呼唤回来——自从在巴黎死而复生,染上“毒瘾”,九色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莫不是普氏野马?”

    小郡王举起望远镜,那批野马奇形怪状——头部长大,颈粗,耳比驴短,蹄宽圆,外形似家马,但额无长毛,颈鬃短而直立,行动极其迅捷。

    “这又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全世界所有马的祖先,极为稀有。”

    一昼夜间,他们来到伊塞克湖最东端,肥沃的高山草原间,坐落一个小镇,有个俄国名字:普热瓦尔斯基。

    本地的吉尔吉斯人、俄国哥萨克移民,都用警惕目光盯着突如其来的三个中国男人与一个俄国女人。幸好秦北洋会说流利的俄语,打听到伊万诺夫上校的探险队,刚去了伊塞克湖畔的普热瓦尔斯基墓。

    这里有墓?

    正在被复发的癌症煎熬,苦苦寻找古墓续命的秦北洋,不禁多问一句:“这位普热瓦尔斯基是谁?”

    “天哪?您不知道吗?这座小镇就是以他命名的,俄国最伟大的探险家——尼科莱·米哈伊洛维奇·普尔热瓦尔斯基。”

    一位老哥萨克反复说着那个俄语名字——Пржева?льский……

    普热瓦尔斯基——这个名字在秦北洋的脑中定格,他疯狂地跳下马,冲到沃尔夫娜的跟前,抓紧她的肩膀说:“你一定知道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