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冒牌美娇娘楼采凝疯狂的地球默里·莱因斯特尔密妻莫萦少女的野犬曲小蛐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镇墓兽 > 第五十八章 故宫苍狼

    凌晨五点,月牙儿重新挂在故宫的角楼上。

    北京,紫禁城,延禧宫。

    六小时后,秦北洋与老钟修复瑞士钟表机器人,真正到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刻。此时此刻,八十岁的瞎眼老钟正在燃烧生命最后的灯芯,秦北洋也已到了筋疲力尽的临界点。

    终于,完工了。

    秦北洋和钟老爷子都累瘫在地上,钟表正在自动上发条积蓄力量,一个小时后才能重新启用……

    阿海和两名黑大褂的汉子,同样一夜未曾合眼,给他俩喂了热滚滚的高丽参茶,不然怕是晕倒了再也醒不来。

    忽然,楼下传来老太监的声音:“阿海大人,今儿晚上,又有宝贝来了。”

    阿海对着楼梯低声道:“上来吧。”

    楼下的老太监上来了,颤颤巍巍地送出一个卷轴:“终于得手了。”

    “哪样宝贝啊?”

    “咋家也不清楚,但也是乾隆爷的御藏,不过这酬劳么……”

    阿海从怀里取出两个布袋子,一个装了五十两马蹄金,另一个装了半斤上等的烟土,塞到老太监的手里。原来这监守自盗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位看守故宫宝物仓库的管事太监。

    “多谢阿海大人赏赐,那咱家就打开瞧瞧了。”

    老太监的手指刚触到卷轴,秦北洋便听到叮叮咚咚的琵琶声……

    这铁屋里哪来的琵琶?接着是如泣如诉的笛和萧,甚至还有一个女声在唱着阿娜的歌谣。

    声音来自卷轴之内。

    “我来……”

    秦北洋捧起卷轴,不过是一卷裱画的份量,却在他的手掌心鼓瑟齐鸣,仿佛清宫中的瑞士八音盒,尤其是那女子的歌声,婉转动听如枝头夜莺,似是《阳关三叠》或《忆江南》。

    自右到左打开卷轴,仿佛荆轲刺秦王的图穷匕见。秦北洋没有看到匕首,只有一场盛大的夜宴。

    这是一幅色彩绚丽清雅,线条流畅的古画。首先是许多男女围坐,听一个唐装女子弹奏琵琶。长脸美髯的中年男子,坐在最显赫的位置侧耳倾听。第二段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双手向后跳着某种奇异舞蹈,长胡须的男子又出现了,敲打一面红漆鼓助兴,必是整幅画的主人公。第三段,他与四个女子坐于榻上。第四段,主人公竟袒胸露肚,全然没了士大夫的矜持,五个女子并排吹奏箫和笛子。第五段,曲终人散,主人拿着鼓槌站在正中,欲言又止……

    夜宴散场。

    “难道……”秦北洋用袖角掩着口鼻,避免口水或湿气碰上画卷,“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

    “画中颜色与笔法,人物衣着与家具,都有晚唐五代到宋初的风格。韩熙载乃五代十国名士,南唐后主李煜欲用他为相,又听说他夜夜笙歌,行为不端,便命画师顾闳中潜入韩熙载府邸,将夜宴全程画下,以窥究竟……若说瑞士钟表机器人是价值连城,那这幅南唐《韩熙载夜宴图》便是无价之宝,堪比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阿海自称中国画的高手,目光已凝固住了,像尊雕塑般弯腰低头,宛如对神佛顶礼膜拜。

    不错,画卷上还有历代收藏家的印章,并非后人的赝品。

    “据说,此画在南宋被皇家内府皇家收藏,流传有序,到清朝雍正年间落入年羹尧大将军手中。雍正帝杀了年羹尧,这幅画便被收入紫禁城中。”阿海指着画卷一角上的印章,“你看印中‘双峰’二字,便是年羹尧的字,还有他的题跋——韩熙载所为,千古无两,大是奇事,此殆不欲索解人欤?”

    就像按图索骥破解密码的侦探,阿海与秦北洋又找出了乾隆皇帝的题跋“后主伺其家宴命闳中辈丹青以进,岂非叔季之君臣专事声色游戏,徒贻笑于后世乎?”同时布满了乾隆的“古希天子”、“石渠宝笈”、“太上皇帝”等十二方印章。

    笛声又吹响了。

    竟然是她?

    秦北洋揉了揉眼睛,画中女子的手指挑起,端着一支竹笛,嘴唇缓缓蠕动,身体前倾,美目流盼,对画外的人眨了几下。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的女子在吹笛子。

    画中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整幅画卷似乎成了缩小的舞台,而画中人都成了出色的演员,这些男男女女或彼此交谈,或弹奏手中的乐器,从千百年前的坟墓中复活了。

    夜宴图就是一座坟墓。

    所谓画龙点睛,妙笔生花,天才的画家往往能天地之灵气,在他们的画笔下任何东西都能活起来,包括这七百多年前夜宴。

    秦北洋看到那女子的舞蹈,夜宴宾客间的杯酒言欢,年轻男子与侍女的耳鬓厮磨。画中还传出人们的说话声、鼓掌声、嬉戏声等等,甚至连夜宴中的烛火也亮了起来,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叫唤:“哎呦……”

    “有人偷看!”

    阿海立时将手指塞入嘴里,打了个尖利的唿哨,又紧急将《韩熙载夜宴图》重新卷起来。

    此时此刻,延禧宫的三楼,隔着一层铁皮地板的缝隙,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帖木儿抬起头来,他拍了拍大腿:“糟了!看到《韩熙载夜宴图》我就没忍住。”

    “憋了一晚上,也难为你了。”叶克难后悔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巴,“他们就快要上来了,你先撤吧。”

    名侦探掏出手枪,指了指头顶。原来这栋西洋宫殿的屋顶,已被他俩悄悄掀开,从天上潜入延禧宫的三层阁楼,透过地板缝隙,窥视二楼密室内的秦北洋与阿海等人……

    话音未落,一名黑衣大褂的男子已上了楼梯,叶克难抬手就是一枪。对方身手极其敏捷,在地板上蜷缩着翻滚,竟然躲过了名侦探的子弹。

    小郡王刚要从屋顶逃跑,便发现上头也有了脚步声。原来阿海一声令下,两名刀客从楼梯上来,另有守在底楼的两个家伙,直接飞檐走壁上了三层楼顶。

    无路可逃。

    叶克难向侵入三楼的刀客开火,想不到对方身上不但有刀剑,也藏着快枪,立即压制住了名侦探的火力。对方两个人都上来了,小郡王虽是弯弓射大雕的蒙古王子,枪法却只能说一般,显然不是对面的敌手。而屋顶上的两个家伙,也已冲入三层阁楼,形成合围之势。

    小郡王眼看陷入绝境,而这三层阁楼里存放了许多古兵器,多是清朝皇帝的御用刀剑。他随手抄起一把康熙帝用过的腰刀,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来,劈向眼前的黑大褂汉子。这下是出其不意,别人以为他会开枪还击,没想到来了个近身缠斗。

    趁着对方闪避的机会,小郡王从楼梯滚了下去,这下摔得鼻青脸肿,却意外地到了二楼,闯入钢铁密室之中,面对乾隆皇帝的瑞士钟表机器人。

    “帖木儿……”

    秦北洋叫出了他的名字,阿海则亮出了匕首。

    与此同时,楼上的叶克难舍生忘死地阻挡那些家伙,结果肩上被砍中了一刀。对方的长柄刀剑杀伤力惊人,名侦探当即血流如注。但他同时一枪打中对方的肚子,延缓了刀客们下楼支援阿海的时间。

    看到小郡王要与阿海对决,秦北洋憋着最后一点力气,猛然一拳挥向阿海的面孔。

    他已看穿了敌人的命门——无论如何,阿海是不会杀死秦北洋的。若自己成为一具尸体,才是阿海最大的失败。

    果然,阿海没敢用匕首割断他的咽喉,而是硬生生挨了这记老拳。若是秦北洋体力充沛,这一拳打出去,至少让人皮开肉绽掉落两颗门牙。可惜他的力道不足,阿海脸上只是多了道红印子。

    秦北洋立即朝小郡王奔去,可腰间的链条却被阿海攥在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孛儿只斤·帖木儿飞身跃起,举起康熙皇帝西征的宝刀,力拔千钧地劈在这根铁链子上……

    正好秦北洋与阿海互相拉扯链条,已紧绷成了一根直线,当场迸发火星,断裂成了两截。

    小郡王心中狂喜,谢过康熙大帝在天之灵,历时二百余年,宝刀锋利如新。

    秦北洋自由了。

    他如出笼的小鸟,穿过暗门,便是雍正帝的十二美人图的屏风。小郡王也逃出来了,他俩冲下楼梯到底楼,正要跑出延禧宫,却发现大门被牢牢锁上。这门是西洋钢铁做的,任何刀剑都看不开,而楼上的阿海与黑衣刀客们也追了下来。

    秦北洋在水晶宫底楼乱转,正好撞上了老太监,这家伙上了鸦片瘾,举着大烟枪吞云吐雾呢。

    他掐着太监的脖子说:“怎么出去?给我们开门!”

    “好……好……”

    老太监按了床边一个花瓶,秦北洋与小郡王脚下的地板打开,他俩同时坠落到了深渊……

    延禧宫的地下,远远传来小郡王的咒骂声:“断子绝孙的王八蛋……”

    太监的面色阴沉,悠悠地吐出一口鸦片烟,低声道:“去死吧,臭小子诶!”

    秦北洋与小郡王坠入黑暗的地底。

    很深很深的地底,小郡王几乎被砸晕过去。他呻|吟着做起来,点起口袋里的火柴,照出一片幽暗的光阴——这不是西洋式的水晶宫的地基,墙边堆砌着苏州香山烧制的金砖。

    所谓“御窑金砖”并非黄金或镀金,而是用特种工艺烧制的地砖,再浸泡桐油数日,形成油量光泽的颜色,铺设在太和殿的地板上。

    深呼吸,秦北洋长出了一口气……

    腰上依然拴着那根铁链条,只是已不再操控在别人手中了。他被小郡王搀扶着起来,摸着额头的鲜血,刚才坠地摔得鼻青脸肿,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但他的嗅觉完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严格来说,这是古墓里才有的气味,不,就是镇墓兽的气味……

    紫禁城内廷的地下还有镇墓兽?

    果然,对面亮起一双绿色的眼睛。那对目光几乎代替灯火了,照亮这间幽暗的地宫,也刺得秦北洋睁不开眼。

    他看到了一头狼。

    不是一条狼,也不是一匹狼,而是一头狼。

    因为它很大,大得完全不像一条狼,更像一只老虎或狮子。但它的脑袋、耳朵与体型,还有拖在地上的尾巴,分明是狼的形状——草原狼,皮毛浅灰色的草原狼。

    秦北洋从小就在太行山打过狼,后来又杀过西伯利亚狼,他知道真正的狼体型也就跟狗差不多大,这是狼的某个异种?还是……

    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发烫了,他感受到了镇墓兽灵石的热量。

    “苍狼!”小郡王认出了这只野兽,“长生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苍狼!”

    “苍狼镇墓兽?”

    这头狼正在渐渐迫近,它的双眼发出绿光,呲牙咧嘴地对准秦北洋,眼看就要把他们都撕碎了。

    小郡王眼看不对劲,低声问道:“喂,九色呢?”

    “不知道……”

    如果有小镇墓兽九色在,秦北洋完全不必担心,可如今手无寸铁,也没有“地宫道”所需的乐器,还有小郡王这么一个累赘,简直是羊入狼口。

    “原来阿幽还没把你找到。”

    帖木儿也来不及说去年阿幽到上海来找秦北洋的事儿,他惊恐地退后几步,对着头顶的深井高喊:“救命……救命……”

    苍狼镇墓兽继续靠近,并且发出刺耳的狼嚎,仿佛地狱沸腾的烈焰……

    突然,小郡王发现身边多了两根绳索,上头闪过一道亮光,接着是阿海的吼声:“快上来!”

    果不其然,阿海不想让秦北洋死去。

    小郡王与秦北洋立即抓着绳索,飞快地爬上深井,而这苍狼镇墓兽紧接着追来,一口扑了个空。

    他俩拼命地爬啊,大约有两层楼的高度。秦北洋呼吸到镇墓兽的气息,肺叶反而舒服了不少,否则根本没有体力爬上来。

    终于,阿海伸出手来,将秦北洋与小郡王又拽了上来。

    四名黑色大褂的刀客,同时用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旁地上躺着叶克难,肩上中了一刀,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还在哼哼唧唧地坚持着。

    “这下歇菜了……”

    小郡王叹息一声,却听到地底下一阵躁动,那只镇墓兽发出整耳欲聋的咆哮,似乎不断攀爬深井,就要破土而出的节奏。

    阿海回头抓着老太监的衣襟问道:“这是什么怪物?”

    “二……二百年前……康熙爷远征准格尔大汗噶尔丹,在喀尔喀部的深谷之中,发现一只硕大的铁狼,便运回了紫禁城里。皇家风水师李先生认为此物不祥,但康熙爷很喜欢这个古物,将之封闭在延禧宫下的地窖之中。老宫殿早一把火烧干净了,这地窖却没人动过。十多年前,人们盖起了水晶宫,却意外发现了地窖。但没人敢动它,便在地窖口做了机关封闭。”

    “你也没见过那怪物?”

    “咱家刚净身入宫时,听大太监李莲英说过,这延禧宫地下有妖怪,月圆之夜便会发出吼声,仅此而已……”

    老太监尖利的嗓音未落,脚下的地板便破裂了,秦北洋、小郡王、阿海等人纷纷倒地。

    地下巨狼跳出来了。

    就像一头跳出陷阱的野兽,苍狼镇墓兽疯狂地破坏所见到的一切。老太监逃得最慢,已被它的爪子扑倒,瞬间撕成碎片……

    秦北洋已然明白,苍狼已在紫禁城的地下沉睡了两百年,作为康熙皇帝的战利品与大玩具。两百年后,因为自己的闯入将它激活——作为墓匠族的后人,他的血液和气味天然地能够唤醒镇墓兽。

    一个黑褂汉子被逼入绝处,不知死活地反手劈出一刀,正好砍在苍狼的脑门上,却发出金属碰撞之声——果然是钢铁或青铜铸造的外壳。镇墓兽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人吞没进去,飞快地咀嚼几下,又从嘴里吐出来,原本堂堂的七尺男儿,竟已被狼牙咬成一团肉泥,犹如从屠宰场的绞肉机里出来……

    苍狼向着小郡王扑来,成吉思汗的子孙,已经无从躲避,只能闭上眼睛,等待自己也变成肉泥的那一刻。

    突然,镇墓兽的狼嘴在小郡王的头顶停止了。

    它似乎认得他?

    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睁开双眼,盯着苍狼镇墓兽绿色的眼珠子。

    秦北洋和阿海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晓得为何苍狼停止了攻击?

    下一秒钟,秦北洋的背后传来另一股热量,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又开始热了。

    那是?内心仿佛一锅烧开的水,瞬间无比沸腾……

    一阵巨响从身后传来,延禧宫原本封闭的铁门,已被某种力量撞开。无数钢铁碎片飞溅,秦北洋的眼角余光瞥见雪白的鹿角,金灿灿的青铜鳞片,还有一只变大了的幼麒麟镇墓兽。

    九色来也!

    很久很久以前,漠北草原上的战乱过后,只剩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名叫孛儿贴赤那,意思就是苍狼。女孩名叫豁埃马阑勒,意思就是白鹿。这对男女结为夫妻,逃难到斡难河的源头不儿罕山,这便是蒙古人的祖先。

    民国十三年,1924年11月5日,清晨五点五十分,天还没亮。

    紫禁城,延禧宫的地下,苍狼从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处走来,它获得了自由。

    月牙儿尚未坠落,苍狼见到了白鹿。

    秦北洋也见到了,他的小镇墓兽九色,失散了一年零两个月,日思夜想的伙伴……

    此刻,九色的体型已被一年多前庞大了一圈,更像一头威严的猛兽。虽然,它还顶着雪白锋利的鹿角,青铜鳞甲却已退去,重新长出一层白色茸毛。

    “苍狼白鹿!”

    小郡王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躲到秦北洋身后,叫唤出蒙古人传说中的始祖。

    就当苍狼与白鹿相对而视,被九色撞开的那个大洞里,钻进来三个影子。

    月光泄漏而来,加上水晶宫里的电灯,秦北洋认出了阿幽的面孔,那双乌幽幽的黑洞般的双眼。她的身后是扛着矿工镐的老金、握着一柄快枪的少年中山。

    秦夫人来了。

    一个月前,阿幽、老金、中山还有九色,为了寻找秦北洋,走遍了朝鲜的三千里江山。在汉城,九色嗅到了秦北洋的气味,从景福宫转到火车站,又沿着铁路线北上。这条铁路叫“京义线”,从朝鲜京城直到鸭绿江边的新义州。他们一路奔波过了平壤,到了新义州的铁路大桥,跨过涛涛的鸭绿江,便回到了中国的东三省。

    秦北洋加上古老棺材的气味,让九色十分断定,主人刚刚经过这条铁路。这头小镇墓兽正在变大,力量变得更强,感觉器官也更为敏锐。朝鲜人尹吉回国去了,阿幽等人买了三匹快马,继续沿着铁路线到奉天,又折向西南前往山海关,沿着满清进关夺取天下的路线,晓行夜宿,快马加鞭,直达北京城墙下的正阳门火车站,却发现城头变幻了大王旗。

    那几日,正好碰上第二次直奉大战,沿路全是战火硝烟,张作霖的奉军与吴佩孚的直军在九门口长城杀得尸山血海。原本铁路线已经断绝,不想原属直军阵营的冯玉祥倒戈,自古北口回师占领北京,推翻了贿选总统曹棍,是为“北京政变”。

    这一夜,九色清晰地嗅出了秦北洋的棺材踪迹,一路冲过兵荒马乱的京城,直到故宫护城河边,已是凌晨五点。阿幽心中打鼓,反复询问九色,秦北洋是否真在深宫之中?小镇墓兽频频点头,绝不会有错。原本紫禁城有严密守卫,昨日却被冯玉祥的国民军缴械了。有了个“不设防”的空档,阿幽、老金、中山便用爪勾与绳索爬上故宫城墙,又用绳子把九色也吊了上来。阿幽扎起衣裙与头发,亮出象牙柄的匕首,宛如民间传说潜入宫禁刺杀雍正帝的女侠吕四娘。

    九色带着他们在紫禁城中穿行,躲过巡逻的太监们,无声息地来到内廷东六宫,这座钢铁与玻璃建造的延禧宫前。

    阿幽看到了一口硕大的棺材。

    “哥哥!”

    伴着阿幽一声尖叫,老金将带着刀鞘的安禄山唐刀,捆着钢箭的十字弓,扔向秦北洋而去。

    “阿幽妹妹……”

    秦北洋高高跃起,右手接过唐刀,左手接过十字弓,终于拿到这两样吃饭家伙了。

    九色看懂了主人的意思,锋利的鹿角刺向眼前的苍狼镇墓兽,几乎戳破了狼嘴。苍狼惶恐地后退,接着九色又吐出琉璃火球,猛然撞击到狼头上。出人意料,苍狼镇墓兽的外壳极度坚硬,居然只被打出个凹陷。但它晓得遇上了狠角色,九色的体型虽然还比苍狼小一圈,战斗手段与杀手锏却更多。九色守住延禧宫的大门口,不让它就此逃窜出去。苍狼镇墓兽一声咆哮,扭转身躯的同时,狼尾扫过九色的面门,它仓皇地爬上了楼梯。

    九色紧追不舍,二楼雍正皇帝的十二美人各自花容失色,眼看着苍狼白鹿两头猛兽,又顺着楼梯爬上了三楼。

    这里刚才经过了一场搏斗,变得满目狼藉。苍狼镇墓兽无处可去,索性撞破头顶的额天花板,一跃而上延禧宫的西式屋顶。

    两百年,这尊镇墓兽第一次面对苍穹,却已是二十世纪,引颈发出狼嚎……

    苍狼面对西沉的落月,正准备纵身一跃,跳入隔壁的景仁宫。

    清晨六点零一份,东方的第一抹晨曦,正穿越渤海与华北平原,度过通州与大运河,翻越北京的朝阳门城楼,越过皇城根儿与紫禁城,照射到帝国内廷深处,延禧宫三层阁楼顶上。

    太阳,金色而微凉的旭日,就像一大片金色油漆,涂抹在苍狼镇墓兽身上,瞬间“石化”,重新成为一堆钢铁雕像。

    苍狼凝固了。

    就像所有的镇墓兽的那样,一旦离开地宫的环境,来到白昼之中,受到阳光照耀,就会变成没有生命的雕像。

    与此同时,正当苍狼镇墓兽与小镇墓兽九色在延禧宫的楼上追逐,阿幽已对阿海亮出了匕首。

    三名身着黑大褂的刀客,分别亮出长柄刀剑,向着阿幽、老金与中山冲去。

    交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全是一顶一的高手,胜负生死都只在毫厘之间。而太白山一方的软肋则是中山,毕竟他的年纪轻道行浅,但也因此,他弃绝了冷兵器的对决,直接扣下了快枪的扳机。

    一名黑衣刀客当即爆头,脑浆与鲜血喷了中山一脸。

    秦北洋也在旁边举起十字弓,觑准其中一人射出钢箭。那人正与老金对决,长柄刀剑砍在矿工镐上,钢箭正好从空档飞入,射穿了对方的咽喉。

    只剩最后一个黑褂男子,正要转身逃跑,已被阿幽追上,刺客们的主人快如闪电,已从背后抹断了他的脖子。

    黑褂高手们全灭……

    阿海呢?

    秦北洋喘息两下,只见延禧宫的大门外,闪过一个黑色人影。

    他要溜了。

    秦北洋挥舞唐刀追上去,这时刚刚天亮,晨昏交替之间,水晶宫门口有些昏暗,阿海竟被那口棺材绊了一跤。

    “去死吧……”

    秦北洋举起唐刀,正欲将阿海劈成两段,却见到他背后斜挎这一副卷轴——《韩熙载夜宴图》。

    原来他想要携带这幅国宝逃走,秦北洋立时改变了主意,守住右手的唐刀,左手扯下了阿海身上的卷轴——相比自己的复仇,这幅《韩熙载夜宴图》更为宝贵呢。他不愿在砍死阿海的同时,也破坏了这件中国的无价之宝。

    失去了《韩熙载夜宴图》,阿海却有了喘息之际,重新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而去。秦北洋还想追赶,只感到脚底打晃儿,毕竟身子骨虚弱,在棺材里关了那么多天。他眼睁睁看着阿海逃跑,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无影无踪。

    万幸的是,《韩熙载夜宴图》却保住了,秦北洋小心翼翼地抓着卷轴,贴在自己心口,似乎听到一千年前的夜宴声声……

    延禧宫,西洋楼的三层阁楼之上。

    苍狼镇墓兽,已在屋顶的晨曦之中,成为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九色没敢再爬上去,它停留在延禧宫的三层,收起张牙舞爪的鹿角,恢复成了一条“大狗”。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冲上三楼,阻拦在九色跟前说:“不要伤害苍狼!不要吞吃它的灵石……我猜,这是蒙古帝王的镇墓兽。”

    秦北洋斜背着《韩熙载夜宴图》卷轴,已经爬上三层楼梯,从背后抱紧九色的鬃毛。

    久别重逢,小镇墓兽回过头来,亲吻失散了一年的主人的嘴唇,胸中爆发熊熊热量,几乎就要变成一团火燃烧了秦北洋。

    “你长大了……”相隔一年零两个月不见,秦北洋可以明显察觉九色的变化,“你从小男孩变成少年了……”

    九色点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撒娇的眼神。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秦北洋搂着它,忍不住泪崩了。

    小郡王帖木儿已爬上屋顶,俯瞰着紫禁城的三宫六院,查看凝固成雕像的苍狼镇墓兽。

    接着初升的朝阳,他发现苍狼雕像的底部,刻着一行奇形怪状的文字,分辨了半天才认出来:“八思巴蒙古文。”

    “你说什么?”

    秦北洋也爬上屋顶,在古墓与棺材里憋屈了一年多,都快忘了天空长啥样?不见天日的皮肤,如同苍白的吸血鬼,他要拼命地呼吸阳光。

    小郡王盯着苍狼底座上的文字说:“这是忽必烈皇帝命令国师八思巴创制的蒙古文字,也是元朝的官方文字,但因为八思巴大师是藏传佛教萨迦派的第五代祖师,他创制的文字自然脱胎于藏文字母,蒙古人使用颇不方便,因而很快变成了死文字。”

    “如此说来,这尊镇墓兽的墓主人是……”

    “元世祖忽必烈。”

    “忽必烈大汗的镇墓兽?”秦北洋一脸惊骇,“可是蒙元时期葬俗,不是没有陵墓,将地毯包裹遗骸任由草原上万马奔腾而过吗?”

    “因此,即便忽必烈统一了中国,按照汉人习俗,命令墓匠族为自己修建了镇墓兽,死后还是未能埋入陵墓。他的镇墓兽来自蒙古人始祖苍狼白鹿的神话,苍狼代表我们成吉思汗的后裔,可惜并无用武之地,被抛弃在蒙古草原。两百年前,它被西征准格尔的清朝大军发现,成为康熙大帝的收藏品。”

    秦北洋若有所思:“想起来了,刚才这尊苍狼镇墓兽,几乎就要把你吃了,却突然停止进攻,是闻到了你身上的蒙古人气味?”

    “不止,还有我身上有黄金家族的血脉。苍狼是忽必烈大汗的镇墓兽,而我恰好是忽必烈大汗的直系后裔。它的魂魄就是我的祖先,因此认出了我,绝对不会伤害我。”

    “小郡王,你倒是可以成为苍狼镇墓兽的主人呢!就像我成为九色的主人。”

    帖木儿却指着秦北洋身上背着的卷轴问:“北洋,《韩熙载夜宴图》被你救回来了?”

    “要打开看一下吗?”

    “别!阳光会损害古画的。”小郡王出自诸侯贵胄之家,对于古董字画也略知一二,“我算是明白了,阿海那家伙,他跟延禧宫的老太监里应外合,偷盗故宫中的国宝文物,每夜都运出去好些宝贝。然而,总有一些忠于职守的太监,拒绝同流合污,结果却被这些王八蛋害死了。这就是内务府总管大臣请求叶探长所要调查的真相。”

    “怪不得,看到《韩熙载夜宴图》里的异相,你就发出声响暴露了。”秦北洋眯起双眼,注视故宫层层叠叠的屋顶,包括巍峨的太和殿上的琉璃瓦,“不过,以我对阿海的了解,恐怕不止是盗窃文物国宝那么简单……”

    北京的清晨,两人坐在延禧宫的西洋屋顶上聊天,守着一尊镇墓兽的雕像,眺望金灿灿的故宫东北角楼。

    忽然,一只细细的手缠住了秦北洋的脖子。

    他刚想要反抗,却听到阿幽的温柔的声音:“哥哥,我来了。”

    不知不觉,她也爬上了高高的屋顶,抚摸秦北洋满面的胡须,毫不嫌弃他那头油腻而打结的长发。

    “阿幽妹妹,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年,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我让你久等了。”

    “哥哥,就算阿幽等到头发白了,等到这紫禁城化作灰烬,我也会把你找回来的。”

    看着小夫妻重逢卿卿我我的样子,小郡王尴尬地想要钻下屋顶,却听到宫墙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秦北洋也警觉盯着底下,只见延禧宫的大门敞开,许多太监冲了进来,看人头估计有上百人。他们前呼后拥着一抬敞篷轿子,坐着个身着白西装的年轻人,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瘦长而苍白的脸,没有胡须,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他是紫禁城的最后一位主人,中国最后一位被历史书所承认的皇帝——爱新觉罗·溥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