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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镇墓兽 > 第十八章 乾隆皇帝

    “东陵到了!”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骑在乌黑的蒙古马上,手搭凉棚,望向连绵起伏的昌瑞山。

    李隆盛拍马赶到:“东陵正是我的七世高祖父选定的风水宝地。你们看这昌瑞山,重峦如涌,万绿茫茫,日照阔野,紫雾霭霭。顺治帝将随身佩鞢放入风水师选定的穴中,便是孝陵之金井。我家自先祖李淳风所传手艺,阴宅要讲究龙脉,东陵山川形势极为兴旺。而昌瑞山属于燕山之一部分,作为京畿屏障,向东延伸到山海关,清朝人认为燕山与长白山同属一脉。关外的长白山正是满清龙兴之地,可保万年基业。”

    “可清朝入关二百六十多年还是亡了。”

    名侦探叶克难摘下白礼帽,在烈日下解开领口,遥望形如巨龙的燕山山脉。

    “叶探长,先父跟我说过,再好的风水,再强的龙脉,也抵挡不了天下大势。龙脉在地,大势在天,地怎能压得过天呢?”李隆盛拍了马脖子说,“科学的说法,便是万物皆有半衰期。比如原子开始衰变,数量会越来越少,衰变速度减慢,产生出另一种元素,释放出阿尔法、贝塔粒子或中微子。衰变是把质量转为能量的方式,直到原子衰变至稳定的同位素。”

    这一众人里,仅有的女子,英姿飒爽地穿着西洋装束,头戴狩猎帽,脚蹬皮靴,骑在一匹白马上,瞪着琉璃色的眼珠子说:“清朝漫长的衰变,释放出太平天国、列强入侵、割地赔款、辛亥革命等等巨大能量,最终变成另一种物质,便是中华民国。”

    李隆盛点头赞同:“中华民国也会按照这个逻辑衰变成新的朝代——这是比龙脉、风水更大的规律。如今时髦的话来说,也是赛先生的规律。”

    “诸位,别管赛先生还是德先生,前头那条龙就快死了!”一个身着工匠服,长发披肩,胡须浓密的男子说,“不,龙早就死了,前头是龙的尸体。”

    他是秦北洋。

    他的马蹄边站着一条凶猛的獒犬,却长着赤色的鬃毛,它是九色。

    两天前,秦北洋、小郡王、李隆盛、名侦探叶克难,还有九色与欧阳安娜出了北京城,沿着长城向东骑马奔赴清东陵。

    一路兵荒马乱,土匪和溃兵横行,还有许多被盗掘的古墓。秦北洋随便找了一座辽代古墓,钻进去一宿续命。

    到了东陵,风水墙内传来阵阵炮火之声。秦北洋爬上高坡,可见东陵中有至上万人的军队,到处是站岗放哨的士兵,许多部队向着旷野放枪射击,不时升起滚滚硝烟。

    叶克难重新戴上礼帽:“他们要动手了。”

    “看来大门是进不去了,风水墙也不用想了。”李隆盛下马走了几步,“我们可以爬上后山,进入陵寝。”

    众人弃马步行,攀登险峻的山岭。在松林中走了一个多钟头,才望见山脚下红墙碧瓦的宫殿。

    这时候,山下一座巨大宝顶中,响起轰隆隆的爆炸声,脚下也传来震动,九色的双眼再度发亮。李隆盛说从这陵墓规格来看,必是帝王陵寝无疑。从后山下来就像走后门,与平日进入陵寝的方向正好相反,省却了神道、碑亭、隆恩殿等等关卡,直接到了宝顶和月牙城的正后方。果然没看到几个士兵,大队人马都看守在陵墓正前方。

    他们用绳索爬上坟冢宝顶,发现墓道口已被军阀打开。爆破造成严重破坏,地面散乱夯土与砖石,不断有人马鱼贯进入陵墓。

    宝顶另外几个角落,也看到明显的盗洞与爆破迹象——这伙士兵同时在宝顶上挖洞,就看哪一条通道能挖入地宫,这是乡野盗墓的土办法。

    小郡王提醒:“虽然不晓得是哪位皇帝的陵墓?但我们不能硬闯,否则会被机关枪打成筛子的。”

    忽然,宝顶下传来一片尖叫,士兵们狼狈逃窜出来。其中一个没有脑袋的身体狂奔几步,倒在地上抽搐,腔子里喷着鲜血。

    “底下有镇墓兽!”

    秦北洋判断无疑,他摸了摸九色的脑门。这只小镇墓兽未等主人指令,便已转身钻入宝顶上方一个盗洞。

    “九色!回来!”

    秦北洋的呼喊没什么用。九色像一条饿极了的猛兽,终于发现猎物近在眼前。秦北洋只能跟着九色钻进去。

    小郡王与欧阳安娜面面相觑,李隆盛低声说:“不能让北洋身陷险境,我跟他下去,以防不测。你们几位就守在宝顶之上,若有士兵发现,务必赶紧撤退,不要管我们。”

    安娜拽着李隆盛的胳膊说:“我也要跟你们下去。”

    “不必了,这座陵墓内有镇墓兽,我和北洋都修行过‘地宫道’,而你们下去凶多吉少。自从太白山毁灭后,我时常告诫自己——生命可贵,切不可无谓牺牲。”

    李隆盛说罢,微微一笑,明眸皓齿,让人心旌摇荡。

    欧阳安娜叹息道:“你们务必要活着回来!”

    “遵命。”李隆盛纵身钻入盗洞。

    盗洞极为深邃,至少往下打了几十米,李隆盛终于摸到了秦北洋。

    黑暗中的九色变身为幼麒麟镇墓兽,用鹿角向前挖掘。镇墓兽对于陵墓有特殊感应,绝不会无缘无故打洞,说明这条盗洞确有可能通往地宫。但是军阀炸开了宝顶下方的墓道口,自然放弃了这条自上往下的盗洞。

    秦北洋几番让九色住手,他说自己是来保护陵墓的,这下反而成了挖墓的。但九色嗅到了同类的气味,已几近失控,疯狂地用鹿角挖掘泥土与砖石。

    终于,盗洞正下方被挖通了。一股腐臭霉烂之气扑面而来,九色、秦北洋与李隆盛随之跳下去。

    两人身上都有“刺客道”的轻功,落在一片青石砖上。九色吐出了琉璃火球,照亮一根长长的甬道,四周铺着精美绝伦的高浮雕,不是佛像就是金刚,显然是帝王的墓道。

    秦北洋贪婪地呼吸了陵墓之气,犹如从地狱回到人间。他看到地上散落着血迹,成百上千的金属弹壳,断裂的人体残肢,甚至内脏和肠子……

    墓室门打开一半。倒下的那一半是被炸药粉碎的,剩下完整的那一半雕刻着四大天王,青白石仿木门楼上雕满繁复的吉祥物,还有多如瀚海的藏文和梵文佛经。

    秦北洋感觉脚下踩到一片污水,墓道中泛起臭味与淤泥,说明这座帝王陵墓早已严重渗水。盗墓贼闯入之前,无孔不入的水,早已淹没了地宫。

    九色冲在前头,它虽五行属火,但吞噬过东海恶龙镇墓兽的灵石,自然也不惧怕水了。到了地宫门口,污水淹没到了胸口,前头飘浮几具穿着军装的尸体,难道要游泳进去不成?水面上飘来一具木筏,上头还有几支竹竿,显然是盗墓的军阀为进入地宫而临时拼凑的。

    秦北洋与李隆盛爬上木筏,撑着竹竿,缓缓深入地宫,九色行走在水中,头顶雪白鹿角,喷射琉璃火球,照亮地宫内的角落。

    木筏旁飘浮过来一具棺材。

    硕大的帝王棺材,金丝楠木的外壳,简直千钧之重,却依然在水上飘浮。秦北洋不禁哑然,什么伟大的帝王,死后就算住进这样的宫殿,也免不了要随波逐流,生前又怎能想到这样的结局?

    不仅是一口棺材,水面上还飘浮好几口棺材,远看像硕大的尸体,或者一头露出水面的鳄鱼。这些棺椁的保存程度与大小各不相同,最大的一尊棺椁,形如飘浮的游船,仿佛还载着帝王与后妃,游荡在圆明园或避暑山庄的湖光山色之中。

    这艘巨型棺椁突然加速,仿佛潜艇射出的鱼雷,猛然冲向秦北洋的竹筏。九色距离他们遥远,已无法前来救援。李隆盛举起竹筏,正好撑住棺椁正前方。但棺椁背后有强大力道,逼得竹筏连连后退,直到地宫角落。

    眼看就要翻船,棺椁背后露出一双幽暗目光,某个活物爬上棺椁表面,却只有个残缺的脑袋,半个峥嵘的鹿角,布满弹孔的鳞片身体,如同一条大蟒蛇,却已被斩断后半截。

    这是一条龙。

    潜在水中之龙。

    这也是一尊镇墓兽,胸口发出灵石的热量,头角都有金属反光,断裂肢体内暴露齿轮和发条等等零部件——制造它的工匠是秦北洋的爷爷,或者曾祖父,或者爷爷的爷爷……

    秦北洋迅速给它起了个名字——潜龙镇墓兽。

    它刚刚消灭了入侵地宫的士兵们,但也遭遇了马克沁机关枪的扫射,甚至集束手榴弹的攻击。这尊龙形镇墓兽被彻底打垮了,在冷兵器的年代它是无敌的,即便在冷热兵器并用的清朝,它也是坚不可摧的。但到了二十世纪,却只能成为被屠杀的对象。

    如果在十分钟前,秦北洋与李隆盛见到这尊猛兽的话,必会被它撕成碎片。但此刻,潜龙镇墓兽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将身体盘在自己守护的棺椁之上,这是它最后的尊严。

    另一只镇墓兽爬上棺椁,它顶着雪白鹿角,披挂着鳞甲,双眼发出贪婪的琉璃色光芒。

    “九色!”

    秦北洋大声呵斥,但九色越来越不听话了,无法遏制对于灵石的渴望。它用双角刺破潜龙镇墓兽的胸口,挖出一颗正在变冷的灵石,大口将它嚼碎了吞入腹中,仿佛饿了三天的野狗。已经无法统计,这是九色吞吃的第几颗灵石了。

    “北洋,这是天数。”李隆盛安慰一句,“这座陵墓,以及镇墓兽,乃是你的祖先亲手打造,也是我的祖先选定的位置,注定在劫难逃。”

    琉璃火球的光芒所到之处,水面上除了六具棺椁,还飘浮许多木头箱子,至于金银珠宝之类,多半都藏匿在水底和淤泥深处了。

    有个木箱正好飘到竹筏旁边,秦北洋将它搬上来打开,取出不少硕大的卷轴。

    李隆盛打开第一个,铺开在自己膝盖上,却是一幅黑白画卷,画满了险峻的山川形势,树立几十个碉堡,都有手持火枪的男女守卫。围攻的士兵们则是清朝衣冠,同样大多使用火枪,还有红夷大炮伺候,夹杂刀枪弓弩等冷兵器。每个人物都画得活灵活现,细节栩栩如生,竟有一种浮雕般的立体感,截然不同于传统的中国画。

    “这是西洋铜版画!”李隆盛看出了门道,“想必是清宫中的西洋画家所作。比如乾隆皇帝时候的耶稣会士郎世宁,就是一位宫廷画家。”

    秦北洋脑中闪过某种图景:“此图中的碉楼,少年时,我在北京香山看到过。那里的老旗人说,这是乾隆朝平定大小金川之乱,模拟金川碉楼建造,转为训练八旗士兵。”

    “这么说来,这张铜版画便是《平定金川战图》。”李隆盛又打开几幅卷轴,全是类似的铜版画,也都是在崇山峻岭之中的碉楼攻防战,“大小金川之战,是乾隆朝重要的战争,平定川西大小金川土司之乱。金川遍布碉楼,易守难攻,前后历时数十年,死伤数万,耗费白银七千万两。”

    秦北洋又翻开几幅卷轴,还是同样风格的铜版画,内容却截然不同,变成大队骑兵之间的争斗。双方都装备大量火枪,还有骆驼骑兵与炮兵,俨然十八世纪的欧洲大战。只不过人物衣着却是东方式的,一方是清朝衣冠,一方却是蒙古与西域的衣冠。

    “这是平定准噶尔统一新疆之战吗?”

    “不错。”李隆盛从木箱子里打开几个卷轴,“这些铜版画描绘的都是乾隆皇帝的‘十全武功’。”

    “两次准噶尔之战,一次回部之战,两次金川之战,一次台湾平叛之战,一次缅甸之战、一次安南之战,两次廓尔喀之战,加起来总共十次战争。”

    “好大喜功的乾隆皇帝因此自称‘十全老人’,命令宫廷画家制作成铜版画。”

    秦北洋慢慢收起卷轴,放回到木箱,免得落入污水之中:“中国可有铜版画艺人?”

    “乾隆帝下令必须按照奥格斯堡铜版画雕刻家卢根达斯的风格完成。郎世宁等宫廷画家先绘制小尺寸底稿,万里迢迢送到法国,由巴黎工匠转刻铜版印制,再将铜版和版画一起送回中国——这些都是我那皇家风水师的父亲告诉我的。”

    “这里的主人必是乾隆皇帝无疑。”秦北洋看着硕大棺椁上的九色,“他就在里面。”

    李隆盛借着琉璃火球的光芒说:“至于其他五尊棺椁,必是乾隆皇帝的后妃,比如他的先后两位皇后,还有三位皇贵妃。”

    “我倒是好奇,乾隆皇帝真面目为何?民间有传说,乾隆皇帝本为汉人,乃是海宁陈阁老之子,出生后被继位前的雍正帝抱养。”

    “就像有人说明成祖朱棣实为元顺帝之子一样,都是无稽之谈。乾隆皇帝的画像,这几年也从宫禁流落民间,乾隆帝是个典型的满人:长脸,白肤,细长眼,胡须稀疏……”

    “就让流言都变成武侠小说罢了。”秦北洋干脆躺倒在竹筏上说,“听说乾隆皇帝的墓里,还有干将莫邪剑呢。”

    “别想太多!既然乾隆皇帝的地宫已被破坏,镇墓兽也被打死,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我是来找阿海复仇的,没有见到阿海,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秦北洋话音未落,地宫外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几十号人马赶来,还有枪支来回碰撞之声。

    李隆盛趴在竹筏上说:“他们来开棺了!”

    九色站在飘浮的棺椁上,顶着鹿角,准备决一死战。

    外面的士兵们开始尖叫:“我的妈呀,地宫里有人在说话!该不是乾隆皇帝显灵了吧?”

    地宫外响起一片鼓噪之声,又传来两声枪响,也许是胆小鬼擦枪走火了。这帮军阀的匪兵,还没踏入地宫一步,自己便已乱作一团,枪声接二连三,甚至传来几声惨叫,必是黑灯瞎火打中自己人了。

    秦北洋将计就计,索性跟李隆盛大声说话:“我们被困在地宫了,如何才能逃出去?”

    “我也不晓得,难道躲在这口棺材之中?”

    “你们太白山出来的人就喜欢藏棺材!”

    秦北洋自然想起了当年香山雪夜行刺,还有阿海与脱欢躲入唐朝小皇子的棺材行刺小徐将军的往事。地宫中的声音加上那么多积水,形成奇妙的共鸣效果,犹如魔鬼的歌唱,悠扬飘荡到墓道深处。

    于是乎,外头响起一哄而散的逃跑声。这帮士兵实在没用。可想而知,阿海并不在乾隆皇帝的陵墓,否则绝非这个局面。

    李隆盛在地宫中撑着竹筏,就像在剑桥的康河划着小舟,快速冲出墓道。秦北洋用俄国十字弓护在胸口,九色也喷出琉璃火球开道。

    火球上下翻飞,前方传来几声惨叫,士兵们更加后退。秦北洋与李隆盛穿过两道墓室门,便被密集的枪林弹雨挡住。不能再往外冲了,一旦出了墓道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九色就会恢复成为大狗模样,秦北洋与李隆盛也会被机关枪打成筛子。

    两人一兽,走投无路,头顶却垂下一根绳索,正好晃到秦北洋的鼻子跟前。

    “什么人?”

    秦北洋警觉地抬头往上看。头顶是刚才自己跳下来的盗洞。他抓住绳索扯了扯,上头传来力道。

    真是天降救兵,李隆盛先爬上绳索,接着是秦北洋,最后是四条腿并用的九色。

    他们沿着粗壮的绳索爬上墓道穹顶,又从盗洞原路返回。从古墓的地狱爬上来,秦北洋的双眼几乎被太阳刺瞎。盗墓士兵们的注意力全在墓道中,没人注意到宝顶之上还有人。

    除了秦北洋与李隆盛,还有第三个男人,他是齐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