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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停在小区大门口,陈烁看见小区里黑漆漆的,路灯也没开,就径直把车开进去了。

    余田田说:“其实停在大门口就可以的。”

    陈烁没说话。

    他没有习惯为自己的好意做出解释,所以并不说明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走夜路并不安全。

    他一路把余田田送到公寓楼下,看她开车门出去,看她转身对他说:“还是要谢谢你送我回家,陈医生。虽然你都没跟我说谢谢我请你吃饭,而且吃到一半就拖着我走了,害我把这辈子差点吃到嘴的最昂贵甜品给浪费了。”

    陈烁的嘴角微微动了动,表情终于没那么僵硬了。

    他一如既往地自高自大,对余田田说:“多少人求着请我吃饭我都不去,今天赏脸跟你吃了一顿,大恩不言谢,你在心里偷着乐就行了。”

    余田田抽了抽嘴角,既想笑,又想骂人。

    看他恢复元气,知道斗嘴了,她也没那么同情他了,白他一眼转身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提醒他:“陈医生,你说过下次会请我去空中花园再吃一顿,把我的甜品补回来的,希望你千万千万不要狗记性啊!”

    陈烁瞥她一眼,“我就算忘了,那也叫贵人多忘事,狗记性这种东西还是比较适合你一点。”

    余田田坐电梯上楼去了,从高高的十三楼往下看,她看见陈烁的车还没有离开,不知道他在车里干什么。

    她洗了个澡,大约二十分钟过去以后,走到窗户边上吹头发时,却看见那辆黑色汽车仍然停在楼下,一动不动。

    余田田愣了愣。

    墙上的钟指着晚上十点四十,陈烁说他的备用钥匙在朋友那里,而朋友出差,晚上十点才回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能够回家了啊……

    她趴在窗户上看了一阵,被外面呼呼的冷风吹得脑仁发疼,于是关上窗,想了想,还是往大门去了。

    陆慧敏在玩电脑,奇怪地侧过头去问她:“大晚上的,往哪儿跑?”

    她也不吭声,披了件外套在家居服外面,咕噜咕噜就跑下了楼。

    陈烁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咚咚咚地敲车窗,他睁眼转过头去,一愣,“余田田?”

    那个去而复返的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弯下腰来从车窗里看着他,“陈医生,你怎么还没回家?”

    陈烁张了张嘴,没说话。

    “不是说朋友晚上十点就回家了吗?怎么,还没从他那儿拿到钥匙?”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冷得跺了跺了脚,“大冬天的外面多冷啊,你就坐在车里也不见得暖和到哪里去,还是快回家吧!”

    陈烁说不出话来。

    他是把钥匙放在家里了,但他没有什么朋友,备用钥匙也不过是放在医院的办公室抽屉里。

    他并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那么久是在干什么,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少有的困惑浮动在心头,他忽然开口问余田田:“今晚的晚饭没让你吃饱,你饿了吗?”

    余田田惊讶地看着他。

    “我饿了,走吧,带你去吃小龙虾,喝夜啤。”他打开车门,忽然间对她笑了,没有毒舌也没有凶巴巴的,只是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余田田一下子惊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这样的陈医生……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坐上了车。

    只顾着神游天外,余田田也就忘了考虑一个问题——陈烁没带钱。

    所以这顿貌似还是要她请,可怕的是直到她欢快地吃完了小龙虾才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

    陈烁甚至还一边擦嘴,一边姿态优雅地对她勾勾嘴角,“今天看你比较顺眼,勉为其难再赏个脸,让你占个便宜又跟我吃了一顿,是不是很感激我?”

    余田田只差没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

    大冷天的陈医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的,居然叫了几瓶啤酒,余田田光是看着都觉得冷得慌,他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余田田看他半天,还是问了句:“有心事?”

    陈烁没说话。

    半瓶啤酒下肚以后,他才坐在蓝色的大排档里,眯眼看着头顶油腻腻的明亮灯泡,低声说:“你今天看见的那个,陈璐瑶,不是我妹妹。”

    余田田望着他没说话。

    “我妹妹叫做陈熹,晨光熹微的熹,比我小五岁,长得很漂亮。”他自顾自地说着,视线一直停留在那颗灯泡上,间或喝一口啤酒,“她很黏人,从小到大都黏我,总是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不让她去她就哭。”

    说到这里,他弯起嘴角笑了,两边的脸颊上都露出了一颗很浅很小的梨涡,看上去竟然有那么几分可爱。

    他说:“她七岁那年,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参加夏令营,走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后来我在电话里听我妈说,她哭了一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抽抽噎噎地叫哥哥,眼睛都肿了。”

    他问余田田:“你看过《麦田里的守望者》吗?”

    余田田摇摇头,犹犹豫豫地说:“我只看过《冷酷总裁的守护者》……”

    话没说完,对上陈烁的死鱼眼,她自觉地闭上了嘴。

    陈烁说的那个故事和《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场景竟然惊人的相似,做哥哥的和父母发生争执,执意要离家出走,妹妹就砸碎了最爱的小猪存钱罐,把所有压岁钱交给哥哥。

    他看着地上的陶瓷碎片,震惊地问陈熹:“你不是最喜欢那只小猪了吗?”

    那一年,小小的她仰头认真地看着哥哥,“我怕你挨饿。”

    一字一句脆生生的,明明是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却满心满眼都是她最亲最爱的哥哥。

    陈烁也不过才十二岁,收拾好了背包准备趁夜出发,却在经过客厅时,听见陈熹的屋门咔嚓一声,那个小人儿就这么打开了门,右手拖着她的芭比书包,左手抱着小熊,笨拙地朝他跑了过来。

    她擡头望着哥哥,“我要跟你一起走!”

    想当然的,陈烁不可能答应。

    他又急又怒地命令陈熹回房睡觉,第二天乖乖去上学。

    陈熹急得哭了起来,一把抱住哥哥的大腿,呜咽着说:“大不了我不带这么多东西,我不带小熊了,也不带那么多公主裙,我什么都不带,哥哥你把我带上好不好?”

    她哭得很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声音却不敢太大,怕把爸爸妈妈吵醒,哥哥会挨骂。

    最后她抱着哥哥,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我不想离开你……”

    陈烁蓦然心软,终于说不出拒绝的话,认命地把背包放了回去,不再出走。

    说到这些时,陈烁忽然变得不再毒舌,脾气也不再暴躁。

    他的唇角盛满了浅浅的笑意,那张原本就生得极为好看的脸似乎也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算是不辜负这样好看的面容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慢,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惊动了时光,把他从那样美好的记忆里轰出来。

    他低头再喝一口啤酒,笑着说:“陈熹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是我最亲的人。”

    这一刻,余田田忽然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她,她叹叹气,遗憾地说:“我从小到大一直想要个哥哥,你看,就连你这样坏脾气讨人厌的家伙,也会保护自己的妹妹,对别人再糟糕也罢,对她就会很好。”

    她以为陈烁会立马翻脸跟她斗嘴,可谁知道这话说出来以后,陈烁忽然间不吭声了。

    她侧过头去看他,只看见他把头转向了一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握着酒瓶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怎么了?”她一惊,“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你生气了?”

    要是气成这样,指不定会打她一顿。

    余田田心里有点毛毛的。

    可陈烁却沉默了片刻,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问她:“吃完了吗?吃完了就把钱给了,大款。”

    余田田:“……”

    他是故意的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对于又是她结账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还是没忍住,回家的路上转过头去对开车的他说:“陈医生,你不觉得你老是这么花女人的钱,一天之内让女人请你两次,和邵医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陈烁随随便便地拉了拉嘴角,敷衍地说:“当然有,他花的是如花似玉的女人的钱,而我花的——”

    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余田田两眼,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旁边坐的这个分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

    余田田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反正听见了也要还嘴,还嘴也还不过他,简直是白费力气。

    陈烁把车再次停在楼下,而她快步走进单元门,快要踏进电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一晚上都很异常、显得不那么凶恶的陈医生此刻正坐在汽车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前一刻的他还在和她贫嘴,可这一刻就完全没有了半分笑意,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车窗外的夜空。

    他的姿态像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努力地想要找点星光为伴,于是她下意识地也朝夜空望去时,却发现那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这是第一次,余田田发现陈烁是一个可以用寂寞来形容的人。

    她想,还好他有陈熹。

    他描述的陈熹是个那么美好的存在,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姑娘一样,他们感情一定很好,他才会连提起她都笑得那么温柔。

    片刻之后余田田才意识到,自己怎么会同情起他来?

    呸呸呸,那么好的一个妹妹摊上这么个可恶的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回家后,余田田见陆慧敏还没睡,就凑过去问了句:“你见过陈医生的妹妹吗?”

    陆慧敏说:“谁?陈医生?陈医生有个妹妹?”

    看她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余田田只能翻翻白眼,“还是一个科的同事呢,每天一起工作,结果连对方有个妹妹都不知道。”

    陆慧敏不服气地说:“就算他有个妹妹,从来都没来过医院,那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余田田一边换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按照陈烁的似乎,兄妹俩感情应该很好,陈熹不是很黏他吗?居然没去医院找过他?

    不过这事也跟她没关系,她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了。

    闭眼前,她有些模模糊糊地回忆着陈烁说的那个故事,心想,如果她也有个哥哥就好了。

    陈熹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