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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田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她在原地愣了足足几秒钟,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佳慧慢悠悠地打开那盒披萨,十指纤纤,指甲精致。

    她还伸手去摆弄了一下其中一块,然后擡头笑着问余田田:“余护士,我一个人也吃不下这么多披萨,你还饿吗?饿的话,要不要尝尝?”

    余田田捏紧了手心。

    张佳慧还在笑,一边笑一边用那种不紧不慢、颇有优越感的语调说:“这是必胜客这一季新推出的品种,余护士你想必还没吃过,别客气,来,尝尝看。”

    一字一句都饱含笑意,却又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余田田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穷得响叮当的小护士,拿着微薄的工资,过着节俭的日子。

    虽然自己确实没她这个护士长有钱,但她的态度实在嚣张,嚣张到素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余田田这次也真真正正地想要动手打人了。

    当然,余田田不仅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

    不过是上前几大步然后再伸手一掀的功夫而已,余田田将那盒披萨重重掀翻了,张佳慧躲闪不及,被盒子里切得整整齐齐还在冒热气的披萨扑了一身。

    她尖叫一声,迅速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一身白色的毛衣裙被油腻腻的污渍染得面目全非,表情都快扭曲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她铁青着脸擡头对余田田尖声吼道,“余田田你脑子进水了吗?你干什么你!”

    “干一件我早该做,但是没胆子做的事。”余田田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从桌上抓过那几块披萨,用力地朝张佳慧的脸上扔了过去。

    然后她转身就走,不顾张佳慧在后面大喊着要让她在医院呆不下去之类的话。

    她知道张佳慧怎么想的,当初贴出公告来的时候她没有吭声,没有告诉任何人那篇年终总结其实是她写的。如今过去整整半个月了,她才忽然冒出来说张佳慧抢了她的劳动成果,谁信?

    换做她是路人甲,她也不会信。

    张佳慧转眼间已经冲到了办公室门口,气得不顾一切地对余田田的背影吼道:“余田田,你要是不想干了你趁早说!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他妈还要不要点脸了?”

    这已经是撕破脸的趋势了。

    正值午休时间,护士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有的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打盹儿,有的仍在忙碌。

    但张佳慧这么一闹,所有人都把目光投过来了。

    余田田脚步一顿,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她,“我不要脸?”

    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让你分不清黑白,因为总有一些人黑白不分,却用自己的方式也同样混淆着别人的视线。

    走廊上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看着张佳慧白色毛衣上显眼的油渍,与余田田慢慢转过头去的那个背影。

    余田田笑了,看着张佳慧冷冷地说:“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领导,这工作我还真是不想干了。”

    她从头发上一把扯下护士帽,也不管那几颗钢卡脱离发丝时究竟带下了多少根头发才会引起头皮的一阵痛楚,只是将那只帽子毫不犹豫地扔在地上。

    “这辈子有幸遇见你真是天大的福气,要不然我也见识不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么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小人。张佳慧,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看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

    余田田以胜利者的姿态转身走了,脑子里最后那根弦绷得太紧太紧,以至于她根本听不清张佳慧在身后大喊大叫了什么。

    她只是告诉自己,离这个人远一点。

    再不走的话,她真的没法克制住自己扑上去大打一架的冲动。

    ***

    离开的姿态虽然是胜利者的姿态,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只是个失败者。

    一踏进电梯,余田田就哭了。

    她害怕这么狼狈的样子会在踏出电梯后被一楼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乃至病患看到,所以泪眼朦胧地按下了顶楼。

    这一刻,很多的念头在脑子里交织而过。

    和张佳慧发生冲突后悔吗?当初那么圣母地没有揭露她后悔吗?既然当初忍了一时,如今却又忍不了了,后悔吗?

    都没有。

    她唯一后悔的,是那顶一气之下被她扔在地上的护士帽。

    她踏出电梯,跑到了寒风呼啸的顶楼,十二层的天台在严冬凛冽下成为了无人的荒野。

    被眼泪浸湿的面庞又被冷风吹痛,她却还是不断地掉眼泪。

    哭什么,余田田?她问自己。

    从小到大最清楚的事情,莫过于哭是弱者的表现,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但凡有一点骨气,都该把眼泪吞进肚子里,因为你哭了,事情也不见得会有转机,为什么不把哭的精力拿去做点有用的事?

    但她阻止不了眼泪。

    她哭得伤心极了,撑在天台的水泥栏杆上,只觉得天大地大她却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正在悲痛与迷茫中挣扎徘徊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谁的声音。

    “余田田?”

    她泪眼婆娑地转过头去,竟然看见天台的门口站着一个人,白大褂鲜明耀眼,被呼啸的风吹得鼓鼓囊囊,像是一只乘风欲飞的白鹤。

    ***

    陈烁是在办公室吃饭时,听说余田田和张佳慧起冲突的事的。

    上午的手术又迟了些,等他走出手术室时,食堂已经没什么吃的了。他不太开心地从柜子里拿了桶方便面出来,刚刚泡好,还没来得及吃第二口,就看见儿科那个经常和余田田一起吃饭的姓白的护士从办公室门口飞快地跑过。

    接着他听见她气喘吁吁又很焦急的声音:“陆慧敏,不好了,小鱼和护士长大吵一架,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有没有来找过你?”

    陈烁手一顿,热气腾腾的面条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他顾不得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当即放下了筷子走出办公室,问小白:“余田田跟护士长吵架了?”

    小白急得不行,“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从食堂吃完饭回来都好好的,在电梯里碰见护士长买了必胜客的外卖回来,小鱼忽然就开始句句话针对护士长。后来到了四楼,她就冲进了护士长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护士长满身都是披萨的油——”

    “她人呢?”陈烁打断了小白。

    “不知道,她把护士帽摘了就跑了,我们刚才下楼去找她,没看见人。我以为她回来找陆慧敏,毕竟她俩住在一起……”

    没等小白把话说完,陈烁已经转身走了。

    他嘴唇紧抿,眉头也像是上了锁一样,眼神阴沉沉的。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余田田,这是该跟人吵架起正面冲突的时候吗?!

    吵了有用?

    吵了年终总结就回来了?

    那个女人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啊?豆腐渣吗,还是柠檬烤小鸡腿?

    愚蠢!

    陈烁冲进电梯,想下楼去找到余田田,可是手指刚要触到一楼的按键时,又停了下来,最终移到了十二这个数字上。

    他本来是很生气,本来想要一见面就狠狠地骂余田田一顿,骂她不长脑子冲动行事。

    可是站在电梯里的短短几十秒里,他忽然想到了当初的那一幕。

    当时他和余田田从天台下来时,就是这样站在电梯里的。她忽然侧过头来看着他,说她从小到大父母都忙于工作,没有带她外出旅游过。

    “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可惜南方没有雪,父母也太忙,没有满足过我这个愿望。”那时候余田田的声音很轻,眼睛也轻轻地眨了眨,“所以虽然我很想把那份属于我的报告要回来,但因为那是两个孩子的愿望,我想帮他们实现它。我希望他们弥补我的遗憾,去看一场真正的大雪,在南方也能看见的大雪。”

    她还弯起嘴角,在踏出电梯时跟他挥挥手,说明年会还他一份优秀年终总结,不辜负他的批评教育。

    那时候她笑得像只小动物,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那是陈烁第一次知道,原来善良是一种会发光的宝石,当你亲眼目睹它的美丽时,会挪不开眼睛。

    再想到带她识破张佳慧真面目的那个夜里,她站在公园里妄自菲薄的迷茫眼神,陈烁觉得心里绷得很紧很紧,完全放松不下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善良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

    电梯停在了十二楼。

    当他踏上天台,看见那个趴在栏杆上一颤一颤的肩膀时,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人,个头小,心愿小,整个人都很渺小。

    风吹起她的头发,吹起她的白色护士袍,像是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吹上天去。他竟然隐隐开始担心,她这么瘦这么小,会不会被风刮跑?

    他慢慢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余田田。

    那个女人像是受惊了一样,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望着他,脸上不出所料是乱七八糟的泪痕。

    他的心脏猛地紧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好像有人把他的心脏紧紧拽在了拳头里,很闷,呼吸不过来。

    他不会安慰人,也没有安慰过人,所以在他擡腿朝余田田走过去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说:“哭,哭什么哭?你怎么不想想你哭的时候说不定有人正在笑?”

    他离她更近了些,看清了她眼底氤氲成一片的热泪,也看清了她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脸。

    真狼狈。

    难看死了。

    他脸色很难看,十分不情愿地摸出自己的手帕,一方干干净净的墨蓝色格子手帕,“喏,用完洗干净还给我,挺贵的,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说完他还加了一句:“我不是关心你,我是看你哭的样子实在太丑,真的看不下去。所以你也不用太感谢我,感谢你这乱七八糟的哭相就好。”

    “!”

    余田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想哭了,她问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答案是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手帕上,然后扔他脸上恶心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