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迟驱车带着连笑赶往晗一。
途中连笑一直在拨廖一晗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怎么回事?她工作电话从来24小时不关机的……”
若不是廖一晗有这种工作狂属性,晗一也不可能发展到如今这样的规模。
连笑纳闷挂断去电,准备再拨一通,方迟伸手将她手机挡了下去:“别打了,纯属浪费电。她不想接而已。”
连笑见他已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不由蹙眉:“什么意思?”
“我问过你助理了,廖一晗和陈璋同时失联,你不觉得奇怪么?”
因为事件出的太急,连笑都没工夫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整个脉络。出了问题的那些美妆店,陈璋是运营负责人,网上刚出黑料那会儿,也是陈璋一口咬定绝对是扬帆捏造的消息。
鉴于往年扬帆一贯用这些伎俩给晗一泼脏水,连笑也就没细究,按老方法公关删帖,粗暴的删帖行为反倒引发了受害买家的心态逆反,导致如今越闹越大。
不知怎的,连笑突然想到之前的北海道之行,她偷听到的廖一晗和陈璋的对话——
心头一凉,却矢口否认:“不可能。廖一晗绝不可能会允许陈璋这么毁公司。”
连笑这种只对公司付出20%心血的人如今都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跳脚,廖一晗可是一直对公司倾注着百分百的心血,连笑完全无法想象廖一晗会和陈璋合伙整出这么一出。
方迟在工作上绝对欣赏廖一晗,如今也只是推测,无法断言。
“我觉得廖一晗应该事先并不知情。但她现在肯定已经知道陈璋干了什么好事。或许她在想办法,怎样不通过公司就把这件事解决了,既平息了网络流言,又保住了陈璋。”
这个说法,连笑还稍微能接受些。
可依旧死咬着唇愠着张脸,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方迟哪能看不出她那点担忧?
“当然这是建立在假设这一切都是陈璋搞事的前提下。如果这一切和陈璋无关,那,”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大概他们两个出门约会,各自的手机都落在了家里,没带在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连笑依旧没吭声。
没有哪一次如这次一般,如此希望廖一晗和陈璋纯粹是因为顾着你侬我侬而漏接了电话。
到了晗一之后,车子越接近B3的晗一固定停车位,连笑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就越是吃紧。
进停车场之前,助理给她来了电话,告诉她容悦的人已在赶来晗一的路上。
两方齐聚晗一,会议由她主控,连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眼看方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反倒沉默不语地翻着储物格,不知在找些什么。
连笑磨蹭了一会儿,没下车。
“你,陪我上去?”终是忍不住扭头看向驾驶座,“假扮我的助理好了。”
连笑话音刚落,方迟便把刚找出来的蓝牙耳机往她耳侧一挂。
“我就不跟你上去了。”方迟一边整理着她的鬓发,以遮住蓝牙耳机,一边嘱咐她,“你开会途中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叩两下蓝牙耳机,我教你说。”
方迟开启蓝牙,连上她的手机,再用她的手机拨通他的号码。
“好了,下车吧。”
他的声音,自她身旁、也自蓝牙耳机双双传进连笑的耳朵,连笑仿佛真的因此生了些许勇气,深吸口气,开门下车。
方迟一路目送她进了不远处的电梯间。
一边等着她的信号,一边搜索网上的相关新闻。
相关搜索已经上了微博热搜。这一点倒是挺奇怪,买家们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把这次的假货消息宣扬得全网飞。连笑也说过,之前几天零零散散爆出晗一黑料的那几家营销号,都是扬帆养的号。
看来这次假货传言是真,但扬帆也确实在趁火打劫,不惜一切扩大负面影响。
就在这时,一直与连笑手机保持接通的通话里,突然传来“叩叩”两声。
方迟瞄一眼车载屏上的时间,她下车不过几分钟,应该还在电梯里才是。
即便如此,他还是回了句:“我在。”
“……”
“……”
“如果今天没你在,我可怎么办?”
此刻连笑站在只有她一人的电梯里,电梯稳步上行,她的心里没底。
只听蓝牙耳机里传出他一声轻笑,继而才说:“放心,你以后只会更离不开我。”
连笑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就这么被狠狠撩了一下。
连笑却未能开口回答,只因这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21楼。
电梯门应声开启,小助理就在电梯口等着:“连总!”
连笑见小助理急得都跑电梯口等着了,快步走出电梯,问道:“大家都到了?”
“……”
“……”
小助理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看得连笑都难解其意了,才怯声开口:“廖总刚到。”
廖一晗终于肯现身了……
听到这话之初,连笑着实松了口气。虽然她信方迟的应变能力,但方迟总归不是晗一内部人员,对晗一仅有的了解,也是通过她一次次的吐槽或炫耀而得知的。
有廖一晗坐镇,总比她这个半桶水带着个军师强。
可连笑正要加快步伐朝第一会议室走去时,以为廖一晗人已到了会议室,小助理却补充道:“她……在你办公室等你。”
放着一会议室的高层不管,却在她的办公室里等她?
连笑生生顿住脚步,满脸不解。
小助理也没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是奉命行事,廖总一到公司就让人把她喊了过去,廖总既不问网络流言的任何相关,也不问会议室里高层们究竟到了几人,而只说,连总到公司的第一时间,就让连总赶紧回一趟办公室。
廖一晗是公司的最大股东,并且代持着其他几位联合创始人所拥有股份的投票权,连笑作为第二大股东,大概要私下先通好气,商量好了对策,再面见一众高层?
连笑只能调转脚步,去自己办公室。
助理在她身后紧紧跟着。
连笑一边疾步一边掏出兜里的手机,她和方迟的通话还在继续。她犹豫着要不要挂断时,人已到了办公室门口。
推门而入的前一刻,连笑想了想,终是没挂断通话,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推开门。
小助理刚要跟进去,就被同样杵在门外的廖一晗助理给拉住了——
显然两位老总的私人谈话,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
连笑进门当下就见一脸惨白的廖一晗坐在沙发上,绞着手指。
“你这一晚上人去哪儿了?一直不接电话。”
“对不起……”廖一晗的声音有些哑,顿了顿,语气越发低了,“我刚从医院赶过来。”
连笑一阵愕然。
被廖一晗这话逼停的脚步又起,很快坐在了廖一晗对面的沙发上。连笑才彻底看清廖一晗的脸色。
所谓的一脸惨白,并不像是被这突发事件给吓着了。
倒像是病态的惨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到底怎么了?!”
连笑快被这帮人搞疯了。
连笑终于知道廖一晗为何一晚不接电话——
廖一晗当时人在医院,紧急保胎。
假货的来源确实是陈璋,廖一晗事先也确实不知情。今晚陈璋见事情严重,兜不住了,才向她坦白。气得她险些流产。一晚上都待在医院,身体情况稍微稳定了,廖一晗直接从医院赶来公司。
“连笑,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我能摆平。我只求你,和我一起保下陈璋。”
廖一晗抓着她的手,用力到颤抖。
连笑试图把手抽回,一挣,廖一晗那欲哭无泪的样子便映入眼帘,生生断了连笑抽回手的念头。
对陈璋,连笑恨不得他去死。
对廖一晗,她却做不到见死不救。
正值连笑方寸大乱之际,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方迟一贯处变不惊的声音——
“先问清楚,陈璋利用职务之便调包走的真货总价多少。”
连笑一惊。
差点忘了方迟还和她连着线。
连笑扶了扶耳机,掩去那一丝突然收到指示的惊讶:“陈璋利用职务之便调包走的真货总价多少?”
显然廖一晗没料到连笑会突然这么问,原本戚戚的目光一闪,有些复杂地看了连笑一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目前还在清点。”
方迟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廖一晗的答案。
蓝牙耳机那端的方迟,一条一条帮连笑分析:
“职务侵占罪的量刑和涉及到的金额直接相关,这个你务必问清楚,不能让她有一丝隐瞒。还有,这件事情她想怎么掩盖?陈璋掉包真货,涉及到的相关人员肯定不少,可不是那么容易说过就过的。更何况,就算你同意帮忙,容悦呢?容悦可是一向以无假货的好口碑著称,如此有损企业形象的事情,能随便糊弄?”
方迟估计是被陈璋和廖一晗这种一个坏事一个打掩护的架势给闹的,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忘了要给连笑留点时间组织语言。
连笑也压根没来得及再开口,已被廖一晗打断:“我知道陈璋已经涉嫌职务侵占罪,但我不能让孩子的爸爸留这么个案底……”
果然廖一晗一听她问涉事金额,就知道她在暗示陈璋这是职务侵占,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遮掩的。
大概廖一晗也惊讶于她会第一时间直指问题关键所在,便不敢再提陈璋,只说:“求你了连笑,我从没求过你,就这唯一一次,你一定要帮我。”
短暂的相顾无言中,门外响起敲门声。
廖一晗大概也知道自己此刻形象落魄,抚着额头敛去眉眼,说了句:“进。”
廖一晗的助理随即推开门:“廖总连总,人都到齐了。”
“我们马上过去。”
助理退下带上门,廖一晗才把抚在额上的手拿下来。
她看向连笑。
已然连笑已成她救命稻草。
“我也不需要你做别的,一切我来搞定,你站在我这边,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声张就行。”廖一晗挺直了背,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仿佛这样能重新赋予自己勇气,“我们俩在晗一的占股加起来绝对说一不二,我希望我们能一致对外。”
廖一晗收整好自己,起身开门。
见连笑依旧坐在沙发上半点没有要跟上的意思,廖一晗短暂地在门边一停:“你不想参会的话,可以在这儿等我。”
就算美妆版块是连笑在负责,可连笑不出席此次紧急会议的话,旁人大概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晗一的连总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躺在自己的股权上享清福的。
廖一晗就这么走了。
留连笑一人干坐在自己办公室内,被今晚的这一出又一出的意外打击得体无完肤。
廖一晗就这么一路疾行来到了会议室。
路上补了个口红,脸上终于不再血色全无。
在会议室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最先看过来的是一脸紧绷地坐在会议桌边的陈璋。
那一刻,廖一晗心中一绞,下一秒却装作毫不知情,进了会议室:“大家久等了。”
除了陈璋,会议室里还坐着晗一的一众高层,以及几位容悦的代表。周子杉人在国外出差,收到时间已第一时间买了机票,正往回赶。
连笑的助理一直在会议室门边踱着步等着连笑,此刻却只见廖一晗一人现身,小声问了句:“连总呢?”
这话本是对着廖一晗的助理问的,却被廖一晗听见了,直接由廖一晗回道:“不用等连总了,这件事上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会议现在开始吧。”
这话是对连笑的助理说的,也是对在座的诸位说的。
在座各位也没发表异议,毕竟连总一向只会和稀泥的性子,晗一上上下下都十分清楚。
也确实如廖一晗所说,即便出事故的美妆版块是连总在负责,但连总此刻就算在场,大概也帮不上任何忙。
廖一晗话不多说,先向容悦的人道明:“我先说一下目前的进展,陈总已第一时间召回问题批次的产品,并且下架了库存,”说这话时,廖一晗毫无异状地看了眼陈璋——
能在第一事件就召回数目颇多的问题批次产品,这位陈总的办事效率着实可以。
廖一晗则调转目光,看了眼晗一的品牌总监方总,继续道:“我们的品牌运营部正在试图说服受害人私下调解。我们的人加进了受害者的七个维权群,已经有一部分人同意删帖。”
容悦的副总听到这里,虽然还挺欣慰于晗一的危机处理速度,但也不得不打断廖一晗:“不好意思廖总,我得插句话,问题批次的产品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有查到什么吗?这才是我们容悦这边最关心的问题。”
容悦是晗一美妆版块的唯一供货商,这点可以瞒过粉丝们,但瞒不过业内的一双双等着看好戏的眼。
容悦一向树大招风,这次假货事件之所以短短时间内在网络上造出如此大的风波,和容悦的对头公司们的推波助澜不无关联。
以至于网络上的热搜,也从“网红假货”渐渐演变成了“容悦假货”,这也是容悦上市以来,第一次陷入如此大的舆论危机。
廖一晗被问得喉间生生一卡。
坐在对角处的陈璋捏着笔的手也蓦地一僵。
廖一晗清了清嗓,才找回听似平静的嗓音:“这个问题,我们还在……”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度被人推开——
众人齐刷刷看去。
姗姗来迟的连笑就这么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陈璋手里捏紧的那只笔蓦地掉落在桌上,他的目光迅速地往廖一晗的方向一带。
连笑自然没错过这一幕。
陈璋把廖一晗逼到如此进退维谷的境地,还指望廖一晗护着他?
廖一晗愿意,连笑可不愿意。
显然廖一晗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现,而在连笑此时的视角下,只能看见坐在主位上的廖一晗那垂着眸的侧脸,不知正压抑着什么。
连笑来到会议桌前,会议开始前给她留了位置,但她并未入座,正站在陈璋的斜对角,对与会众人道:“我是晗一美妆版块的总负责人,关于假货的来源,还在调查中。”
这才是容悦目前最关心的问题,既然廖一晗迟迟不肯讨论相关,而连笑一进门就直切要害,容悦众人自然更乐意听后者说。
“货品从容悦出库时算起,所有流程的相关责任人,包括我,也包括陈总,都将接受调查。”
连笑说完,擡眼一看斜对角——
那儿坐着的陈璋早已压低了头。
连笑压抑着冷笑的冲动,目光扫向其他人,继续道:“包括进出库在内的所有监控和进出库记录,我已经让人冻结,廖总签字之后,所有记录都会调取出来,一一接受筛查。我建议容悦也设立专门的督查岗,负责全程跟进。”
连笑的小助理躲在角落围观,脸上终于不再是之前那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自己的老板终于上道了一回,总算没辜负她刚才一直偷偷开着视频聊天,为连总全程直播会议室里的进程。
廖一晗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陈璋今晚向她坦白时,虽声称相关的货品进出库记录已被销毁,不会留下任何指向他的证据,可——
万一有遗漏呢?
她签字的话,所有记录都会被调取出来;可她不签字的话,如今容悦的人都在场,她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现在只等容悦的副总发话了。
只见副总沉思片刻,转头看向一旁正拿着手机的助手,准确来说,是看向助手的手机屏幕——
该助手和连笑的助理一样,全程用手机录下会议进程。而此刻他的手机屏幕上,正是一脸严肃地坐在机舱里的周子杉。
连笑这才发现周子杉也在围观全程。
今晚的意外太多,以至于连笑突然在手机屏幕上对上周子杉的那张脸时,心中已毫无波澜。
所有人都在等着周子杉发话,包括连笑。
“就按连总说的办。”
周子杉在视频里说道。
会议结束已是凌晨两点,容悦的副总和廖一晗还打算继续谈,连笑就先告辞了,回到自己办公室,准备拿了包就走,不料办公室里竟坐着个人。
方迟。
连笑见是他,全副武装顷刻间卸下似的,肩头都感觉轻了,把自己往沙发上一丢
方迟把桌上那杯给她买好的咖啡往她面前一推。
“半包糖半盒奶。”她的最爱。
方迟说。
连笑却无心顾及这些,语气不确定地问:“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这个问题对于方迟这个纯粹的旁观者来说并不难:“这对晗一来说,绝对是好事,但对廖一晗来说,不一定。”
还以为会得到百分百肯定的连笑腾地坐直,为自己据理力争:“可我怕我再任由廖一晗这么护着陈璋,迟早有一天廖一晗成了彻彻底底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被陈璋那逼害得倾家荡产。”
方迟这才了然一笑:“你心里其实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又何必再问我做得对不对?”
他用简单一句话,就让连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这一点,连笑是服气的。可这只能令她更加气馁,又哀叹一声瘫了回去:“廖一晗会恨我的。我明明答应了帮她掩盖,却出尔反尔。”
“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你是对的。”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连笑戚戚地问。
“等她不再被爱情蒙蔽双眼的那一天。”
说了等于没说——
连笑把手一擡,方迟已了然地把桌上那杯咖啡拿给她。
连笑保持着瘫坐的姿势,正准备喝一口,身后的办公室门却被豁然推开。
门背撞在墙上的声音,预示着来者不善。
只不过,该来者似乎并未料到办公室里会有第三人——
见到方迟的那一刻,廖一晗一愣。
方迟扫一眼廖一晗的脸色,大概知道来者何意,对廖一晗颔了颔首,便对连笑说:“我在外面等你。”
办公室门就这么被悄然关上。
明显廖一晗是来兴师问罪的。
若不是方迟刚才在这儿已经为她打好了预防针,连笑怕是要溺毙在此刻廖一晗仇视的目光中。
“为什么?”廖一晗短短三个字,已是咬牙切齿。
相比之下,连笑反倒平静很多:“我不能让陈璋再祸害公司,更不能让他再祸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