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航站楼,来去匆匆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终是唤回了连笑的神思。
连笑松开不自觉紧握多时的拳头,当着方迟的面竟笑了:“你都不好奇周子杉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方迟真的仔细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不可能不好奇,甚至在等待的这近一个小时里,一颗心都为此而悬着。但是——
“既然你选择了回来,那他对你说了什么,你有没有那么一刻被他说动,这些都不要紧。”
比起过程,他更注重结果。
结果就是,此时此刻他实实在在地握着她的手。
而周子杉,已独自一人随航班远走。
连笑却把手从他掌心里一点一点抽了出来,嘴角依旧扬着笑,却多少显得刻意了:“他给了我这个,作为离别礼物。”
连笑说着,这才从兜里摸出早已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照片。
把照片递给方迟的那一刻,终究是绷不住了,脸上的假笑碎了一地。只直勾勾地看他,等待他看清照片时的反应。
等着他或吃惊,或不解,或……
可最终等来的只是他的眸光稍稍一定,脸上依旧平静到不可捉摸——
这番依旧教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反应。
连笑强压下被他此番反应激起的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想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心里怎么想。”他收回落在照片上的目光,只看她的眼睛。
连笑只觉被他的眼神拷问——
而本该是她拷问他的不是么?
连笑避开他的目光,绕过他一屁股坐在了休息椅上,垂下脑袋双手箍着额头:“我不知道。”
她垂着的目光里,方迟的那双鞋走进,欲言又止般驻足片刻,随即在她身旁入座:“好,既然你想听我说……”
连笑没擡头。
他的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刚到墨尔本交换半年,你和孙伽文还好到穿一条裤子。她加我校内,我回加,因为我能在她的动态里看见你——”
连笑豁然擡头。
大概以为自己听错,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方迟无谓地耸耸肩:“我注册校内本来也就为了看看你。”
这回倒是彻底坦诚了,她却突然跟看神经病似的看他。
方迟敛了敛眸,仔细回想,免得记忆有任何偏差,她又要怪他欺瞒:“孙伽文说她暑假会和你一起来墨尔本,我想见见你,就答应做导游。可后来你没出现,我反倒见着了她和周子杉。”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演唱会,之后一起喝酒。孙伽文对周子杉的那点心思,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看不出来,反正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连笑真是怨气无处撒,“你看得一清二楚你还不拦着?”
方迟回答得倒是坦荡:“我为什么要拦着?客观上,别人的事我一向不爱插手;主观上——”
方迟没说下去,只意有所指地看了连笑一眼。
“所以周子杉喝醉以后,孙伽文提议和你换房间,你也就和她换了?”
“那倒没有。周子杉喝得有点多,孙伽文去买醒酒药,英语不太好,买错了药,只能换我去。”
连笑当年英语好,数学差,孙伽文则正好相反,她们的友谊最初也是始于无私地给对方抄作业。
甚至孙伽文最后和周子杉一起定居墨尔本,孙伽文大概为了周子杉,也没少恶补英文。
只是现在想来,无比讽刺。
“等我买了药回来,孙伽文已经不打算再让我进屋,我直接让我换去她原本的房间。”
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继而又别开了视线,大概是不想被他看见她眼底的狐疑。
可这哪能逃过他的眼睛?
方迟虽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一沉——
看来她并不信他这番话,起码是将信将疑。
周子杉对她说起这段往事时,她可曾也用这将信将疑的态度对周子杉?
没有这厢对比,方迟心中的落差感也不会有这么强。
只不过他早已习惯将情绪隐藏,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我以为他们当晚总会发生点什么,半夜我也确实听见了动静,可惜不是什么暧昧的声音,而是摔东西的声音。”
“我出门去看,孙伽文刚哭着跑出隔壁房间。”
“孙伽文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那一刻我猜到他们俩应该没成。当时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进去,周子杉睡在床上,床很凌乱,他身上的衣服倒也都还在。”
连笑双手抱着头,连她自己都分辨不了她此刻内心的纠结,到底是在抗拒听到这个结果,还是在庆幸,周子杉当年真的没有背叛自己。
“那之后周子杉和孙伽文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怪异,我们得租车赶回市区,他们俩因为一件小事吵了一架。我看得出来孙伽文是在找借口吵架,不然周子杉打算一直对那一晚避而不谈。”
“周子杉私下里问我,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说了前半段,没说后半段。”
连笑的呼吸就这么短暂地哽在了他话音落下的这一刻。
她既做不到把照片撕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也做不到压根不信周子杉的话,对周子杉的那番话一笑了之;
她相信方迟如果有心编织谎言,肯定能编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她甚至心底里有些希望方迟会这么做。
可方迟竟如此坦荡地承认了——
连笑陡然不知该苦笑,还是该冷笑。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方迟,这种行为,说白了不就是联合孙伽文一起给周子杉下套?
“没多久就听说你和周子杉分手了。我去你学校找过你,不过你火速交了新男友,还挺登对。我就这么做成了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够蠢的。”
方迟勾了一边嘴角,勉强算做笑意吧。
最蠢的是她吧。
那么多不知道的事……
她现在也宁愿自己依旧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迟呼了口气,摒弃前尘往事仿佛只用了这一秒:“香港还去么?”
只不过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期待,也没有了挽留,只是平静地等待她一个答案。
连笑长呼了口气,没有看他——大概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了吧。
“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她说。
方迟了然地点点头,摸出了车钥匙给她:“开我的车回去。”
连笑却避过了他的手,自顾自起身,推过他手边、她的登机箱,独自一人调头走了。
方迟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车钥匙。半晌,面无表情地收回。
此时,那高跟鞋的声音已渐行渐远,远到即将微不可闻,方迟强忍着没回过头去看,呼了口气,摸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
助理很快接听:“方总?”
“……”
助理大概以为老板这是在催自己,赶忙道:“最近的飞香港的航班头等舱只剩一个座位了,我在让他们查再晚一些的航班,还有,连小姐的托运行李已经……”
“不必了。”方迟冷言打断。
“就这趟航班吧,连小姐不去了。”
方迟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罔顾助理此刻该是何等的一头雾水。
方迟握着手机坐在原位,沉默间,终是狠狠将手机一摔。
手机屏幕瞬间分崩离析,方迟看着,面无表情。
连笑打车回了家。
司机特别热情,看她提着行李箱的样子像是刚落地本市,一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刚从哪儿回,是去工作还是去旅游。
连笑始终和失魂落魄的游魂似的,也不知道自己答非所问了些什么,就这么到了家。
一天就这么在机场和家之间来回折腾着度过,等她想起要去把长老接回来时,已经是日暮西山。
猫全放在方迟家,嘱咐好了谭骁一天过来换次水铲次猫砂。
到了方迟家,连笑直接用指纹锁进的门——
方迟早录入了她的指纹,就是为了方便她随时串门。
却不成想,她第一次用指纹锁进门,却是这般光景。
房子里空荡而冷清,连笑一开灯,大小五只猫就一股脑全跑了过来。
连笑真的很想把它们全带走,可仔细掂量一下,她唯一有资格带走的或许就只有长老了。
连笑抱起长老,又一一给哈哈哈和三小只顺了顺毛,逼着自己不回头,转身就走了。
直到关门前,连笑才首次停下,犹豫了片刻,手指飞快地在指纹锁的面板上操作,很快就把自己的指纹从锁库里删了。
生怕自己哪一刻后悔,连笑“砰”地关上门就走。
始终咬着牙齿。
一个小时后,刚入住半岛酒店的方迟接到谭骁惊慌失措的电话——
“你家猫怎么少一只???”
方迟的手机摔了,这通电话还是打到方迟的助理这儿,再由助理转交。
方迟今天有些不在状态,手机那头的谭骁已经着急忙慌半天,方迟才敛了敛神,沉声问:“哪只?”
“那只小太监!”
“……”
“该不会翻墙出去了吧?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它就是翻墙进你家院子,才做了你的女婿……”
谭晓没头没脑地分析着。
方迟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眉心蹙得更紧。
不由捏一捏眉心,踱步到窗边,窗外的维港平静之下,暗藏波澜。
“会不会躲二楼去了?你开个猫罐头引它下来。”
谭骁却堪堪打断他:“你早告诉过我这招,我进你家门,一没看见它就已经开了猫罐头。现在猫罐头都被三小只吃完了,那小太监还不见踪影……”
“……”
“你今天好奇怪,怎么一点都不急?”
方迟可是个十足的猫奴,况且现在不见的,还是方迟家的宝贝疙瘩——连大小姐养的那只,谭骁自然纳闷,“对了,我进你家门的时候,客厅灯就开着。你家不会遭偷猫贼了吧……”
“……”
“……”
方迟这回是真急了。
未免三只小祖宗在家里造反,方迟家的监控一直开着,方迟从行李里拿出笔记本电脑,连上远程监控。
谭骁的电话也没断:“你家那位要是知道你把她猫弄丢了,得砍死你吧?”
方迟没工夫搭理他,一直快速地倒放着监控画面,谭骁进门时,客厅的灯确实亮着——
画面迅速闪过,一刻不停,再继续往前倒。
直到连笑的脸从画面上一闪即过,方迟才猛地点击暂停键。
连笑从进门到离开,全程不到五分钟的画面,方迟来来回回看了五遍。
最后她离开前,在门边低头捣鼓了半天,画质并不高清,换做寻常人,根本就看不清她到底在门锁上捣鼓些什么,方迟却是脸色一点一点沉到最底——
直到画面里她最后关门消失的那刻,才尘埃落定。
她把她的指纹删了。
看来以后都没打算再进他家门。
电话那头的谭骁半天没得到回应,猜到事态严重,试探性地问了句:“真遭贼了?”
“……”
“……”
方迟直接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