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迷宫是应至晚设计建造的,是他送给自己的成人礼。
向小园住进来时,他还没玩过几次。
在他的计划里,等四级成绩出来后,他们该过几天酒池肉林的日子。
想到向小园,他总忍不住笑。
真是个小傻子,我小时候住在英国,认真算起来,普通话才是第二外语。
在‘努力学习’的日子,好几次,他都想说,不装了,别的学科不保证,但英语一定没问题的。
可向小园太香了,不是,是向小园的奖励太香了。应大少爷很明白,过程看起来越艰苦,自己得到的奖励就越多。
而且,应至晚喜欢她为自己操心的样子。那种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样子,太有安全感了。
除了母亲早逝,他成长的路上没遇到任何艰难,顺利的好像一个梦。因为向小园,他才明白踩在地上的感觉。
脖颈传来人皮肤的温度,有人在确定他脖子的位置。接着是一阵细细的疼。
应至晚不确定是病情发作,或者是他们等不及了。
不该在这里的。他想,万一向小园那傻姑娘买下这里,翻修时会吓到她吧。
可是,这里又有我所有快乐的回忆。
我还是想死在幸福的地方。
思绪逐渐远去,记忆里艳阳和秋叶那么真实。
她发丝的香味,她的笑,他们手牵手逛早市,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摆摊的阿姨误会他们是新婚夫妻……
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两个季节。
可这些回忆已经陪走过了六年。
那时候应该告诉她的。
应至晚最喜欢向小园,应至晚最爱向小园了。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嘈杂却格外清晰起来。
向小园,再见啦。
他才想闭上眼,却有一道白光进来,刺得他眼睛疼。
我上天堂了?应至晚想,我已经死了?
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喊:“找到没有!”
好像是林麻雀。
他不自觉皱眉,看来是下地狱。
眼前的白光猛然扩大,头顶出现许多晃动的影子。
很奇怪,虽然多年未见,但他就是认出来了,边上那人是向小园。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但他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眼睛条件反射般闭上了。
他听见许雅岚用尖利的声音喊:救命,快来救我们!”
他感觉脸上有些湿。
是他流泪了。
原来我没有想象中勇敢。原来我并不想死。
今天是十一月一日,现在是晚上八点零三分,失踪九人全部救出,世界上再没有‘11·1’特大失踪案。
命运改变了。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林嘉乔拥抱林大鹏,激动的喊:“爸爸!”
林大鹏正忙着联系人手,呼叫救护车,还要处理后续事宜,没工夫搭理自己闺女。他把林嘉乔扒拉去一旁,敷衍的表扬:“你太厉害了,你是人民守护神,明天就给你送锦旗。”
秦观赶紧把她带出来,不让她添乱。
林嘉乔这时满脸‘老子好TM牛x’的表情,眼眶却忍不住发红。秦观把她按进自己胸膛里,“哭吧。”
林嘉乔挣扎出来,用他的领带擦去眼泪。她掏出手机,把那篇写来安慰向小园的新闻稿发出去。
在满屏‘为逝者祈福’的新闻里,《有闲读报》真实的像个另类。
警方和医护人员还在救人,林嘉乔怕打扰他们,便在外围拍了几张照片,做新闻配图。
等忙完了,她对秦观说:“我们去找小向子吧。”
救护车,向小园盯着应至晚,神情恍惚。
她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找到他的。
手中一痛,她终于回神。是应至晚握住了她的手。
向小园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好好看过他。
应至晚瘦了很多,脸上的胶原蛋白不见了,只留下锋利的骨骼。因为长期受病痛折磨,他皮肤透着病态的白。
他这时身上脸上满血,鲜红和暗红交缠在他白的皮肤上,有种诡异的病态美。
为保护视神经,应至晚的眼睛这时被遮住了。他空出的那只手摸到氧气罩,费力的扯了下来。
他说:“应至晚最喜欢向小园了,应至晚最爱向小园了。”
向小园这才看见,他牙龈上也有些。
一种巨大的悲伤从心里涌出来。
失而复得的喜悦才出现片刻,便烟消云散了。
她许久不说话,应至晚有些不安,试探的说:“老婆。”
向小园抹去眼泪,哽咽道:“你这个大傻子。”
应至晚这才安心。他甚至有心情开玩笑,“是不是后悔让我考四级了。”
“如果早听我的话,我们领了证,等我死了,你就是全市最有钱的寡妇了——”
向小园其实想了好多恶毒的话骂他,可那些话到了嘴边,便变成眼泪落下了。
她的哭声太过悲伤和压抑,应至晚也不说话了。
沉默许久,他说:
“乖宝贝,别哭了。”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他把向小园的手握得更紧了,“你多看看,我好不好。”
“你,要记住我啊。”
药效逐渐发挥作用,他的手渐渐松开了。
应至晚住进了他在瑞士那家的医院的中国分院。林嘉乔和秦观不知道,跟着刘洋他们的救护车去了趟市立医院,跟林大鹏打听后,才找了过来。
这时应至晚已经进急救室快三小时了。
向小园就坐在急救室外面。她好像只剩下一具空壳,灵魂早飞走了。
林嘉乔坐在她身边,才发现她凉的吓人。
她安慰道:“不要这样,你已经找到他了。”
向小园有些呆滞的看着林嘉乔,“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医生说,他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想签,但我不是他的家属。”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只能、只能坐在这里。”
向小园没有流泪,也没有声嘶力竭。她只是麻木,眼睛满是平静的绝望。
“我担心他爸爸因为我穷才不同我们在一起,我拼命赚钱,我想,有一天,就算他一无所有了,我也可以养他。”
“我真的,很努力的。”
“可他不给我机会。”
“医生说,他已经到晚期,活了今天没明天。”
“我不懂,老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坏。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要对我这么坏。”
应至晚的爸爸这时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来到向小园面前,脸上是同样的悲伤:“你,辛苦了。”
“他,尽力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应至晚和他很像,向小园立即知道他是谁了。
她想站起来,但腿已经麻了,林嘉乔忙扶住她。
应至晚爸爸知道她要问什么,告诉她:“应至晚已经送去ICU了。”
“他没受什么伤,只是他那病……”
“我想看看他。”向小园问:“我能,看看他吗。”
因为镇定剂,应至晚睡得很熟。但他睡得很不舒服,眉毛皱着,嘴唇也紧紧抿着。
应爸爸站在窗户前,盯着病床的人,“这个病,发作起来很痛。”
“但他一次也没放弃。”
“他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
他看着向小园,“叔叔求你了,不要怪他。”
向小园没说话。
她眼睛里含着凄怆,眉目间却是温柔的。
这时秦观的手机响了,他对着电话应了几声,对应至晚爸爸说:“应叔叔,林队待会要找你录笔录。”
应至晚爸爸摸了把脸,“让他过来吧,我在这里等他。”
他抱歉的看着林嘉乔和秦观,“是我太纵容孩子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其实不知道应至晚具体的计划,但应至晚留给他的消息太过决绝,他已经做好永别的准备。
他也舍不得,但他亏欠应至晚太多,在应至晚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希望应至晚能不带遗憾离开。
向小园看起来已恢复平静。她对应至晚爸爸说:“我还有事要做,先离开一会。”
“等应至晚醒了,请您通知我。”
说着,拉着林嘉乔离开了。
这时已经后半夜,距离天亮不远了。
向小园没有回家,而是让秦观把车开到市立医院。
“我熬不住了,睡两个小时。”向小园说:“虽然定了闹钟,但如果到时候我没醒,你们把我叫起来。”
“对了,六点左右我们公司会有人过来送文件,麻烦帮我接收一下。”
她执行能力真的很强,话音才落,用外套盖着脑袋,躺下来。
秦观在手机上打字:你也睡一会,明天还要上班。
林嘉乔回答:明天不上班。社长让我跟应至晚这个案子。你不睡吗。
秦观:车上开了暖气,要留人守着。你先睡,然后换我。
林嘉乔:我睡不着,我太兴奋了。
秦观:我也是。
两人便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靠着对方肩膀,各自玩手机。
林嘉乔想对这次案件做一次深入报道,正用秦观平板写写画画。
秦观正看她那篇现场快讯。
评论区里全是表扬的,夸《有闲读报》不愧是业界良心。
秦观跟自己挨夸似的,一一截图,存进云盘留念。
他很做作的想,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虽然我们家林只只是个了不起的媒体人,但是她也不是没缺点的。
比如这个照片,就拍的不是那么清楚啦。
林嘉乔拍照向来手抖。秦观把照片放大,看见角落里有个眼熟的小猫玩偶。
才想给林嘉乔看,有人敲了敲车窗。
向小园的文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