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姿婧并不是传统审美中的好看,她下颚骨微凸,眉毛生的很浓,一副英姿飒爽、永不服输的样子。
她五官里最最漂亮的要数她的眼睛,是标准的杏仁眼。据副社长说,这双眼睛和她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崔柏兴的妻子曾是《有闲读报》最有名的出镜记者,可惜天妒红颜,英年早逝。何幼薇就是模仿她才火的。
林嘉乔之前见过崔姿婧,那时她眼睛还没生病,神采奕奕的,好像清晨树林里的小鹿,又灵动又充满生机。
那时她们还是上高中的年纪,崔姿婧有些小孩子的天真,还带着些傲。她不止一次说过,她要拿做第一个拿到女子四百米跑的亚洲冠军。
林嘉乔高中时是条咸鱼,整天只想混吃等死,所以对这种有理想有目标的人特别羡慕。
她现在还记得崔姿婧说这话时的样子,神气极了。
其实崔姿婧现在也很神气,只是一双眼睛没了焦距,也没了生机。
林嘉乔被副社长那耷拉的眼皮看着心虚,才想找崔姿婧说话,崔姿婧却先一步招呼她:“只只来了。”
她又转过身,精准的找到副社长的位置,和他打招呼。
副社长这人心不坏,就是嘴巴每个把门,一着急什么都往外说。崔柏兴很清楚自己朋友这毛病,担心他说出什么让崔姿婧难过,便催促她带着林嘉乔参观学校。
崔姿婧对学校很熟悉,每次路过拐弯,或者遇到障碍物,不等林嘉乔出声提醒,她便先带着林嘉乔绕过去。
林嘉乔暗自惊叹,好奇崔姿婧是怎么做到的,却担心冒犯她,不敢问。
崔姿婧似乎觉察她的情绪,有些得意的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林嘉乔大声称赞:“你太棒了,你有特意功能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崔姿婧神秘兮兮的说:“其实平时没有这样快的,我是为了向你显摆,故意装出很敏捷的样子。”
担心被林嘉乔小瞧了似的,崔姿婧又说:“虽然走得慢,但我一个人走得也不错。”
林嘉乔真诚的夸了她几句,说:“我可以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吗,会不会冒犯你。”
崔姿婧很大方的传授经验,“靠嗅觉和听觉咯,还有肌肉记忆什么的。”
“虽然听起来像安慰自己,但是真的,自从看不见后,我的其他器官好像灵敏很多。”
“这就是传说中代偿吧。”崔姿婧的手准确的放在林嘉乔肩上,“不要总担心冒犯我。”
“对我有这种心情,才是最大的冒犯呀。”
林嘉乔回答道:“知道了。”
“我本来也是口无遮拦的人,和你说话前还要考虑你的心情,也很别扭的。”
崔姿婧爽朗的笑了。她问:“你们是来劝我爸回去的吗。”
林嘉乔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这么想?”
崔姿婧说:“副社长之前来过好多次啦,每次都说报社撑不下去了,要我爸回去主持大局。”
她好奇的看着林嘉乔:“你们真撑不下去了?”
她眼睛并没有焦距,但林嘉乔就是有种被凝视的感觉。
林嘉乔并不知道这件事。
原时间线里,她此时正为网络总编的位置努力,每天转发各种震惊体吸引流量。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崔姿婧也没执著的非要个答案不可。
崔姿婧说:“我偷听过他们说话。”
“虽然他们说了很多,但有一句话我觉得很对,我爸这个年纪,不可能一直做运动员的。”
“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记者这份工作。再说他又在报社交了那么多年社保,拿不到退休金太可惜了。”
说起社保,林嘉乔有一瞬间想起林大鹏。
他也没拿到退休金呢。
崔姿婧停顿了几秒,用试探的口吻说:“只只,你能不能和社长叔叔他们商量一下,保留我爸的工作职位啊。”
“等明年,我们跑完奥运会,我会劝他回去上班的。”
林嘉乔有些惊讶,“师父能同意吗。”
崔姿婧脸上露出几分嫌弃,“我爸快五十了好吧,年过半百诶。他本来就不喜欢运动,你指望他能锻炼出个啥。”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我们经济体育,菜是原罪。”
林嘉乔不相信:“可是,师父说,你的教练很看好他。”
崔姿婧小声说:“其实教练一直给我找领跑员,为了照顾他的自尊,我们都私下偷偷见面的。”
她有些八卦的说:“其实,我爸刚来时,队里都在打赌,猜我爸能坚持几天。”
虽然语气里带着嫌弃,但她脸上全是骄傲:“我都告诉他们了,我爸从来都说到做到,一定会陪我站在奥运会跑道上,他们竟然不相信。”
“你不知道吧,我爸一开始还没我跑得快呢,现在已经跑的和我一样好啦。”
林嘉乔又想起原时间线。
她暗自发誓,这次,她一定要让他们站在奥运会赛道上。
等林嘉乔离开,又在门口公交站遇见副社长。
这时林嘉乔还养活不起整个报社,说话时自然少了一份底气。
她和副社长四目相对,才想解释什么,便听副社长说:“你还挺沉得住气。”
“钱伟现在可没事就往我办公室跑,一天恨不得制造八百次巧遇,你倒好,还有心思来看你师父。”
共事多年,林嘉乔很知道他的脾气。
他这人虽然嘴巴话脾气迂,但能和崔柏兴做朋友,人品是没的说的。
林嘉乔不打算借崔柏兴和他攀关系,便拍马屁道:“您是什么人啊,刚正不阿,咱们媒体人的典范,怎么会为几句好听的就偏心钱伟呢。”
副社长满脸‘算你识相’,问:“怎么想起来看你师父了。”
崔柏兴的车祸至今原因不明,崔柏兴这样的社会记者,又最容易得罪人,。不能排除仇家报复的可能。
林嘉乔便胡诌了个理由,借机向副社长打听:“我昨晚整理素材,发现一条旧新闻,说有个记者被仇家开车撞了。”
“然后我就想起我师父——”
不等林嘉乔说完,副社长就拉着她吐口水,“瓜娃子说什么呢,童言无忌大风吹散。”
林嘉乔跟着呸了两口,“我肯定是不希望师父出事啦,所以就想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仇家,咱们给他排除隐患。”
关乎崔柏兴人身安全,副社长重视起来。他认真回忆:“仔细想想,还真没有诶。”
“他卧底的那个传销案,整个组织的负责人的蹲大牢去了。”
“那个渣土车司机砍杀邻居的案子,司机已经枪毙啦。”
“难道是去山沟解救被拐妇女的案子,不能吧。”
随后副社长又列了几个案件,什么贪污腐败,虐待儿童,黑煤窑,保健药。崔柏兴从业三十余年,总结来说就是一句话,别人不想管的他管,遇不平则鸣。
他经手的新闻,当事人轻则监狱服刑,重则判处死刑。
虽然总被同行戏称为‘死神来了’,但每个媒体人都想活成他的样子。
林嘉乔就是在高中时听说他的事,才想成做记者的。
那时崔柏兴为解救被拐妇女,假扮傻子进山沟沟卧底,最终收集到线索,和警察配合,侦破此案。
他一张脸上还有污迹没擦,衣服也破破烂烂,看起来和真傻子没什么区别。但是面对镜头,他却很潇洒的问:“难道你遇到这件事,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采访他的记者激动的语无伦次,林嘉乔也激动起来。
她从小就像林大鹏一样做个大英雄,可她做不了警察,因为她吃不了训练的苦。
幸好,在那天,她打开电视,找着了自己想做的工作。
林嘉乔不解:“到底什么人,敢对咱们老崔下手。”
副社长白她一眼,“我也给你绕进去了。和着你就盼着你师父出事。”
林嘉乔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崔柏兴葬礼上,这老头哭得几乎晕过去了。
这时公交车来了,副社长嘟嘟囔囔上了车。刷过公交卡,他问林嘉乔:“你还不上来?”
林嘉乔摆摆手,“我真要跑新闻。”
这句话当然是假的。
她知道自己脑子不行,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件事。
她打算去找秦观。
‘大秦’这名字看着霸道,其实全称是‘大秦小卖部’。
秦观他爸年轻时是二流子,遇到秦观妈妈才改邪归正,向多次缉拿自己的警察林大鹏同志借钱,开了这家小小的商店。
‘大秦’是街坊邻居都这么喊他。
他本来就打算养家糊口的,没想到生意越做越大。自秦观回家帮忙后,父子俩强强联手,‘大秦’营业额几何倍数增长,竟冲进海城富豪榜首。
秦观爸爸是个很朴实的性格,‘大秦’总部始终在近郊工业区那栋写字楼里,低调极了。
整个‘大秦’都知道林嘉乔是秦观女友,见她去秦观办公室,并不拦她。
推开秦观办公室的门,林嘉乔先闻到一股酒气。
她以为秦观喝多了,刚想去给他买醒酒药,就听见个熟悉的声音说:
“这不林大记者吗,真感动,这周来看我两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