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顾依明打电话的是顾妈妈的保险推销员。
顾妈妈买了份意外伤害险。这位推销员很负责人,自从她进疗养院后,便盯着顾依明要各种材料,如今两年过去了,顾依明材料递了一堆,钱是一分没摸到。
秦观早看这卖保险的不顺眼了,不满道:“这人是不是暗恋你,他这个月的骚扰你几回了。工作也不好好做,就会和你聊闲天,要不然咱们套他麻袋,揍他一顿吧。”
顾依明懒得理他这没营养的话,对林嘉乔说:“只只,能帮我个忙吗?”
林嘉乔有些犹豫,“真的要揍他吗,可是我已经好久不打人了诶。”
顾依明长叹一声,这么多年,老林和乔女士真是遭罪了啊。
“不理卖保险的。”
顾依明说:“你看得出来吧,我姐,大概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我问过她,她不告诉我。所以,你能不能问问叔叔,或者崔记者,我想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约是顾依明太瘦了,总给人种很脆弱的感觉。比起和秦观在一起的随意,对待顾依明时,林嘉乔总多了些小心翼翼。
她怕伤到他,对他总是很温柔。
但是这次,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不客气的说:“既然乐乐姐不想你知道,你就没必要知道。”
顾依明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却听她又说:“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没错,你和乐乐姐是亲人,但是她受过的伤,你没法替她疼。她的伤只能靠自己痊愈。”
“乐乐姐不想说,说明她没做好准备,你为什么要逼她。”
“而且,人们有权利拥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乐乐姐也有这个权利。她不想告诉你,你就别强迫她分享啦。”
顾依明没想到,林嘉乔竟然会指责自己。他认真想了想,“说的还挺有道理,果然是大智若愚。”
为了纪念自己第一次被拒绝,他看看顾依明,然后不怀好意的问:“不过,你也有自己的秘密吗。”
林嘉乔捂嘴,“天啦你这人,我俩才交往几天哦,你竟然挑拨我们的关系。”
顾依明傲娇的‘哼唧’一声,转身走了,“我今天要去疗养院,你俩自己回家搞定老林。”
林嘉乔嘟囔,“还挺傲娇。”
一转身,秦观正盯着她看。林嘉乔问:“看什么?”
秦观说:“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林嘉乔不解,“什么?”
“那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秘密。”秦观八卦的凑过耳朵,“也和我说说呗,我也想知道。”
林嘉乔没好气说:“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其实我是从未来回来的。”
秦观因为她在开玩笑,逗她说:“好家伙,还是穿越剧。你回来干啥,和我初恋五十次?”
林嘉乔捶他,“回来拯救你的胳膊肘,还有老林。”
秦观逗她:“怎么,老林的胳膊肘也会出事?”
林嘉乔不满,嘟囔,“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你们每一次都不信。”
秦观以为她生气了,弯下腰,看她的脸:“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会小心的。”
林嘉乔这才满意,盯着:“千万小心啊。”
说罢,拉着秦观往校门口走。
秦观挺高兴的,问:“约会啊。”
林嘉乔说:“约什么会,回家啦。”
秦观停下脚步,“老林,会不会还在生气?”
林嘉乔理直气壮道:“管他的,他气他的,咱们过咱们的。”
“你知道‘脱敏’。咱们没事就往他面前凑,这就是脱敏。”
秦观好奇的问:“你最近在看心理学方面的书吗,学了好多专业名词。”
这是顾依明告诉她的。
原时间线里,林嘉乔头一次面对几乎元气大伤的《有闲读报》不知所措,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分给家人和朋友的时间少的可怜。
她不知秦观父母吵架,知道向小园的处境,不知道老林最开始不同意自己的恋情,
不知道顾依明的姐姐,也不知道顾依明为什么读心理医生。
想到这里,林嘉乔问秦观:“你们上课,会解剖小老鼠吗。”
秦观还没适应杀死这些小生命,有些郁闷的说:“会。还会解剖小兔子,或者拿小狗子实验新药。”
之前,秦观也有过同样的抱怨。林嘉乔安慰道:“它们是小英雄,是为我们全体人类牺牲的。”
秦观独自抑郁了一会,林嘉乔又问:“明明,也解刨吗。”
秦观还是无精打采的,“嗯,他实操很好的。”
解剖就会流血。
顾依明这时是没有晕血症的。
她连他为什么晕血都不知道。
顾依明给顾妈妈选的养老院不高级,也不廉价,是间很普通疗养院,正好在他们能负担的价格范围内。
这里没有发生过蓄意虐待老人的事,但因为工资不高,愿意来做事的人不多,人手总是不够用。
为了减工作量,这里的员工通常给不能自由活动的老人穿上成人纸尿裤,一天换一次。
这些是来之前院长就交代过的。
据说院长的女孩患有罕见病,丈夫不愿治疗,和她离婚。她是为了照顾女儿才租下这里,女儿去世后,因为租约没到期,这里便一直开着。
当顾依明找过来是,这位中年女人并不欣喜,她脸上只有冷漠。她不愿把住在这里的人叫病人,所以管他们叫‘住户’。
她说,‘住户’在这里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只是不会死罢了。
顾依明立即和她签了五年合同,并且把钱一次性付清了。
院长这里经常有这种人,通常这就是他们倒数第二次出现。下一次,就是‘住户’的葬礼。
后来,在顾依明又出现在这里时,院长十分惊讶。再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大家也习惯了。
顾依明为为顾妈妈挑了中间的位置,她唯一能看见的,便是对床那个头发掉了一半的老太太。
老太太盆骨摔断了,因为年纪太大,不能动手术,家里人又没时间照顾,所以把她送来这里。
她和顾妈妈同一天进来的,当时是个很有精神的老太太,现在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灰败的气息,好像数着日子离开。
顾妈妈每次看见她,总不自觉想起自己,日子就越过越绝望。
她甚至尝试过绝食,但护工总能用勺子把她嘴巴撬开。有一次她真的决心赴死,院长别找人给她插了鼻饲管。
那种滋味,她再一不想尝试第二次。
顾依明轻声叫她:“妈,我来看你了。”
最开始听见他的声音,顾妈妈还会挣扎和咒骂,但是现在,她已经认命了。
她再不是当初那个漂亮精致的少妇,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个知道自己死期的囚犯。
她不想这样活着,又害怕死亡。
为了方便洗漱,她的长发剪的很短,脸上也抹不了昂贵的护肤品。她花白着头发,眼珠浑浊,听见顾依明的声音,迟缓的扭过头。
顾依明依旧挂着那种人畜无害的,很乖巧的笑:
“妈妈,我最近很忙,好久没来看您了,您最近过得好吗。”
“我们来聊聊我最近的生活吧。”
“我还是老样子,林叔叔和乔阿姨对我很好,每天给我做好吃的,一周都不重复。哦,对了,乔阿姨和您不一样,她手艺很好,只要我想吃的菜,她都做的出来。对了,还有……”
他絮絮叨叨许久,最后又说:“我上次不是告诉您,我想和我爸联系吗。我们联系上了。我爸现在过的很幸福哦,陪他出国的那个女人又给他生了对龙凤胎。我看过他们的照片,他们一家过的很幸福呢。”
顾爸爸是顾妈妈一辈子的坎,即使不能说话,听见那个男人消息,她喉咙里也发出哀鸣。
顾依明换上担忧的表情,“您别激动,医生说了,您这病的静养。”
借着帮妈妈盖被子的动作,他轻声说,“那个女人,还是那么好看,怪不得你丈夫当初选择她。”
顾依明是故意的。他故意编一些不明真假的话。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每分每秒都受这种折磨。
肉体的痛苦从来不是真的痛,精神上的折磨才会彻底摧毁一个人。
有几个瞬间,顾依明突然就明白了,这女人为什么喜欢虐待自己。
因为真的很痛快,在他心里最阴暗的角落,真的因为她的痛苦而快乐。
每当这种时候,顾依明就格外厌恶自己。
疗养院里绿化很不好,大片大片的土路,周围只有几颗半死不活的树,冒充自己是绿植。
等车时,顾依明给顾小絮打了个电话。他有些茫然的问:“姐,如果,我变得,和妈一样,怎么办?”
顾小絮立即回答:“没有这种如果。”
“你绝对、绝对不会和她一样。”
“因为你会爱别人,也有很多人爱你。”
像得到什么保证一样,顾依明的总算放心了。
今天是胖橘出院的日子。顾小絮考虑好久,终于决定领养它。
她在店里挑了一个可爱的吊牌,在赵瑞禾刻字时,她无意间瞥到推送的新闻。
她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