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天下征战不断,先有战国七雄彼此混战,再有秦灭六国,始皇帝在时,以强权手腕威压天下,现下始皇帝既崩,六国之后并起,眼见着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如此兵荒马乱之时,最为忧虑不安的便是平民百姓,刘盈也是遭逢过乱世、平定天下之人,知晓如何稳定民心,一边下令麾下将士不得侵扰百姓,一边传令萧何身居后方、稳定粮草与物价,双管齐下,沛县由此民心大安,士气如虹。
而刘盈则整顿军马,统兵出征,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整个泗水郡中去。
因为先前的筹谋活动,他在泗水县游侠之中颇有盛名,又兼之获取沛县之后安抚百姓,人人称道,兵马所到之处,不乏有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军,即便有人抵抗反击,也难以抗衡,不出一月,整个泗水郡便成了刘盈的囊中之物。
当其时,刘盈文有张良、萧何、曹参,武有樊哙、周勃及吕泽、吕释之兄弟等人,再兼之行政得当,家内无忧,已经初步构建起稳定而高效的政治结构——毕竟刘邦的墙角,能撬的都给撬走了。
刘盈得到泗水郡之后,并不曾急于出兵征讨四方,一边令萧何等人依据郡守府中的名籍地册清查麾下人口田亩,力求不误生产,又与百姓约法三章,严肃军纪,与此同时,又令人往各方去打探外界消息,同时也将自己在泗水郡的作为传将出去。
他脑海里拥有后世记忆,对于现下天下局面自然有所了悟,然而后世之看前朝,尤其又隔了千百年的时间,本身就是朦朦胧胧、雾里看花,又哪里能详尽切实?
可行军打仗、结交断盟这种事情,却是一丝错漏都不能有的!
探子很快将消息传了回来。
先是陈胜吴广在陈县以始皇帝长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名义起义,旋即自立为王,秦二世派遣少府章邯率领骊山徒役前去追剿,而与此同时,六国之后纷纷重新立国,起兵反秦,尤其以会稽郡的项梁、项羽叔侄二人最为势大。
消息传来,刘盈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萧何、曹参等人虽有才干,但先前毕竟困居一隅,难以从更高的视角切入考虑,能够在未来战略上与他相商的,此时也只有一个张良罢了。
张良见他似乎胸有成竹,不禁道:“沛公可是早有妙计?”
刘盈笑道:“妙计没有,主意倒是有一个,却不知师兄心中所想,是否与我一般。”
张良便将杯中茶水倒于桌上,二人以手遮掩,同时书就,最后齐齐将手挪开,便见二人手底下赫然都写着一个“等”字,四目相对,齐齐大笑出声。
张良笑完了,方才正色道:“陈胜吴广开起义之先,固为大义,然而观其行径,颇有耽于权势享乐之态,殊无远见,只怕难以长久,至于六国……”
他神情中苦涩一闪即逝,有些自嘲:“先前你我二人早就有过定论了。”
说过一次的话,刘盈不会再搬出来戳人肺管子,淡淡一笑,便将那一页掀过去,展开地图,细细规划接下来的进军路线。
“贪多嚼不烂,天下虽大,却也得稳打稳扎一步步往外走,先把泗水郡消化掉,高筑墙,广积粮,再图其他,至于别的势力么……”
他唇角冷冷一翘:“且先让他们上蹿下跳,彼此试试成色去!”
“高筑墙,广积粮,妙极,”张良目露赞叹之色,细细品味这六个字几遍,又迟疑着接了下去:“缓称王?”
朱元璋眸光一闪,心头微跳,几乎要以为这人也是穿过来的,试探着叫了声“朱升”,对方却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大抵真就是纯粹靠脑子接出来最后三个字的。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果真不愧是留侯。
……
各地起义爆发之后,天下都乱成了一锅粥,秦国将领四处灭火,六国不间断与之抗战,项氏叔侄带领八千江东子弟一路北上,刘盈则亲随家小在泗水郡猥琐发育。
刘邦……
刘邦被抓了壮丁_(:з」∠)_
自打放走那群徒役之后,刘邦就知道沛县自己暂时是回不去了。
身为亭长,没有完成任务是个死,私自将徒役放走也是个死,这时候真要是回去了,那就是死上加死,他又不傻,凭什么回去挨刀!
刘邦带着愿意跟随他的百十号人在芒砀山暂住,又差遣马仔往沛县去打探消息,没过多久就知道老婆被抓进大牢的事儿了,硬生生吓出来一声冷汗,一边大骂沛县县令是个杀千刀的乌龟王八蛋,一边庆幸自己脑子灵光,总算没傻了吧唧的往刀口上撞。
他倒也有那么一丁点微末良心,知道老婆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悄悄让人给萧何、曹参送信,希望他们帮忙求情,想法子说动县令把老婆放出来,实在不行就去找吕家——他们有钱嘛!
不为别的,吕雉肚子里还揣着刘家的种呢!
萧何、曹参和吕家人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刘邦不得而知,不过没过多久,吕雉便被放出来了,他带着人在芒砀山喂了几个月的蚊子,终于得到了消息——吕雉给他生了个儿子,老爹已经给取了名,叫刘盈。
“儿子,乃公又有儿子了!”刘邦哈哈大笑。
虽然前边曹寡妇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但男人嘛,哪有嫌儿子多的?
再之后等吕雉出了月子,身体恢复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往芒砀山去送饭,顺带着告知他沛县近况。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一旦被抓住就得砍头,芒砀山里蛇虫这么多,马仔们说话也好听,超开心的,这辈子都不想回去!
刘邦在芒砀山里停驻了大半年,终于耐不住性子,带着麾下马仔往别处碰运气去了,可以的话,他想去投奔张耳——当初他还曾经给张耳做过门客,只是后来张耳被秦国通缉逃走,他也只得悻悻返回沛县。
刘邦先前也曾经听人说过,张耳隐姓埋名去了陈县,只是那时候他还是大秦的基层干部,不想与张耳这样的乱臣贼子为伍,但是到了现在,老大别嫌弃老二,赶紧报团取暖吧!
刘邦带着麾下百十号马仔往陈县去寻张耳,辗转数月之后终于如愿以偿,难兄难弟坐在一起大骂秦狗,痛饮三天,就此联合成了一处,以待来日。
始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所有六国之后都开始蠢蠢欲动,张耳也不例外,再听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张耳二话不说,便带着陈馀和刘邦一去过去了,没过多久,刘邦就听说了天下反秦事业遍地开花的消息。
他心存大望,自然也怀着逐鹿天下的野心,只是现在的他身在人下,一没有这样的条件,二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只得暂且留在陈胜处见机行事。
然而很快刘邦就发现,陈胜处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所谓的义军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内部一片混杂,起义之人各怀野心,彼此猜忌,更重要的是秦国少府章邯已经率领大军来此镇压,刘邦实在不觉得陈胜有能力渡过这次难关。
刘邦脚底抹油溜了,安全起见,他不敢惊动任何人,连先前跟随自己的马仔都没带,趁着夜色溜出了陈胜军营。
战乱一起,四处都是惶惶不安的百姓,路边不乏逃难投亲之人,偶尔也会聚在一起交换些消息,说说话纾解心头惊惧。
刘邦从中得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始皇帝死后,六国之后纷纷起兵复国,此外也不乏有后起之秀,其中沛县便出了一位名叫刘盈的少年英雄,白手起家整合沛县之后,又联合麾下士卒一举拿下泗水郡,威震四方。
听说这位年轻的沛公心怀仁义,治下有方,许多在战火中损毁了家园的百姓甚至不惧路途遥远,要往泗水郡去投奔于他。
刘邦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正拿着一个木瓢坐在河边喝水,听完之后面容激动到扭曲,硬生生将手中木瓢捏碎了。
沛县!
刘盈!
是乃公的儿子!
艹!
早知道我儿子这么吊,我还出去找什么前程,留在芒砀山喂蚊子多好!
他是乃公的儿子,他的东西不就是乃公的东西吗,父子之间,何必见外?!
先前刘邦离开陈胜处的时候,还不知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往何方,回沛县吧,又怕自己被父老乡亲笑话,去别的地方么,又怕遭逢战乱,成了炮灰……
这会儿听人说了自己儿子的丰功伟绩,刘邦心里边一点迟疑都没有了——什么都别说了,乃公要千里寻亲找儿子去了!
然后就在途径楚人辖区的时候被抓了壮丁_(:з」∠)_
艹!
这种时候,刘邦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吐露身份,冒头说自己是刘盈老子,本来还有机会偷偷逃走的,真要是这么一嚷嚷,怕得脱一层皮。
刘邦伪装成东去逃命的人,忍辱负重的进了楚国军营,这军营的首领仿佛是个八竿子能打一打的楚国宗室,名叫熊春,他厚着脸皮蹭了一碗饭吃,又涎着脸问看守他们的队长这是要行军往哪里去。
队长冷笑了一声,不屑一顾道:“去打那个名叫刘盈的毛头小子,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瘪三,居然胆敢同楚国王室之后一争高下,简直作死!”
刘邦:“……”
这踏马的可真是——
天助我也!
……
刘盈在泗水郡猥琐发育了一段时间,正准备活动筋骨征战四方的时候,先一步有人递了战书过去。
那个名叫熊春的楚国王室之后要求他率领麾下士卒缴械投降,不要厚颜无耻占着楚国的土地、消耗楚国的钱粮,战书最后又提及大将项燕之后正势如破竹一路北上,不日便将与他汇合,奉劝他赶紧跪地求饶,不要不识擡举。
刘盈看完嗤笑一声,随手将战书丢掉,然后冷下脸来,传众将领议事:“跪地投降?能让我跪地投降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
他环视一周,站起身来,手握成拳,重重打在案上:“我要的不仅仅是熊春的地盘,我还要九江郡,咱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项氏叔侄业已掌控住整个会稽郡,再率军北上,势力范围便触及泗水郡了,前世没有刘盈阻止,这叔侄二人长驱直入一路抵达山东,而现在其势为刘盈所阻,只得途径东海郡向北,而在与泗水郡相交之地,则隐隐有与刘盈一较高下之意。
说到底,这叔侄二人皆是心高气傲之人,心中怕也看不起刘盈这样的黔首之子,先前九江郡的项家士卒便与会稽郡有过数次摩擦,此次熊春来信,怕也少不得项氏叔侄暗地里生事。
刘盈展开地图,细细凝视几瞬,便定了主意,令吕泽为主将,樊哙、周勃为副将带领大半军力出击九江,而自己则与吕释之一道,率领一千精锐士卒往袭熊春,又令吕雉统筹后方,与萧何、曹参一道处置泗水郡中诸事。
他在军中向有威仪,众人自无异议,反倒是吕雉面露怔色,议事结束之后神情迟疑,踌躇道:“盈儿,我……”
刘盈从地图中擡起眼来,神色期许而信重:“我相信娘,您也不要过于轻看自己。”
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即便后嗣断绝,吕家尽诛,也没人能够否定吕后的功绩,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识见和能力吗?
这可是以女子之身而跻身“本纪”的人啊!
将后方交给她,刘盈很放心。
如此三日之后,大军开拔,吕泽自率众往九江郡,刘盈则与吕释之一道出击熊春。
刘盈这边的战斗没有发生任何变故,熊春起初还在城头嚣张叫骂,刘盈引弓而射,一箭将他身边副将射死之后,熊春立即就哑巴了,冷汗涔涔,两股战战,被人搀扶着下了城楼,胆战心惊的祈祷上天庇佑,让己方战事顺利。
祈祷失败了。
刘盈提刀近前,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周遭熊春残兵四散着逃开的同时,他脸色微微一变,耳廓轻轻颤抖起来。
刘盈察觉到了远处大军奔赴而来时地面的轻颤。
留守会稽的是项梁,自北方赶回来的只会是项羽。
刘盈虽也有心同西楚霸王一较高下,然而己方原就不过一千之众,乱战之后大抵只剩下了八百,这时候与之硬碰硬,实在不算智慧,当下传令整顿士卒,准备全军折返。
刘邦茍了又茍,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泪流满面的冲上前去,动情大哭:“盈儿,是你吗?!”
刘盈看也不看,擡手一拳将他打飞:“哪儿来的狗,吵死了!”
刘邦“砰”的一声摔了出去,地上滚了七八个圈儿才勉强停住。
他抓着地上的草,咬牙切齿的在心里骂了句干你娘!
然后刘邦爬了起来,调整好表情,满脸希冀与父亲的慈爱,重新扑了回去:“盈儿,我是你的父亲啊!你母亲近来好吗,郁儿好不好?你爷爷身体还好吗,还有大嫂和二哥,他们……”
刘盈狐疑的看着他:“你,你真是我爹?”
“我真的是啊!盈儿,我的好孩子!”
刘邦涕泪横流,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又问:“你小舅舅是不是也来了?他认得我,一见便知!”
说完,又拉起他衣袖:“你胳膊上有块胎记是不是?你娘跟我说过,你看,果然!”
刘盈神色由迟疑转为怔楞,旋即又激动起来:“爹?真的是你?”
刘邦同样激动的抽了抽鼻子:“是我啊,盈儿!”
刘盈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吕释之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赶着马车把外甥往马车上一拉:“项羽来了,快跑!”
刘盈惊叫一声:“啊?!”
吕释之大声催促:“来不多说了,快上车!”
刘盈二话不说,动作迅猛的跳了上去。
刘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下意识扭头去看,便见身后尘土滚滚,大地隐隐颤抖,心知是来了追兵——听吕释之说,是项羽?
他焦急不已,大叫一声:“盈儿,带我走!”便试图跳上马车。
刘盈擡起一脚将他踹飞,转头催促吕释之:“舅舅,快跑!”
吕释之猛地甩鞭:“驾!”
滚出去十几米的刘邦:“?????”
我艹尼玛!!!
你们俩就这么跑了?!!
刘邦一张脸因为激怒涨得通红,然而这时候破口大骂已经于事无补,他憋了口气,奋起直追,两条腿都要跑出残影了,终于撵上了前边马车的八条腿,艰难的爬了上去。
“刘盈!”
刘邦胸膛剧烈起伏,气喘吁吁,满面惊怒:“我是你爹!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刘盈一脚踹飞了。
刘邦在半空中飞,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瞠目结舌,死死的盯着马车上刘盈难掩焦躁的面孔,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踹我下马车。
踹我下马车!
居然踹我下马车!
刘盈,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我可是你爹!
一股愤怒在心头燃烧,烈火灼灼,也给了刘邦无限动力。
他顽强的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追了上去,攀上马车,面容扭曲:“刘盈!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把我踹下去?!”
然而刘盈比他还要愤怒:“爹,你能不能懂点事?三个人太重了,马车跑不快!我劝你最好自己下去,不要不识擡举!”
刘邦:“?????”
我踏马——刘盈你是人吗?!
刘邦怀疑人生道:“我是你爹,亲生的爹,不是野生的!你为了活命,居然要踹我下去,要我死?!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
无赖。
最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刘盈便不耐烦再听下去,擡腿一脚将他踹出去,恼怒不已道:“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都听我的,你不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