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到4月之间,明烛跟陆焯峰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在镇上,那天晚上她告诉他,嫁妆是为他绣的,他那句低低地“想嫁给我?”,如同魔音,在她脑子里循环了一整夜。
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自然是没脸见他了,她应该说“喜欢他”或者“做我男朋友”之类的话,应该更好。
至少能把关系确定下来。
而不是因为年少害羞,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也不确定她回答后,是不是会被直接拒绝。
毕竟,婚姻跟恋爱不一样,他是军人,对待婚姻肯定会更慎重。
第二次是3月他休假的时候,他到学校门口接她去吃饭。
那次他只有半天假,时间不多,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吃饭。明烛还在为上次的事情懊恼,矜持着一张脸,跟他聊他部队里的事情,还问了许多关于不同枪支的问题。
陆焯峰看她避而不谈,也没逼她。
傍晚,把人送到学校门口,明烛指指里面:“那……我进去了。”
她刚一转身,就被人拽住了手。
心跳漏了半拍,她慌乱地回头,陆焯峰垂眸睨着她,嘴角嚼着笑:“没别的话跟我说?”
明烛擡头看他,小声说:“……有。”
他轻挑眉,“躲我半天了。”
明烛:“……”
刚要反驳,身后有人发出声惊叫:“明烛!”
她愣了下,回头,就看见两个室友正惊讶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和陆焯峰的手上,他还抓着她的手。
要知道,学校里追明烛的男生可不少,但她全部拒绝了,很多人说她高冷,难追。谁能想到,有一天会在学校门口跟男人牵手。
明烛有些窘,从陆焯峰手里挣脱,匆匆看他一眼:“你先回去吧,下次……下次再见。”
像只兔子似的,跳脱逃了。
第三次是4月,那是两人唯一一次约会。
那晚看完电影,陆焯峰送她回学校,她的手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一路走进校园。
陆焯峰第一次送她进校门内,学校很大,从门口到宿舍楼要走挺长一段路。
月光微弱,路灯昏黄,穿过两条林荫道,黑暗的世界里,她心跳快得要命。她以前跟室友经过这里,看见过情侣在接吻,知道这里的小树林其实是校园约会圣地,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陆焯峰会牵着她的手经过这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呢?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她坐在门槛上哭,他朝她伸手:“我是徐睿的战友,陆焯峰。”
也可能是点点滴滴的相处下,他对她的冲,她喜欢他的铁骨铮铮,重情重义。
肤浅一些,那就是他长得好看。
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也许他对她就有天生致命的吸引力。
走到最黑暗的那棵树下。
陆焯峰忽然停下,明烛随之顿住脚步,擡头看他。
黑暗中,他看着她,目光深邃柔软,微微低头靠近。
明烛仰头看他,感觉自己一到了晚上,胆子就特别大,就比如现在,胸腔里好似有股冲动,心脏剧烈跳动的同时,好像驱使着她做更勇敢的事。
她忽然抓住他的衣服,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脚尖落地,感觉到男人僵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主动。
月色下,她看见有两个人从路口走来,怕被人看见,心虚地转身。
下一秒,被人拦腰抱住。
是整个人抱起来,双脚离地的那种,她抵着他的肩,拍打两下,低呼:“你……”
陆焯峰抱着她跳下青石路,转了个身,就把人抵在粗壮干燥的树干上,他摁着她的手,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每次撩完就跑?哪儿惯出来的毛病?”
明烛委屈:“……”
她、她什么时候撩完就跑了!
她红着脸,低头躲开他温热的呼吸,还不忘反驳:“明明是你……”
“我?”
“……对。”
本来就是他,如果不是他宠着她,她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陆焯峰静静地凝视她,似乎在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她控诉的那般,答案相反——他觉得撩人的是她。
他勾着嘴角,低头去寻她的眼睛,明烛躲不过,只能拼命挺直了背,紧紧贴在粗粝的树干上,听他一句一句地低声审问:
“谁老穿旗袍,露着一双腿在我面前晃的?”
“……”
“谁说嫁妆是为我绣的?”
“……”
“谁刚才在电影院里把手给我的?”
“……”
他每说一句,就靠近一分。
“谁刚才先亲我的?”
“……”
“嗯?”
明烛心脏剧烈疯狂地跳,几乎破膛而出,眼睛红润润地,快被欺负哭了……
哪有人这么算的!她咬咬唇:“我没有……”
还否认?
不等她说完,陆焯峰便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呆了。
谁先撩的人,谁先喜欢上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她想。
明烛闭上眼睛,她本以为陆焯峰的吻会很用力,但他没有。他的吻很轻,在她唇上轻轻地磨,像是浅尝即止,很意外地,他的唇也是软的。
陆焯峰一手搂着她,一手按着她的后脑,浅尝过后,便是更深入更用力的吻。
明烛双手抵着他坚硬的胸膛,他的身体很热,令人沉迷,她轻轻发着颤,试着回吻他。他的吻开始变得迫切,用力。
她渐渐站不住,整个人软在树干和他之间,清晰地听到两人的轻喘。
“明天我不想去上黄教授的颗,你帮我签一下到?”
“他有时候会点名的,你不怕挂科啊?”
“……万一不点呢!”
……
有人经过这里,明烛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推了推他。
陆焯峰纹丝不动,还咬了一下她的唇,明烛急得不行,有人啊!
两人掩藏在树干后面,不仔细看的话,应该是看不到的,陆焯峰按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嘘”了声儿。
她擡头,看清他眼底的笑意和情绪。
那一刻,明烛才发觉,他也是坏的。
男人都坏。
陆焯峰也不例外。
那两个过路人真没发现,谁知,陆焯峰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手机铃声……嗯……是刘德华的《中国人》。
“五千年的风和雨啊藏了多少梦
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是笑容
八千里山川河岳像是一首歌
……”
两个过路男生哪知道有人躲在树后面,吓得跳开:“卧槽!谁他妈躲后面啊……”
明烛:“……”
窘得不敢动。
陆焯峰摸出手机,黑着脸往边上走了一步,高大健硕的身体往树干上靠,睨着那两个男生,毫不客气地说:“臭小子,骂谁呢,嘴巴那么臭。”
两男生:“……”
他们这不是被吓到了吗?!
陆焯峰没再管他们,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是唐海程打来的,他接通电话:“队长。”
那两个男生:“???”
队长?看起来很不好惹,悻悻地跑了。
明烛躲在树干后,又窘又想笑,听见陆焯峰说:“马上赶回去。”
她看着他挂断电话,小声说:“你回去吧。”
本来她不用他送的,他坚持要送她到宿舍楼下。
陆焯峰舔了下嘴角,时间紧迫,他也没多说,揉揉她的脑袋,说了句:“等我回来。”
人匆匆走了。
明烛站在树影下,摸摸了自己的嘴巴。
亲了。
回到宿舍,她坐在床上,问正在八卦的室友:“男人跟女人接吻了,是不是就表示在一起了?”
室友说:“是啊,不在一起怎么会接吻?”
另一个室友说:“那也不一定啊!那还有一夜情,白嫖那种呢?”
明烛:“……”
她觉得,她跟陆焯峰就是在一起了。
……
后来,陆焯峰没回来。
她想,是不是因为没有一句确定,两人连男女朋友也不算,所以连分开也不用说一声。
这么多年,她还是觉得两人当时是在谈恋爱,只是不知道陆焯峰怎么想的。
现在。
他说谈过。
很好,至少确定了。
她的感觉没有错,他们那时候是在谈恋爱。
明烛若无其事地从包里又抽出一本笔记本,才发现,整个会议室安静得有些可怕,众人正看着他们。
唐馨欲言又止地看她,明烛笑了下:“你这么看我干嘛?”
本来大家正兴奋地听八卦呢,原来队长谈过恋爱啊!还想继续听的时候,突然没了后续,所以才安静下来,有精明的人发现陆队脸色不太好,也没敢吭声。
韩靖坐在陆焯峰旁边,踹了他凳子一脚,“不是,你谈过恋爱啊?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呢,怪不得都不理彭……”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大概是觉得当着这么多的面说那话,对彭佳霓有些不尊重,半道改了口,“那你女朋友呢?”
明烛微笑:“韩队,那是前女友,刚才不是说分手了吗?”
陆焯峰咬着牙,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因为明烛笑得好看,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自然,很多人觉得有些怪异,可又说不出那种怪异感是什么,韩靖看向陆焯峰,他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曹铭憋了一会儿,特别不明白地问:“明小姐,你怎么知道陆队是2013年谈的恋爱?”
“我随便猜的。”明烛随口说。
姜导和林子瑜也不是傻子,也看出了点儿倪端,姜导咳了声:“私人问题就到这里,陆队,2013年你跟唐队之前在海外救援,总共救了几个人质?”
话题回到正轨上。
陆焯峰手搭在桌上,“十二个。”
“男女比例,有小孩吗?”
“六个女人,四个男人,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四岁,都是女孩儿。”他顿了一下,看了眼明烛,把后面那段说得很详细,“那个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件蓝色的小旗袍,跟她妈妈穿的本来是母女装,我们带着人撤离的时候,她妈妈被炸没了。”
众人沉默了几秒。
明烛擡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小姑娘是你救回来的吗?”
陆焯峰说:“是我们突击队。”
确实,那时候他格外想保护那个小姑娘,拼了命的,因为她让他想起明烛。
徐乃乃家有几本相册,是徐睿和明烛从小到大的照片,小明烛从小就长得美,穿着外婆做的旗袍,那股书韵温婉的气质小小年纪便凸显了。
他每次去徐乃乃家,徐乃乃都会把相册拿出来,跟他翻一翻,说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那张是什么时候拍的,还说明烛从小就长得像外婆,长得漂亮有气质,穿小旗袍就是镇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陆焯峰看着那个小姑娘,就想起了小时候的明烛,他想让那小姑娘活着。
明烛看了眼录音笔,又低头写下几行字。
……
两个多小时,陆焯峰把那场救援,从出发时间,防守方位,地点,到伤亡人数,甚至于连获救人员穿的什么颜色衣服都说得很清楚。
他记性非常好,逻辑也很清晰。
最后,他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陆焯峰骨子的热血像是与生俱来的,像他爷爷,他爷爷说:“当了兵,你就不再属于自己,你得想清楚。”
捍卫国家和平,保护人民安全。
攻必克,守必固。
他想得很清楚。
明烛擡头,眼睛水润清澈,她问:“你受伤很严重?”
陆焯峰没什么表情地说:“还好。”
“中枪了?”
“嗯。”
“几枪?”
“……不记得了,人没死就行了,还计较几枪干嘛。”
陆焯峰是真的不记得了,致命伤是心口,其他地方除了抢伤,大伤小伤都有,也没去数过。
明烛关掉录音笔,没有再问,沉默地收拾东西。
陆焯峰看了看她,扫向底下的一群兵,有人红了眼睛。曹铭抹了一下眼泪,特别感慨地说:“太刺激惊险了,幸好陆队你活着回来了。”
陆焯峰站起来,从桌上把韩靖的烟拿过来,瞥了眼那群新兵,笑骂:“哭什么哭!给我把眼泪劈鼻涕都咽回去,我还没死呢!”
曹铭:“……”
今晚的谈话有些沉重,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不少人都红了眼。
姜导问明烛:“你什么感觉?”
陆焯峰说起那场任务的时候,语气很认真,他们都没有打断他的话。其实有很多个疑问,还有些地方,专业名词,都听不明白,回头还得听录音,做笔记,再慢慢一个个去问,去了解。
全部解剖清楚了,才能把剧本写好来。
明烛心乱如麻,低头把电脑塞进包里,录音笔也塞进去,“你让我理一下,回头我试着写。”
姜导点头:“好。”
大家默契有序地走出会议室。
陆焯峰站在最后,取了根烟塞嘴里点燃,低头吸了口,才觉得缓了口气。
韩靖把烟盒抢回来,也点了根,两人站在原地,烟雾缭绕,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又看向明烛,那姑娘对他笑了一下,跟唐馨走了。
韩靖拍拍陆焯峰的肩,“哎,你前女友,不会是明小姐吧?”
陆焯峰低头,弹了弹烟灰,“你觉得像吗?”
韩靖:“挺像的,她虽然在笑,但总有些咄咄逼人,啧,气势挺强的。我都以为你他妈把人小姑娘给甩了呢。”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