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齐宋住景区里的酒店。第二天,如常早醒。他有游泳的习惯,却没去酒店的泳池,拿上泳镜泳裤,又一次坐船出来,再步行到大学城的体育馆。那里对外营业,只是条件差一点。偌大一个标准池,空调似有若无。周遭湿闷,所幸在水里无所谓。齐宋平常就喜欢在游泳的时候考虑事情,离开手机,彻底断网,泳帽泳镜一戴,往水下一沉,六亲不认。游满一个小时,上岸冲个冷水澡,回酒店的路上正赶上一场雷雨,气温降下来,格外神清气爽。暑假还没过完,留校的学生不多,在这附近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来去,图书馆自习,食堂吃早饭。会不会再遇到她呢?齐宋在雨中走着,忽然想。但结果当然是没有。回到酒店,正遇上姜源。他们俩住一个合院,一东一西分开的两个房间。齐宋T恤短裤,淋了雨,开了房间的门,拿了块毛巾擦头发。姜源却已经全副梳洗打扮,只是面色苍白,双眼浮肿,一看见他就跟进来,说:“你总算晓得回来了?”齐宋笑,觉得这话甚是怪异。姜源却无所感,继续跟他抱怨:“知道昨晚喝到几点吗?法学院那几个最起劲,到后来红酒杯子装白酒,每人直接干三杯。”齐宋见惯不怪。法学就是这样,反正也没有科研成果,大佬觉得你不错,直接给你顶帽子戴,甚至可以搞封建世袭,点名让某人接某个位子。他只觉得庆幸,自己昨晚走了,换来小酒吧里那一首歌的时间。重新洗漱,换了衣服。姜源已经叫来接驳车,两人去餐厅吃早饭。齐宋坐到车上,打开手机看着邮件和未读信息。列表里红色的一片,勤劳的杨嘉栎已经开始卷,转发,回复,CC了他好几封信,又在微信里以一声振奋人心的“齐律早!”开头,给他发了个总结,下周开几个庭,有哪些案子快要到审限,要交什么材料……一一替他排好优先级。姜源却还没完,坐他旁边,又跟他算起时间,说:“就你溜得快,酒局刚开始就不见了,一直到这时候才回。昨晚……是有什么好事吧?”心照不宣的语气,好像已经参透天机。“有你在那儿盯着,我就回来睡了,早上起来刚去游了个泳。”齐宋略去部分细…
当夜,齐宋住景区里的酒店。
第二天,如常早醒。他有游泳的习惯,却没去酒店的泳池,拿上泳镜泳裤,又一次坐船出来,再步行到大学城的体育馆。
那里对外营业,只是条件差一点。偌大一个标准池,空调似有若无。周遭湿闷,所幸在水里无所谓。齐宋平常就喜欢在游泳的时候考虑事情,离开手机,彻底断网,泳帽泳镜一戴,往水下一沉,六亲不认。游满一个小时,上岸冲个冷水澡,回酒店的路上正赶上一场雷雨,气温降下来,格外神清气爽。
暑假还没过完,留校的学生不多,在这附近三三两两骑着自行车来去,图书馆自习,食堂吃早饭。
会不会再遇到她呢?齐宋在雨中走着,忽然想。但结果当然是没有。
回到酒店,正遇上姜源。他们俩住一个合院,一东一西分开的两个房间。齐宋T恤短裤,淋了雨,开了房间的门,拿了块毛巾擦头发。姜源却已经全副梳洗打扮,只是面色苍白,双眼浮肿,一看见他就跟进来,说:“你总算晓得回来了?”
齐宋笑,觉得这话甚是怪异。
姜源却无所感,继续跟他抱怨:“知道昨晚喝到几点吗?法学院那几个最起劲,到后来红酒杯子装白酒,每人直接干三杯。”
齐宋见惯不怪。法学就是这样,反正也没有科研成果,大佬觉得你不错,直接给你顶帽子戴,甚至可以搞封建世袭,点名让某人接某个位子。他只觉得庆幸,自己昨晚走了,换来小酒吧里那一首歌的时间。
重新洗漱,换了衣服。姜源已经叫来接驳车,两人去餐厅吃早饭。
齐宋坐到车上,打开手机看着邮件和未读信息。列表里红色的一片,勤劳的杨嘉栎已经开始卷,转发,回复,CC了他好几封信,又在微信里以一声振奋人心的“齐律早!”开头,给他发了个总结,下周开几个庭,有哪些案子快要到审限,要交什么材料……一一替他排好优先级。
姜源却还没完,坐他旁边,又跟他算起时间,说:“就你溜得快,酒局刚开始就不见了,一直到这时候才回。昨晚……是有什么好事吧?”心照不宣的语气,好像已经参透天机。
“有你在那儿盯着,我就回来睡了,早上起来刚去游了个泳。”齐宋略去部分细节,实话实说。
“从大学城那儿回来的吧?”姜源笑笑,一脸“你蒙谁呢”的表情。
“说了你也不信,那你自己发挥吧,”齐宋无所谓,只是损他,“别老把单身生活想象得那么丰富多彩,你也是从单身过来的,那时候除了接客和加班,你还干什么了?”
姜源噎了噎,但还是不同意,说:“我那叫什么单身啊?我是从我妈手里直接到我老婆手里的。”
齐宋看看他,想说,你怨气好重啊,是不是对你妈和你老婆有什么意见?可又实在不想听已婚人士那一地鸡毛,只是笑笑,继续低头回消息。
回完退出,才发现界面下方有个加新好友的红圈数字1,点进去看,对方微信名“高手”,头像是个Q版的樱木花道。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这就是关澜,好冷的谐音梗,齐宋失笑。
姜源还在旁边说:“……我儿子最近开始学滑板,我加了教练微信,一个二十出头,刚毕业不久的小孩。结果我儿子天天吵着要看他的视频号和朋友圈,天天说以后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一个人住,下了班玩滑板,拍抖音,吃宵夜。还总说男孩儿比女孩儿好,女孩儿最讨厌了。我老婆笑他,说看你能讨厌到几岁。其实这就是女人的误区,她们难以理解,男孩其实更想跟男孩一起玩,不管到了几岁。”
齐宋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他。
姜远反应过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宋说:“你别解释了。”
姜源愈发辩解:“就算我是那个意思,也没说想跟你玩啊。”
齐宋还是笑,还是那句话:“别解释。”
姜源快吐了。
雨已经停了,接驳车在竹林间穿行,齐宋坐在车上,通过了那个好友验证,发了个“Hi”过去,而后深呼吸一次,只觉空山新雨,湿地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然而,那边许久没有反应,直到快中午才收到回复,也是一个字:Hi。
齐宋随即问:哪天有空约饭?
已经把杨嘉栎排的那个总结翻出来,只等对面回复,想办法把时间调好。
不料关澜却答:这几天有点忙,下周末再找你。
齐宋看了会儿,才回:好。
对话就停在此处,一连停了几天。
到后来齐宋已经不抱多大希望,空暇想起,又找出来看,越看越觉得熟悉。因为他也经常跟不大想理的人装忙。感谢律师这个行业,人家一般都会相信。
转眼一周过去,到了周五晚上,客户的电话接完一个,又来一个。齐宋一直想,这是最后一个了,但偏偏停不下来。人性使然,世上所有的甲方都喜欢在这个时候给乙方布置作业,其中似乎有个小小的心思,希望可以把周末两天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加倍值回票价。
直到手机上跳出绿色图标的提示,是一条来自“高手”的信息,说:周六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齐宋还在一个电话会上,本想晚点再回,也好不让关澜以为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转念又觉得这样未免太幼稚了,直接打字调侃一句:忙完了?
消息发出,才发现好像更不合适。文字辨不出语气,这三个字,后面加上个问号,有些怨艾似的。
他索性几句话结束会议,又给“高手”拨了语音过去。
对面即时接起,倒是正常聊天的模式,直接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是啊,这周一共开了七个庭,还是取消了两个之后的数字,光今天一天,网络立案十六个,现场立案两个,写了一份上诉状、一份调解协议、一份庭后情况说明,还不算见当事人和微信上咨询。”
“倒是没在法院碰到你。”齐宋笑,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说的忙,原来是真的忙。
关澜说:“我们去的地方不一样。我做的几乎都是离婚,跑跑基层法院民一庭,像上次那样坐到商事庭调解,一年都没有一次。”
齐宋问:“生意这么好,那开学了怎么办啊?”
关澜回答:“开学就不接这么多案子了,而且暑假是旺季。”
“你接案还有旺季淡季?”齐宋愈加笑起来。
关澜却给他解释:“离婚就是这样的,春节、五一、十一之后一波,中考、高考之后又是另一波。前面这一类大多没孩子,或者孩子比较小,因为家庭矛盾突然想离。后面这一类,大都忍了很久,能达成一致的都协议离了,但凡找了律师起诉,多半在财产或者孩子抚养权上有很大的分歧,很麻烦的……”说到一半停下,轻轻笑了声,又补上一句,“不好意思啊,尽跟你抱怨了。”
“没事的。”齐宋答,并不以为这是抱怨,只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对面静了静,像是一时想不起来还要说什么。
“我明天有空的。”齐宋开口提醒。
关澜又轻轻笑了,说:“好,你想吃什么?”
“你住南郊附近吗?”齐宋问,“我过去那边找你。”
关澜想了想,却说:“还是约在市区吧。你要是没什么忌口的,一会儿我发个餐厅定位。”
齐宋回答:“没有,都可以。”
“那行,”关澜说,“我要开车了,明天见。”
“好。”齐宋答。
听见语音挂断那“叮”的一声,又一次觉得熟悉。与人约会不约在惯常出没的地方,这好像也是他的习惯。他忽觉讽刺,实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周六下午,赵蕊在微信上找关澜,说:今天尔雅不在你那儿吧?
关澜回:嗯,一早黎晖接走了。
赵蕊说:那出来玩会呗,我晚上约了个跳舞课,两人同行一人免单,恭喜你成为免单的那一位。
关澜瘫沙发上看着这句话笑。赵蕊结婚多年没孩子,工作也不算太忙,闲时总在外面玩,难得她有空就带上她。
可惜今天不巧,她笑完了还是回:你不早说,我晚上已经约了人。
赵蕊仿佛雷达响起,接口便问:谁啊?
关澜不想说,含糊道:就一个人,工作上认识的。
赵蕊一向直接,又问:男的还是女的?
关澜一滞,回得稍慢了些。
赵蕊即刻道:肯定男的。学校里的?还是做案子认识的?
关澜只得把已经编好的谎话删了,重新简略回答:是个同行,帮了我一个忙,所以请人家吃顿饭,就这么简单。
赵蕊觉得没劲,丢下她不理,可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又发来一个问题:我就随便问问啊,说错了你别介意。
关澜回:说。
赵蕊:你说的这个同行,不会是齐宋吧?
关澜服了这HR的记性和洞察力,一时不知该答“是”还是“否”。
就这一犹豫,赵蕊那边已经给她做实了,说:果然……
紧接着又跟上一句:上回你跟我提起这个人,我就觉得怪怪的,那时候就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关澜当是什么大事,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好,问:什么呀?
赵蕊却不直说,只道:这种做律师的,你私底下还是少接触吧,一个个都是精致利己主义,刚刚认识互相说了个名字,算盘已经打到十年后了。
关澜笑,提醒:喂,我就是律师。
赵蕊说:你不一样,你就是学不会替自己算计别人,我不能看着你被别人算计了。
关澜这下更好奇了,问:你到底要跟我说他什么?
赵蕊那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输了好久却没有新消息发过来,最后索性打了电话,才刚接通就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齐宋在至呈的外号吗?”
关澜笑答:“记得啊,不就SingleMan嘛,你说他这人有点独。”
赵蕊叹口气,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说:“算了,为了你,我职业道德不要了。”
关澜不响,静等下文。要说意外倒也没有,上一次她们聊起齐宋,她听赵蕊的口气,就猜到此人不止工作上“独”这一个特点。
赵蕊果然说:“他前女友,原来是至呈所知识产权组的,当年离开至呈的时候,就是我给她做的离职面谈。很厉害的女律师,做的都是最高法的案子,那天趴在桌子上哭。”
“是什么事?”关澜问。
赵蕊回答:“齐宋跟她,两人交往了大概三四年,除了在HR做过备案,身边没有一个同事知道他们的关系。齐宋也不肯跟她去见家里人,她等不起,下了最后通牒,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齐宋说自己独身主义,不想结婚。她又问是现在不想结,还是永远不结?他说永远。”
关澜听着,仍旧不觉得意外。齐宋给她的感觉,就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哪怕他们只见过几面而已。
赵蕊大概也查觉到她的态度,继续补充证据,说:“反正那天还说了许多他们交往当中的事,我一听就知道齐宋这人是那种典型的AvPD。”
“什么PD?”关澜问。
“AvPD,AvoidantPersonalityDisorder,回避型人格障碍。”赵蕊专业回答,她大学念的就是人力资源,略通心理学,虽说HR口中的心理学多少有点民科,但分析起来照样一套一套的,“他就是仗着人还算聪明,读过几年书,工作上的社交困难是克服了,可一旦涉及亲密关系就是个大渣男,有问题不会解决,只会逃避。你不信可以去网上查,有多少人在控诉AvPD。跟这种人谈恋爱,无论你怎么付出,都不会有结果的。”
但关澜只是反问:“你觉得我想跟他怎么样吗?”
赵蕊一怔,却也明白她的意思。关澜早就说过自己无意再婚,过去几年里都是这样,前一任男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分掉的。
电话两端一时沉默,好像都想起从前的事。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再那么难过……”赵蕊说。
倒是关澜开口安慰:“不会的。”
赵蕊也知道说服不了她,决定往好处想,讲点吉利的:“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什么可能?”关澜问。
赵蕊回答:“你知道吗?回避型依恋有个最典型的特征就是慕强,也许,大概,或者,他对你会不一样。”
关澜笑,只觉荒诞,反问:“我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