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援中心的办公室不大,门口摆着个接待用的长柜台,房间里有几张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咨询桌。这一天在此地值班的除了齐宋和关澜,还有行政老师,以及两个法学专业的大学生,再加上不断来咨询的人,热闹得像个街道办事处。一个上午下来,关澜只在送走那位大姐之后跟齐宋说了句:“法律援助和你平常做的案子不太一样,你得考虑到当事人可能没有钱,或者没那个意识请律师,你也未必有时间全程介入,所以每次回答一个问题都得尽量想到最周全。”齐宋也只来得及感谢她的指教,再跟上一句:“中午一起吃饭吧。”“好啊。”关澜回答。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行政老师过来给他发了张餐券。等到午休时间,在中心值班的这五个人就一起出发去食堂吃饭了。去的是政法最大的一食堂,坐一个长条桌,每人面前一只不锈钢餐盘。在座的两位大学生之一,就是暑假在至呈诉讼组里实习过的张井然。初初看到齐宋,小朋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候已经把他的情况跟另一位同学分享过了,两人很是恭敬地一个坐他旁边,一个坐他对面,向他打听至呈所今年校招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收简历?面试都有哪些形式?一共会录取多少人?有些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齐宋一一回答。行政老师坐在张井然边上,听他们聊完,也跟着说:“齐律师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年轻已经是合伙人了,而且还能抽出时间来我们这里值班。”人家大概是想捧他,齐宋却一尬,简单解释了一句:“是所里派的任务。”行政老师却还没完,说:“你不是至呈所的吗?我记得你们律所在滨江区啊。其实你那天打电话跟我联系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要是想做公益案件,怎么不去那里的法律援助中心呢?或者接12348热线?干嘛跑来南郊这么远?”齐宋继续解释:“我是政法毕业的,所以还是想回母校来看看……”关澜一直没说话,就坐在另一边埋头吃饭。齐宋觉得,她可能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放在餐盘旁边的手机接连震动,她不时拿起来看。是黎晖发了…
法援中心的办公室不大,门口摆着个接待用的长柜台,房间里有几张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咨询桌。
这一天在此地值班的除了齐宋和关澜,还有行政老师,以及两个法学专业的大学生,再加上不断来咨询的人,热闹得像个街道办事处。
一个上午下来,关澜只在送走那位大姐之后跟齐宋说了句:“法律援助和你平常做的案子不太一样,你得考虑到当事人可能没有钱,或者没那个意识请律师,你也未必有时间全程介入,所以每次回答一个问题都得尽量想到最周全。”
齐宋也只来得及感谢她的指教,再跟上一句:“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啊。”关澜回答。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是他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行政老师过来给他发了张餐券。等到午休时间,在中心值班的这五个人就一起出发去食堂吃饭了。
去的是政法最大的一食堂,坐一个长条桌,每人面前一只不锈钢餐盘。
在座的两位大学生之一,就是暑假在至呈诉讼组里实习过的张井然。初初看到齐宋,小朋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候已经把他的情况跟另一位同学分享过了,两人很是恭敬地一个坐他旁边,一个坐他对面,向他打听至呈所今年校招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收简历?面试都有哪些形式?一共会录取多少人?有些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齐宋一一回答。
行政老师坐在张井然边上,听他们聊完,也跟着说:“齐律师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年轻已经是合伙人了,而且还能抽出时间来我们这里值班。”
人家大概是想捧他,齐宋却一尬,简单解释了一句:“是所里派的任务。”
行政老师却还没完,说:“你不是至呈所的吗?我记得你们律所在滨江区啊。其实你那天打电话跟我联系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要是想做公益案件,怎么不去那里的法律援助中心呢?或者接12348热线?干嘛跑来南郊这么远?”
齐宋继续解释:“我是政法毕业的,所以还是想回母校来看看……”
关澜一直没说话,就坐在另一边埋头吃饭。齐宋觉得,她可能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
放在餐盘旁边的手机接连震动,她不时拿起来看。
是黎晖发了一串照片和视频过来,有尔雅和他在新家拍的,也有他们在TGG训练基地参观的时候拍的。战队的明星队员都让他叫了来,挨个儿地给尔雅签名,让她站中间C位合影。
关澜知道这在初中生心里是多不得了的事情,还有孩子那张笑得特别灿烂的脸,这几年也是跟黎晖越来越像了,眉眼好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头发和面色都充满了生命力,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浓颜。
发完了照片和视频,又来了一条消息,是黎晖问她: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带尔雅去学校接你。
关澜搁下筷子回复:我晚上有事,不太方便。
回完就看着那个界面,等那边再说什么。
所幸,黎晖也没坚持。
关澜舒了口气,把手机锁屏搁一边,继续埋头吃饭。她知道黎晖一直在找机会要跟她谈谈,而她一直在回避。但究竟能拖到几时,她也不确定。
齐宋中间看她几次,她都好像浑然无觉。
吃完饭回到中心,下午那四个小时仍旧热热闹闹。
有人混这儿来塞小广告,比如推销聪明女人课,号称“不哭不闹,挽回老公的心”,或者街边小所来拉案子,信誓旦旦“帮你保住财产,抢到孩子”。
后来还来了一男一女,也不说问什么,光吵架了。
一个说:“你骂谁没良心?没良心我挣钱都给你?”
另一个答:“他妈你有良心在外面搞破鞋,不要脸,烂屁眼!”
刚开始齐宋还劝几句,结果人家回他:“有你什么事啊?我跟你说话了吗?”
另一个也道:“你谁啊,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的事?!……¥¥%……¥……%”
齐宋叹口气,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去喝水,就这么看着他们吵,竟让他有种穿越回三十年前的感觉,心想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这么一天,心脏都快停了。
但临到中心关门之前,却是关澜先发了条信息给他:结束之后别走,停车场聊几句。
齐宋看了看,回了个“好”字。猜她要跟他聊什么,他又该怎么应对。想了想又在心里自嘲,这好像也是时光倒流,二十年前常有人跟他说,你放学别走!
其他人到点离开,关澜接了个热线,结束最后一宗咨询,五点半才从中心出来。走到停车场,看见齐宋在那辆斯柯达边上等她。
“今天感觉怎么样?”关澜问。
齐宋删掉五千字的感想,只说:“还行。”
关澜笑笑,开了车门,把手里的包和笔电扔到副驾位子上,说:“你也别怪行政老师要问为什么,我们这里对接的一般都是南郊的律所,来值班的也大都是执业头三年的年轻律师。”
“年轻”二字有点刺耳,但齐宋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她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听见他在说什么的。
“我们诉讼组的老大也是政法校友,所以……”他把事先想好的话说出来,总之是为了卷,人设统一,理由充分。
关澜却打断他直接问:“你们所里派你来几次?”
齐宋回答:“规矩是一年至少做三天法律援助。”
关澜点点头,觉得不多。
可齐宋接着说:“我欠了几年。”
关澜有点无语,又问:“……所以总共多少?”
齐宋道:“大概二十几天。”
一周一天,起码小半年。关澜站那儿静了静,才说:“我们中心最主要还是给学生提供一个实践的机会,值班律师指导,下次你要是来,我就不来了。”
齐宋还是那句话:“我第一次做法援,你得带带我。”
“你至呈的合伙人我带你?”关澜只觉荒谬。
齐宋道:“我从来没做过离婚。”
关澜回:“那你干嘛偏挑家事咨询的这一天来啊?”
齐宋还真有解释,说:“你们这里除了家事,就是青少年维权和劳动纠纷,青少年维权也是我平常不会去碰的案子,劳动纠纷的对家搞不好就是至呈的顾问单位,有利益冲突在里面……”
“还有财产组,你去那个吧。”关澜提醒。
“这我跟你们中心主任聊过,他说最近动拆迁少了,房产纠纷也少,你们这儿就数离婚继承之类的案子最多。几个业务组里家事组最忙,最需要志愿律师,是他让我挑这天来的,还说这是诉讼届的口红效应……”
关澜看看他,又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忽觉多余,索性不说了,目光越过车顶望着远处。
齐宋便也住了嘴,和她一起站在那里。
校园广场那边传来隐约的吉他声,反倒让人觉得这是一天里格外宁静的时刻。
初秋傍晚的风微有几分凉意,关澜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发丝被风吹动,在夕阳的余光中显得那么柔和。
像是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齐宋几乎就要伸手过去,但最后只是问:“你最近还好吗?”
关澜点点头,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提醒:“齐宋,我想我上次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齐宋微怔,而后回答:“放心,我记着呢,你自己别忘了就好。”
关澜回头看看他,没再说什么,转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齐宋轻叩车窗,她按键降下玻璃,耐下性子问:“你还有什么事?”
齐宋指指仪表盘,说:“报警灯亮了,是轮胎的问题,得去调一下。”
“刚修过,它就这样。”关澜伸手按复位键,一直按到灯不闪为止,然后升上车窗,把车开走了。
车其实上个礼拜刚修过,胎压也测了。维修工告诉她,就是年份长了,每年保养,验车,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姐,换辆新的呗。人家对她说。她笑笑,不语。
这辆斯柯达是她大学毕业那年免息分期买的,比她女儿还大几个月,算起来已经十三年了。
真有那么久了吗?关澜时常这样想。回忆当时,只觉白驹过隙,但有些事又陌生得让她疑心是前一世的人生。
一直开到校门口,忽又看到黎晖那辆摩托车,尔雅跨坐在后面,正摘了头盔朝她挥手,一边挥一边喊:“妈妈!妈妈!我们来接你了!”
她发觉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意外,黎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打灯靠过去,挨路边停下,她下车跟他们说话,而后眼见着齐宋的车从她身边驶过。
黎晖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口问了句:“这谁啊?”
“今天来中心值班的律师。”关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