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关澜陪同梁思去谈判。两人在那个家事所附近碰头,梁思签了委托协议,又接了个电话,挂断便说自己不能去了,让关澜代表。这种情况关澜不是没有遇到过,说:“其实你现在最好还是当面坐下来和他谈一谈,全由律师代表,事情可能变得更糟。”但梁思坐车里想了想,还是道:“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我确实去不了。而且,我也想先知道一下他那边开出的条件,我怕自己一时控制不好情绪。”话已经说到这里,关澜无法,点点头,与她道别,独自去了。那家所的办公室也在滨江区,软硬装潢都是暖色调,进门就是一面家庭式的照片墙,走廊两侧好几间面谈室,里面圆桌上的花瓶一律插着粉色康乃馨,旁边必定摆着纸巾盒。也许是为了突出业务特色,存心整出来的氛围,但联系大多数来访者的心情,反倒让人有种诡异之感。就像《三体》里写的,温馨的安乐死病房。
第二天,关澜陪同梁思去谈判。两人在那个家事所附近碰头,梁思签了委托协议,又接了个电话,挂断便说自己不能去了,让关澜代表。
这种情况关澜不是没有遇到过,说:“其实你现在最好还是当面坐下来和他谈一谈,全由律师代表,事情可能变得更糟。”
但梁思坐车里想了想,还是道:“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我确实去不了。而且,我也想先知道一下他那边开出的条件,我怕自己一时控制不好情绪。”
话已经说到这里,关澜无法,点点头,与她道别,独自去了。
那家所的办公室也在滨江区,软硬装潢都是暖色调,进门就是一面家庭式的照片墙,走廊两侧好几间面谈室,里面圆桌上的花瓶一律插着粉色康乃馨,旁边必定摆着纸巾盒。
也许是为了突出业务特色,存心整出来的氛围,但联系大多数来访者的心情,反倒让人有种诡异之感。就像《三体》里写的,温馨的安乐死病房。
何静远已经到了,坐在其中一间面谈室里等着。他人个子不高,瘦瘦的,戴眼镜,看得出是生活自律的人,年近四十还是显得挺年轻。见关澜一个人来,他也并不意外。
代表他的是个男律师,与关澜握手,交换名片,态度亲和,坐下谈话却是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是财产和抚养权的细节问题:
“据何先生说,他和梁女士两个人的存款基本上是分开的,他的意思还是按照现状,各归各。”
“还有两人名下的共同拥有的两套房子,何先生这边会配合梁女士去不动产登记中心去掉他的名字。”
“至于孩子,何栋梁,东东对吧?”律师说着,看一眼何静远,“何先生希望还是由两个人共同抚养。但如果梁女士不同意,或者因为工作原因要去别的城市生活,也可以商量,他都愿意配合。”
很公平,很理智的条件。从法律的角度上说,甚至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但也足够体现他分手的决心。
对方律师把书面方案递过来,刚才说的那些都已经落到纸面上。
关澜接过来浏览,而后开口,说:“财产和抚养权方面,梁女士也大致跟我说了一下情况,跟何先生的表述没有分歧。但对于怎么分配,孩子跟谁,我们暂时没有方案。梁女士的意思是还想跟何先生沟通一下,看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这话说出去,对方律师笑笑,转头看何静远。
何静远也是顿了顿,才说:“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语气其实非常冷静,但他好像还是自觉情绪化了一点,又道:“关律师,麻烦您转告梁思,我和她对很多问题的看法都不一样,想要的也不是同样的生活。我真觉得我们不适合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对两个人都不好,对东东也不好。”
关澜说:“这些话您其实应该当面跟她讲,也听听她的意见。”
何静远不答,却是笑了,淡淡地。
关澜也知道自己并无立场这样去建议他,毕竟选择不到场的人是梁思。
对方律师在一旁打圆场,说:“我们今天只是第一次坐下来谈,不用追求马上能够达成一致,就先了解一下双方的态度,之后我们再看能不能往中间争取。”
关澜听过太多这样的套话,但那更适合寻常离婚谈判,一方要大的那套房,另一方要他补偿两百万,律师的作用就在于如何报价,如何打压对方的心理预期,双方都有想要但对方不愿意给的东西,才说得上是往中间争取。而现在这种情况,何静远只求分手,什么都可以商量,反倒成了最困难的局面。
谈判很快结束,关澜无功而返。
从家事所出来,她打电话给梁思,占线。少顷才收到梁思发来的信息,说是还在一个电话会上,以及家里的地址,约她去那里见面。
关澜开车前往,进门又等一会儿,梁思的会才开完。
随后把谈判的情况说了,梁思听着,起初看起来并不意外,消化了一会儿才胸口起伏,越来越剧烈,拿起手机拨了何静远的号码。
关澜想要阻止,但那边已经接了。
梁思开口却是重复何静远的话:“我们不适合再继续下去,对两个人都不好,对东东也不好?”
她哼笑,说:“我们怎么了?我问你我们怎么了?怎么就对东东不好了?我跟你吵过吗?打过架吗?”
那边静了静,才答:“我们没吵过,更没打过架,我们只是几乎不说话,甚至都见不上一面。”
“那你提出来啊!你为什么不主动呢?”梁思反问。
“我没说过吗?”何静远亦反问,“还是你从来没听进去过呢?我没努力过吗?还是你从来没回应呢?我也是个人,我没办法一直唱独角戏。”
“你觉得我是在玩还是怎么的?”梁思话赶着话说下去,“我是在工作!你想我怎么样呢?我从来没有拿你跟其他人做比较,也没觉得自己为家庭付出得更多,我只是想有我自己的事业,想给我们最好的!”
关澜再次试着阻止,但没有用,想说的就这样都说出来了。
何静远倒没动气,像是早就料到了,回答:“我没说不行,也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只是我们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梁思气极反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你当年在宿舍楼下向我求婚的时候为什么不这么说?!”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难,何静远缓了缓才又开口,却还是答非所问:“对不起,破坏了你完美常胜的人生。”
“你说什么呢?何静远,你说什么呢?”这句话激怒了梁思,她站起来用手拍着桌子,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关澜在旁边想要劝,结果不及何静远的一句话,他只是说:“梁思,我们给彼此留点面子好不好?”
电话就此挂断,梁思摔掉手机,坐到沙发上,低头捂着脸哭泣。
关澜给她递纸巾,梁思接过去擦掉眼泪,但仍旧在哭,说:“我真没想到连孩子他也无所谓,我三十三岁工作到破水,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
关澜就事论事,说:“他其实不是无所谓,共同抚养是个挺好的方式,对孩子的影响也最小。你们还是可以好好谈一下的,下次别在电话上谈,也别发信息,可以选个咖啡馆,这样比较容易控制情绪。”
“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谈吗?”梁思反问。
关澜答:“这只是作为律师的建议。也许冒昧了,作为朋友,我还想说,其实你刚才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是拿他跟别人做比较了。”
梁思微怔,才意识到是哪两句——我从来没有拿你跟其他人做比较,也没觉得自己为家庭付出得更多。
“可我们不是活在世外桃源,所有人都在被比较,每天都有实实在在的日子要过。”她反驳。
关澜听着,无法评判谁对谁错。倘若是这样的分歧,那就需要一方的改变,或者妥协,不是一天两天,而是经年累月的妥协。
“肯定是有原因的,”梁思也没有哭很久,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本来可能太自信了,跟你说我们离婚没有原因。但为什么他现在提出来?不是两年前呢?他们学校一个女的,总是跟他一起做视频号,凡事都是有原因的……”
语气平静了许多,但听起来却是恰恰相反的感觉。
“你当时那么肯定地说没原因,是出于对他的人品,对你们之间感情的信任,”关澜对梁思道,“如果你现在真想搞清楚,你可以去搞清楚。我会给你一些建议,也确实有很多合法有效的方式。但你也要知道,在本意不想离婚,想和好的情况下,这么做毫无帮助。”
梁思看她,反问:“我们还有可能和好吗?”
关澜还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以能律师的立场说:“在财产和抚养权方面,何静远给出的条件都很中肯,也已经做了极大的退让,不管他有没有那方面的过错,都不可能对这个方案再产生影响了。所以,我的建议是尊重他的意愿,但同时你也可以坚持你不愿意离婚的态度,暂时不要再去争论对错,也别追问为什么,强求对方回应。就让生活归于平静,分居一段时间之后,你们再谈一次。”
梁思凝神,想了一会儿,答:“我考虑一下吧。”
“好。”关澜点头,起身告辞。
临走,电梯门开,恰好碰上保姆带着孩子遛弯儿回来。梁思眼睛还红着,匆匆与关澜道别,避开了。
保姆多话,轻声念叨一句:“这怎么了?”
关澜笑笑,却是跟孩子解释:“妈妈有点难过,你也会难过对吧?每个人都这样,哭完就好了。”
她从前也对尔雅说过类似的话,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叫,跺脚,甚至满地打滚儿,都是可以的,只要你不伤害到自己,也不要伤害其他人,包括动手和言语。尔雅的反应或哭或笑,或大咧咧地说:关老师你又在上课了。
但这个孩子特别安静,愣了半天才点点头,一直向下看着,避开她的眼神。
关澜上了电梯,门合上,她望着镜面中的自己,回想起之前在家事所的那场对谈,何静远说,他们两个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想要的也不是一样的生活,再继续下去对他们两个人不好,对东东也不好。
也许真的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