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没能给出这个答案,也没在中心留很久。关澜对她说了收集证据的办法,比如在家里隐蔽些的地方放个摄像头,或者再跟戴哲微信聊一下之前的那两次,让他道歉,从而留下记录。但方晴只是听着,有点犹豫,不知是不敢,还是心意未决。又说了些孩子和财产方面的细节,她看看时间,说是学校快放学了,她得赶着去接女儿。临走倒是跟关澜互相留了手机号。但关澜看着她走出去,突然觉得齐宋的判断是对的,这个案子还真不一定有下文,至少短时间之内不会有。
方晴没能给出这个答案,也没在中心留很久。
关澜对她说了收集证据的办法,比如在家里隐蔽些的地方放个摄像头,或者再跟戴哲微信聊一下之前的那两次,让他道歉,从而留下记录。但方晴只是听着,有点犹豫,不知是不敢,还是心意未决。
又说了些孩子和财产方面的细节,她看看时间,说是学校快放学了,她得赶着去接女儿。
临走倒是跟关澜互相留了手机号。但关澜看着她走出去,突然觉得齐宋的判断是对的,这个案子还真不一定有下文,至少短时间之内不会有。
家暴往往就是这样,伤害,道歉,补偿,再伤害,再道歉,再补偿。恰如俗话所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而在第一次发生之后,就好像破窗效应,如不及时彻底地矫正补救,便打破了某种心理屏障,陷入一个螺旋上升的循环,重复出现,间隔缩短,程度升级。现在,戴哲也许还处在补偿的阶段,方晴也许有一种侥幸的错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再次来访会是多久之后呢?那时又会看到怎样的照片?关澜不禁去想。
张井然在旁边感叹:“女的真是不能没工作。”
关澜回神,却道:“我不想说什么女人一定要有工作,甚至觉得不能简单地说男人就是这样不可靠,而是这种生活方式本来就是不合理的,说是一内一外,分工合作,一加一大于二,短期也许可行,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一种适合长期保持的状态。它把两个人推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上,没有交流的时间,甚至见不上一面……”
她这么说着,又想起梁思和何静远。
“我从前看过一本书,是个香港社工写的,”她继续道,“说他曾经在一个社区工作,发现那里的家庭问题特别多,争吵,抑郁,孩子学习困难。他后来总结,在那里居住的人其实都有些相似,父亲大多有超长的工作时间,而母亲不得不放弃职业转而照顾家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为对方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又因为生活中的种种缺少交流的机会,于是便造成一种长期的高压状态,然后再影响到孩子身上。
“有些家庭也许能靠人品,靠爱,顺利渡过了那个时期,但你不能把这当成是理所当然。那个社工觉得这种情况不是靠做做咨询、调整下心态就能改变的,甚至一度让他经历了职业耗竭,回学校又去读了一段时间的书,才恢复过来。那是九零到零零年代的香港,我们这里现在好像也有些相似了,996,007。很少有夫妻能一起下班,买菜烧饭,再坐在一起,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掉,就像从前一样……”
“所以还是资本的问题呗。”张井然笑。
关澜看看她,问:“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烦?好像总是在上课一样。”
“没,”张井然答,“真的,我觉得现在很多女孩子都缺少这方面的认识,好在我跟着你做过几个案子,再看看她们,简直替她们急死。”
而后像小品一样演起来,自问自答。
“比如我一个好朋友,跟我说她毕业就准备结婚了。男方有现成的婚房,她只需要拎包入住。我说房子一定两个人一起买啊,买不起宁愿租,也别拎包住人家的,万一有个万一,他可以让你拎包走人。
“她说,可是我家也有房啊,我们都是独生子女,两头婚,没事住一起,有事各回各家。
“我说,那孩子呢,要是有了孩子,孩子户口也落在男方的婚房里,然后就近上了学。万一有个万一,法官出于不改变孩子生活状态的考虑,不会判给你带走的。要是再加上平时是婆婆带得多,你更没戏了。
“还有那种说婚后经济各归各,开销AA的。我真是看见一个劝一个,问她,你们有协议吗?大家都挣钱的时候,你想着跟人家AA。万一有个万一,他病了,你有照顾他,扶养他的义务。他在外面欠了钱,只要债主不知道你们经济上完全分开,就有权找你讨债。”
关澜听得要笑,问:“是不是更恐婚了?”
张井然想了想,却摇头:“倒也没有。”
“为什么?”关澜倒是奇了,还记得张井然在王小芸那个案子里就说过这样的话,实名恐婚。
张井然却道:“就像进鬼屋,你第一次进去,又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才会特别害怕,真去多了,见多了,还怕它出什么鬼啊?”
关澜愈加笑起来。
张井然也跟她玩笑,说:“总之学法的孩子不会吃亏,就像我们寝室四个人,情人节、520、七夕收男朋友红包,都会要求对方在备注里写清楚是赠予。将来真要是准备结婚,肯定得先互相查征信,名下几套房,几张信用卡,以及存款、投资账户,然后把共同账户开好,该协议的签协议,该公证的做公证,谁还能坑得了我们?”
关澜看着她嘚瑟,倒是觉得挺难得。很多人难免走向两个极端,要么不管不顾地凭一腔热情闯进围城,要么就是看穿了一切,敬而远之。
张井然猜到她的意思,给她答案:“过去的人都觉得婚姻是一个人理所当然的结局,而离婚就是偏离正轨,出了问题。现在越来越多人不这么想了,但我倒是觉得,婚姻仍旧是人生中的理想状态之一,当然,也就只是之一而已。如果有幸能遇到一个人,我和他在一起,能像我爸妈那样,就挺好。”
关澜听着,点头,知道这也是个幸福家庭出来的孩子。更难得的是,张井然有这样的态度,理智,精明,却又总怀着一点希望。
其实,她自己也一样,见识过婚姻最坏的样子,但也知道婚姻最好的样子,比如陈敏励和关五洲,或者赵蕊和李元杰。后面这俩,从三岁认识到三十五岁,至今私底下还在互称“元元”和“心心”。
记得有次她在赵蕊家,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伴着一声:“心心,我回来乐!”
最后那个“乐”还加了重音,是那种动画片里的语气,配上李元杰一八几的身高和一八几的体重,有种特别的萌感。她当时快笑死了,被赵蕊捂嘴,不许她笑。
可过后回想,又觉得羡慕。世间芸芸众生,你自觉那么渺小而普通,一生庸碌无为,却偏偏有个人觉得你与众不同,问你粥可温,与你共黄昏,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那天傍晚,关澜离开大学城,开车去接尔雅。
路上有点堵,她出发又迟了,开到半路,就收到电话手表发来的提醒:您的孩子已经离开学校。
她于是调头,又往家开。中途经过一个丁字路口,前方红灯亮起,她停车等待。手扶方向盘,不经意地往路边看。
正是初中放学的时间,路上走着不少学生。十多岁是孩子差别最大的年纪,有些已经长得好像成年人,有的却还是小孩,又都穿着一色式样蓝白相间的校服,高高低低,大大小小。
她在其中看到一个瘦长条的背影,长发微卷,在圆圆的后脑勺上扎成个马尾,乍一看像是尔雅,再仔细一看还真是尔雅。
正和个男生一起走着,也是瘦长条,背着大书包。两人倒是没拉手,只是肩并肩,手臂挨在一起。这种事,她差不多这么大的时候也干过。那种心照不宣的悸动,时隔太久,难以描摹。
虽然早知道有这个苗头,但这么直白地看见还是第一回,关澜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是装没看见呢?还是降下车窗,喊俩孩子一起上车,送他们回家?
可不等她想好如何反应,那边尔雅大概也看到她的车了,忽然九十度急转弯,拐进了路边的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