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排坐着靠窗的长桌,关澜继续说十三年前的事。从四个人开始,到八个,再到三十个,五十个。他们都做过些什么,彼此之间如何分工。初创公司,自由,但也不稳定。周六周日几乎不休息,更不用提假期了。每个人都很忙,却也很开心。尤其是她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带着腹中小小的尔雅,开着当时还是崭新的小车,在城市各处行走,见投资人,见客户,谈合作,谈渠道和授权。每天都有新的挑战,都有需要边做边学的东西。比如为了不被投资人忽悠,狠狠搞清楚的BVI公司法,直到今天还很有用。虽然她不是投资律师,这一点却还是可以成为她万宝全书里不缺的一只角。说到这儿,关澜不禁想起七月份“清水错落”那个案子,她和齐宋的相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你出发时的目标也许早已经变了,但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仍旧有它存在的意义。为了拉投资和卖海外版权,他们在香港注册了控股公司。怀孕最后三个月,她不方便频繁出差,常驻在那里,尔雅也在那里出生。当时生孩子的医院在湾仔跑马地,今天当然不可能像这样旧地重游。但她还是拿了B超报告给尔雅看,一个月的,四个月的,七个月的,以及产检之后爬上山顶的照片。尔雅看着,有的好奇,有的大笑。还有后来医院住院部的腕带,她的,还有尔雅的,刚出生还没有起名字,上面写的还是“关澜之女”。出院那天,被她小心地解开,一直放在同一个盒子里,保存至今。“你知道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关澜忽然问。
两人并排坐着靠窗的长桌,关澜继续说十三年前的事。
从四个人开始,到八个,再到三十个,五十个。他们都做过些什么,彼此之间如何分工。初创公司,自由,但也不稳定。周六周日几乎不休息,更不用提假期了。每个人都很忙,却也很开心。
尤其是她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带着腹中小小的尔雅,开着当时还是崭新的小车,在城市各处行走,见投资人,见客户,谈合作,谈渠道和授权。每天都有新的挑战,都有需要边做边学的东西。比如为了不被投资人忽悠,狠狠搞清楚的BVI公司法,直到今天还很有用。虽然她不是投资律师,这一点却还是可以成为她万宝全书里不缺的一只角。
说到这儿,关澜不禁想起七月份“清水错落”那个案子,她和齐宋的相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你出发时的目标也许早已经变了,但脚下走过的每一步路仍旧有它存在的意义。
为了拉投资和卖海外版权,他们在香港注册了控股公司。怀孕最后三个月,她不方便频繁出差,常驻在那里,尔雅也在那里出生。
当时生孩子的医院在湾仔跑马地,今天当然不可能像这样旧地重游。但她还是拿了B超报告给尔雅看,一个月的,四个月的,七个月的,以及产检之后爬上山顶的照片。尔雅看着,有的好奇,有的大笑。
还有后来医院住院部的腕带,她的,还有尔雅的,刚出生还没有起名字,上面写的还是“关澜之女”。出院那天,被她小心地解开,一直放在同一个盒子里,保存至今。
“你知道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关澜忽然问。
尔雅笑,摇头,当然不记得。
关澜回忆,然后自问自答,说:“那是你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早晨,我睡不着,一直看着你。你醒了,没有哭,睁开眼睛,也看着我。当时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我对你说,你好呀,我是你的妈妈。”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得还有点傻乎乎地,因为听的人根本不懂,只是那么看着她,用一双崭新的清澈的眼睛。但她一直都记得,记忆中的画面那样柔和,就连时间流逝的速度好像也忽然变得缓慢,那是属于她们两个人最初的时刻。直到十三年之后的今天,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听的人也懂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两个人却都有些感动。关澜忽然红了眼眶,尔雅已经低下头双手捧住面孔。一个递纸巾,另一个抽着鼻子接过去,很久才重新露出脸,靠到她身上,说:“妈妈,妈妈……”
等到稍稍平静,尔雅终于问:“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些?”
关澜笑,转头看看她,搂着她肩膀,答:“就是想让你知道。”
尔雅不信,其实已经有了些猜想,也看着她,顿了顿才说:“妈妈,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问题,如果你穿越到自己出生之前,遇到自己的母亲,你会对她说些什么?”
关澜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当真考虑了一下,答:“如果我穿越到自己出生之前,遇到还在上大学的外婆。我会对她说,陈敏励同学,请你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一定不要为了学习不去参加1981年10月17日晚上的那场联谊。因为在那场联谊上,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虽然他个子不高,长得也不是很帅,家里还没房子。但你一定要给他一个机会,告诉他你的通信地址,收到他的信也千万别扔了,打开看看他写的字,还有他给你画的画……”
尔雅听得笑起来,说:“哇,外公外婆原来这么浪漫啊!”
关澜也笑,又问:“别人都是怎么答的?”
尔雅想了想,说不清,干脆拿出手机,找出来给她看。
她们凑在一起,一条条往下划,一起看,一起笑。
有的说:好好学习,别自己没考上大学,就知道逼孩子。
有的说:不要跟风炒股票了!买房!多买房!
有的说:生了孩子小时候别给她吃那么多,太难减了。
也有的说:不要嫁给我爸,不要生我,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
大多只是一句话的回答,却好像能看到一家人的大半生,女人,男人,孩子,从青春到年老,从幼稚到长大,各种各样的遗憾,各种各样的幸福与不幸。
“你呢?”关澜终于问,“如果你穿越到自己出生之前,你会对我说什么?”
尔雅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也想像最后那条一样,跟你说不要嫁给我爸,不要生我,可我又觉得活着挺好的……”
关澜听得有些难过,小心地问:“为什么?”
尔雅仍旧对着手机屏幕,也终于把那个问题问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不要我?我是说在我出生之前。”
“有。”关澜回答。
尔雅突然擡头,是有些意外的。关澜可以猜得到,她早就在别人那里听过这样的话,但应该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坦率地告诉她。
“生孩子从来不是一个很容易的决定,”关澜继续说下去,“每个人都应该在怀孕之前就做好万全的考虑,是不是真的想要?有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物质条件?孩子生下来之后怎么养育?我那个时候确实是太年轻了一点,在怀孕之后才问了自己这些问题,所以才会想过放弃。但后来做出选择,决定把你生下来,我同样是认真的。”
尔雅看着她,眼睫闪动,又问:“但后来遇到那么些事,你后悔过吗?”
“没有,”关澜摇头,是仔细想过的,“没有。”
“可是赵蕊阿姨一直说你跟爸爸谈恋爱结婚是四年的青春喂了狗。”尔雅脱口而出。
关澜听得笑出来,说:“赵蕊这么说,也就是为了给我出气,而且不是冲你。”
“那是喂了狗吗?”尔雅问。
“不是。”关澜斩钉截铁。
“不是喂狗,是喂什么?”
“就是人生。”
“好人生还是坏人生?”
“有好,也有坏。人生就是这样的,我经历过了,我长大了。”关澜知道尔雅会懂,方才说了那么多,就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当时竟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和那些磨难一起,最终把她塑成现在的自己。
尔雅还是发问:“那要是再来一遍,你还会这么选吗?”
作为标准答案,也许应该马上坚定地说,我会!
但关澜没有,她好好想了想,才开口说:“这其实也是一个关于穿越的问题。”
“怎么也是穿越啊?”尔雅只觉好笑。
关澜给她解释:“我从前看过一个美剧,里面有个人拥有时间穿越的能力。但他每次回到过去,每次哪怕做出一点点微小的改变,再回到现在都会发现巨大的不同。”
“蝴蝶效应!”尔雅说。
“对,蝴蝶效应,”关澜继续道,“最让他崩溃的,是他的孩子也变得不一样了,不是原来的那个。好不容易修正误差之后,他彻底放弃了穿越。我那时候就想,绝大多数有孩子的人可能都不敢穿越到自己孩子出生之前。”
“为什么?也不一定就会变差呀,要是换个更好的孩子呢?”尔雅没懂。
关澜不顾逻辑,给她打个比方,说:“要是你穿越回来,发现有了个完美的妈妈,做饭特别好吃,在你需要的时候总是陪着你,而且也不啰嗦。但她不是我,你愿意吗?”
尔雅设身处地想了想,说:“卧槽,真的有点吓人。”
“不许说脏话!”关澜提醒。
“妈味儿又来了!”尔雅评价。
“本来就是你妈,”关澜根本无所谓,看看她,说下去,“就像我,有时候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那么早选择结婚生育,自己现在会在哪儿?怎么个样子?一定留过学,有更好的文凭,更高的职位,过更好的生活。这些我的确都想要,但与之同来的,是你不存在了。要是这个结果真的放在我眼前,我绝对接受不了……”
“为什么?”尔雅打断,也看着关澜,明知故问。
关澜眼中闪着笑意,缓缓回答:“因为,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尔雅没再说话,突然变得安静,然后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抱得紧紧的。
她心里一阵涌动,却又玩笑:“所以我放弃穿越的机会,只有让外婆自己去认识外公了,反正他们一定会认识的。”
两人哭哭笑笑,吃完冰激凌又上路,坐着那辆灰绿色的旧车,去下一个地方。
路上,关澜这才提起打架的事,说:“我今天跟吴老师通过电话了,关于上次你为什么跟人打起来……”
“还有完没完了?”尔雅一脸尴尬。
关澜看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长突然去学校,自己脸上大概也是这种表情,但该说的话总还是得说下去:“老师说过她会调查事情发生的原因,她现在知道了,让我跟你说一下,打架的行为不对,下次别打了。但是她谢谢你替她说话,请把仗义和勇敢保持下去,以后注意方式方法。”
尔雅不在乎这种“虽然但是”的批评加表扬,只是问:“她怎么查到的?!”
“说是你好朋友帮的忙,”关澜回想,又问,“我当时问你,你为什么不说呢?”
尔雅低头嘀咕一句:“因为我也在那个群里说老师坏话了呀……”
关澜意外,怔了怔才笑出来,问:“你说什么了?”
“我说,怎么就体育老师生病,她不生病呢?”
关澜简直无语,把着方向盘笑。
尔雅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开了手机,一通发消息,半天才舒了口气,说,“还好,还好,他们没把那句话截给吴老师看。”
关澜只在旁边瞥了一眼,看到了creeperking暗绿色的头像。
那个傍晚,她们去了从前住过的旧小区,也去了尔雅上过的幼儿园,最后到陈敏励那里吃晚饭。
同一个傍晚,齐宋离开滨江区的办公室,开车穿越过江隧道,去了对岸的南码头。
夕阳正在江面上落下,给水和天染上同样浓郁的颜色。他在附近小路上找了个车位停好,然后下车,走进新腾开轻纺市场。
说是新腾开,其实也不新了。二十多年的老楼,里面店铺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色成衣和布料。这时候关了一些,客人也很少,但看起来还是显得拥塞。他走在其间狭小的通道中,而后顺自动扶梯上楼,找到2302。
跟左右一样,那也是一开间门面的小铺子,里面有个略略谢顶的中年男人正躲在角落吃盒饭。
“小伙子做西装吗?新到的意大利精纺面料。”那人看见他就问,上下打量着,说话带着明显的Z省口音。
“老板不在?”齐宋反问。
“梅姐走开一下。”人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