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回到家中,关澜发消息给方菲,问:找到合适的律师了吗?
隔了会儿,收到方菲的回复,果然就两个字:没有。
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解释:网上那种做广告的倒是不少,但有点名气的,我找上去,都拒绝了。
关澜又问:那过去替你处理合同的律师呢?
方菲答:那是袁家家族办公室的人。我这些年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需要,都是他们一手操作的。
关澜自然清楚家办的职能。里面有基金经理,负责家族资产投资增值。也有律师,处理家族成员的各种民事刑事法律问题,结婚、生育、遗嘱之类的协议。另外还有家族治理专家,管着一干琐碎,大到婚丧嫁娶,小至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孩子上学,老人看病,乃至网上被人爆料,或者任性嘴炮引起的公关危机。
作为袁氏的媳妇,方菲结婚十多年,所有的需要都被照顾得很好。直到现在,她反过来要跟袁一飞打官司,才发现自己束手无策。
而且,这案子显然牵涉到复杂的婚前协议、大笔财产和股权的分割。看袁一飞的意思,就是想逼得她没有律师,或者只能随便找个没有相同量级经验的小律师。而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两个,拖延离婚的时间,以及争取对自己更有利的条件。这手段,不可谓不龌龊。
沉吟良久,决定其实已经做了。关澜心里想,齐宋要是在,一定又会笑她圣母病发作,但终于还是打字发过去,问: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聊一下。
方菲那边即刻回过来:好。
关澜却又想起齐宋的提醒,这件事她必须做到最周详,最小心,于是又征得对方的同意,全程录屏,才发了视频邀请过去。
对面接起,看背景,好像是在一个酒店房间里,方菲居家打扮,看起来有些苍白。
关澜事先说明,只是了解一下大致情况,试着给些法律建议。方菲却好像看到了希望,直接要了她的邮箱地址,把相关协议的电子版发了过来。
关澜打开电脑,一边视频,一边浏览文件。
先是一份婚前协议,厚得好比一本书,其中列明了各自的婚前财产和婚前债务,甚至还包括两人的共同遗嘱,如果夫妻一方意外离世,各自婚前个人财产以及婚后财产的继承问题。
从协议后面的附件可知,当年签字的时候全程录像,而且经过公证处公证,有律师在场见证,就跟关澜做过的XY项目一样。
而跟XY项目不同的是——谢于两家联姻,类似于企业兼并;袁一飞娶方菲,却更像是企业在招聘一名高管。
这份“劳动合同”中规定了“长期服务奖”,两人婚姻持续三年,女方可以拿到多少钱和股票,持续五年拿到多少,十年又是多少。以及“绩效奖金”,每生育一名子女,女方作为母亲,可以得到多少奖励,孩子又能拿多少。这里面还区分了性别,男孩是女孩的两倍。
关澜草草看过一遍,没发现遗漏或者无效条款,显然由专业人士操刀,权责清晰,毫无申请变更或者撤销的可能。但其实这也是件好事,说明其中并没有显失公平,或者违反公序良俗的内容。依据这份协议离婚,照理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您是什么时候跟袁先生提的离婚?”她问方菲。
“事情说来话长,矛盾其实很早就有了,”方菲回答,“但真正有分开的念头是在去年。那个时候,他让我签一个婚内协议,说是因为GenY正在准备上市,只要是IPO就得这么做,大家都一样……”
关澜听着,同步打开第二份PDF文件,没前一份那么厚,就几页纸。核心意思是约定一旦发生婚姻危机,方菲自愿放弃其作为配偶对GenY股份的权利,且不得干涉袁一飞对公司的控制。而袁一飞也承诺将以其他类型的财产弥补其相关的损失。
这里面的具体条款稍有模棱两可之处,但也确实是IPO流程中的常见操作,企业主和高管都会签的那种,目的只是为了避免因为个人婚姻问题给公司的发展带来影响。
但方菲不这么想,说:“我签是签了,可还是觉得他特别防着我,估计外面有情况,就做了一点调查。结果……”
她冷笑,继续道:“发现他让家办的人出过一份非婚生子女财产分配的法律方案。我后来找人查了,那女的是他爹私人飞机上的一个乘务员,给他生了个儿子。那还是2019年的事,现在那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后来吵起来,他反而怪在我头上,说还不是因为我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袁瀚斌那边是有儿子的,他必须得追上……”
方菲是为了说明袁一飞出轨,有私生子,关澜的关注点却在别处,打断她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份法律方案的?”
对家族办公室来说,这显然是应该绝对保密的文件。
“我……就是通过家办的一个员工,”方菲嗫嚅,却也觉得没什么,说,“这事袁一飞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袁瀚斌那边爆的料,他们反正什么事都是先怀疑对方……”
也就是说是非正常的途径了,关澜会意,只是提醒:“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一方面这是非法证据,拿到法庭上效力有限。另一方面,如果事情往非正常的路径上继续升级,恐怕会对你不利。”
袁一飞可以调动的资源显然比方菲更多,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来看,多半已经找了人跟踪。
“好好,我知道……”方菲应着,应该也意识到了事态的变化。
“就你们之间签订的两份协议来看,财产方面的约定是比较清晰的,或协商,或起诉,应该都不会有太大的争议……”关澜言归正传,其实已经试图几句话结束这次咨询。
方菲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打断她道:“不是的,关律师,这恐怕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为什么?”关澜不懂。
“这是我走出这段婚姻最后的机会了,”方菲重复,而后试着解释,“知道袁一飞在外面有孩子之后,我做了很多事。有对的,比如复出接了一部戏,番位什么的都不计较了,把事业找回来再说。也有错的,比如……为了报复他,或者也是因为寂寞,我……”
画面中,她停顿,不知是视频的迟滞,还是真的犹豫了那么久。
关澜不做评价,找了种客观中性的措辞,帮她说下去:“你跟他一样有了婚外情?”
“是。”方菲点头。
“而且,袁一飞也有证据?”关澜又问。
“是。”方菲还是点头。
所以这就是事情陷入僵局的真正原因——两边都有情人,也都互相知情。但如果公开,对两人的影响截然不同。袁一飞是企业家,富二代,对他来说,出轨加私生子是丑闻,但也不过就是为已经大丰收的瓜田增加一枚毫无新意的瓜而已,大众吃过算过,骂一句男人都是这样,他还是照旧做他的企业家,富二代。而方菲是演员,背着演艺合同里的道德条款,可能被封杀,被合作方索赔。
“你说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是因为GenY的IPO。”关澜接着说下去,已经不是问句了,只是为了补上这件事里剩余的条件。
方菲仍旧点头,情绪诡异地平静,缓缓地说:“袁家两兄弟一直在争继承人的位子。袁瀚斌在元华集团内工作,虽然职位一路升上去,现在已经是行政总裁,但接连几个大项目做得不好。袁向华这两年又把决策权收回去了,凡事都是亲自拍板。反倒是袁一飞,离开元华之后,自己把GenY做得风生水起,很受他父亲器重。这一次如果可以顺利IPO,不光是GenY的成功,对他回元华也是很重要的筹码。
“他需要我的名气,不希望我离开。但我只有现在跟他谈离婚,他才不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据传出去,因为如果处理不当,对他的影响也很大。一旦成功上市,他就再也没有顾虑了,放不放我走,以什么样的条件放,都凭他高兴……”
“关律师,关老师,你坦率告诉我,你会接下这个案子吗?”方菲最后问。
关澜听着,沉默。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知道了,方菲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受害人,但她此刻想起的却是更多其他的牵扯。
因为黎晖的关系,齐宋早就跟她提过,GenY的IPO是至呈所在做的。他也对她说过,是否代理方菲,全由她自己决定。但如果她真做了,对他的影响,只是放弃一两件案子而已吗?
你们其实什么都没经历过。
黎晖的那句话忽又在耳边响起。
所以,这就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