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完尔雅,又轮到赵蕊。
关澜感觉到手机震动,看见屏幕上显示的“老伴儿”三个字,无奈笑起来。
电话接通,听见对面问:“你这回可是真出名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关澜轻叹了声,答:“因为一个案子,详细情况没法说,但要真说了,你估计也觉得我犯傻。”
“也?”赵蕊抓住关键,又问,“还有谁觉得你犯傻?”
“黎晖。”关澜实话实说。
“那他觉得你应该怎么办?”
“他让我别管人家事,马上辞掉这个委托,大学也别干了,带着尔雅去美国,说他加州有房子,一切都给我们安排好。”
“哈哈哈哈,”赵蕊听得大笑,“好像那种古早霸总文,你什么都不用管,我养你啊,但这还真就是黎晖能说出来的话。”
关澜被这笑感染,心里多少放下了些,也不确定赵蕊能不能懂,只是一径说下去:“你要是知道了,可能也会觉得我做得不对,根本不值得,问我犯得着吗?就为了一个有过错的当事人,把自己搭进去,甚至还影响到身边的人。
“但我做律师这么多年,有代理过任何一个无过错的当事人吗?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的受害者吗?如果说一个人必须无过错才配主张自己的权利,那法律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这件案子其实已经发展到用财富挑战婚姻自由的地步,这可是最基本的人权。甚至舆论要求女人符合更高的道德标准,为同样的错误付出更大的代价也是不公平的。身为律师,很多时候不光是为了程序正义,也是在表达一种观点。而且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光凭对家现在对我来这一招,我就不可能退出,跟他干到底了……”
话虽然说得没头没脑,但赵蕊也是懂律师这一行规矩的人,并不细问,只是笑着附和:“确实,哈哈,确实,你中学里就喜欢跟人怼,怼到政治老师收你进辩论队。”
关澜失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脾气其实是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收敛的,尔雅的冲动也有她的遗传,不能只怪黎晖。
“如果我是一个人,绝对会接下这件案子,所以我现在也接了……”她继续说着,任性地把自己所想的都说出来,忽然发觉“独”真的有“独”的好处,至少不用这么纠结,干就是了。
赵蕊却还记得她们之间那句玩笑话,这时候同样暧昧地还给她:“如果我不能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给你,我值得你爱吗?你能理解吗?”
关澜怔了怔,忽然微笑,是因为觉得安慰,老伴儿懂她。
可下一句,却又听见赵蕊说:“关澜,说实话啊,你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我没太明白,你也知道我虽然在律所呆过,但基本上还是个法盲……”
“有你听着就挺好的。”关澜笑。
赵蕊也笑,又说:“你这些话,其实是想说给另一个人听的吧?”
关澜无言以对,老伴儿是真的懂她。
赵蕊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去跟他说呢?”
关澜仍旧没说话,只在心里说,一半是因为不想给他压力,她可以做自己的选择,他也有权做他的。另一半也是不确定他的反应,毕竟他是那样现实的一个人,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有那么一会儿,电话两端都沉默着。
直到赵蕊又开口,轻轻骂了声,说:“造女人的谣就是这么简单,那行啊,索性都发出来给他们看看,当年的绫波丽和明日香。”
关澜知道她说的是那张完整的照片,笑着劝:“冷静点,别我的事没完,又把你折腾进去了,你们银行对员工负面舆情应该也有规定的吧?”
“那又怎么了?”赵蕊却无所谓,“员工手册我熟得很,我又没干什么坏事?真要追究起来,干脆休息在家生完孩子再说。”
“你怀孕了?!”关澜也抓到了重点。
赵蕊其实是存心告诉她的,真的说出来却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嗯了声,才答:“今天刚去过医院,你是这世界上第三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啊啊啊!!!”关澜叫起来。
赵蕊已经在微信上把B超照片发给她看。
黑白的,很小,其实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下面医生写的一行结论清清楚楚:宫内可见孕囊,单胎。
“啊啊啊!!!”关澜还在叫。
“耳朵聋啦……”赵蕊跟她求饶,却也又哭又笑。
关澜总算平静了些,擦掉沁出的眼泪,笑着问:“李元杰什么反应啊?”
“刚知道那会儿一下傻了,”赵蕊也笑着回答,“现在还在震惊中呢,就知道刷淘宝,下单买了一堆东西,还有书。”
“真好……”关澜说。
“都会好的……”赵蕊也道。
关澜听着电话,点点头,仿佛对面能看见似的。幽暗中,夜还是那个夜,但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太悲观了。
门铃响起时,她还在跟赵蕊说话,好像又回到中学时代寝室里的夜聊。
“我去开下门……”她叫了暂停。
“这时候还能有谁啊?”赵蕊笑,说,“我先挂了,拜拜。”
关澜来不及再说什么了,那边就真挂了。她在原地微怔了怔,这才放下手机,去开门。
楼道里灯光昏黄,是齐宋站在门外,脱了西装,解去领带,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衬衣,领口松了两粒纽扣,胸前起伏。
“你怎么回事?”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问,而后同时安静。
“不是说周六见吗?”齐宋先开的口,擡腕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已经是周六了。”
关澜笑笑,深呼吸一次,说:“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谈的,我们现在不合适见面……””我已经知道了,”齐宋点头,“今天王律师找我谈了。”
王干。
关澜知道自己的预料是对的,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远不止少接一两件案子。
“王律师怎么说?”她问。
“让我劝你退出,或者和你断了。”他回答。
“那你怎么说?”她又问。
“还是那句话,你的工作,你自己决定。”
关澜看着他,像是有些意外,又好像全在意料之中。齐宋当然会这样回答,哪怕他是那么现实的一个人,哪怕他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纠结。
“你想过这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她问。
“想过。”他回答。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她又问,可以预见到这背后巨大的压力。
“去或者留,都有可能。”他实话实说,“但从王律师的庇护下面走出来,也是早一点迟一点的事情。现在每个人都认为,替我背书的是王干。其实我做了这么多年律师,代理过的每一个客户,赢得的每一次胜诉判决,这些才是我的背书,不会因为我站错一次队就没有了。”
“可你才刚升的高伙……”她提醒。
“对,增加的股本金还没交进去呢。”他低头笑了下,竟觉得幽默。
当然也想到过那些鞍前马后的人,随时准备取而代之,王干的宠儿可以是任何人。
哪怕几个月之前,他都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因为那个时候,这个合伙人的身份,以及王干的器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但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
今夜,从王干口中听到那番话,他最终还是给出了清楚坚决的回答。
王干对他说:“齐宋,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当时没说什么,只在心里道:师父,你也让我失望了。
寂静片刻,楼道里的灯突然灭了,只剩下房内的柔光拖出一个三角形。关澜站在一边,看着另一端的齐宋。
齐宋也看着她,像是能猜到她的心思,认真地说:“你选了一条难走的路,我也选了一条难走的路,我们彼此彼此。但我之所以这么选,不是为了跟你约会或者上床,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真的这样想……”话说出口,琢磨了下,又纠正,“当然也不是说,我不想跟你约会或者上床……”
关澜听着这逐渐跑偏的思路,蹙眉,失笑,打断他问:“齐宋你是不是喝酒了?”
“是,我喝酒了,”齐宋点头,仍旧认真地说,“但不是醉话,也不是一时冲动……”
关澜再次打断,只是这一次没说话,她走上去,拥抱他。双臂环绕他的脖颈,埋头在他肩上,是她这几天一直都想做的,渴望的。但在此刻,她不那么想哭了,只觉一种充实的幸福。
齐宋也像从前一样拥抱她,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和背脊,说:“可我也是真的很担心你,跟你说过的那几条还记着吗?别把当事人当成自己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嘘,别上课了,都记住啦。”关澜擡头,让他别再废话了,拉他进房间里。
齐宋存心没动地方,说:“你干嘛?”
关澜倒也无所谓,看着他,吻他,轻声地说:“就是好喜欢你啊。”
他也看着她,静静地,而后将她整个抱起来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