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袁氏家办的会议室中,袁一飞这次终于现了真身,与薛律师一起坐在谈判桌的对面。“上次提出的方案,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关澜直接开口问。薛律师却笑起来,反问:“我也想知道,方女士对我们这边提出的方案有什么想法?”方菲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关澜。那意思很明白,一切由她的律师代表。关澜也笑笑,对薛律师说:“如果今天不能有一个结果,我们这边就准备起诉了。”这句话让对面两位意外,但她无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下去:“网上立案之后平均二十到三十天开庭,如果到时候能在法院达成调解,那跟协议离婚加上冷静期的时间也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快……”袁一飞听到这里,靠在椅背上笑了声,问:“方菲,你真的假的啊?”“您认为呢?”关澜反问,“方女士已经做好了所有细节被公开的准备,并且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袁一飞又笑,语气里透着不信与不屑。薛律师做了个手势,阻止他再说更多。他也是真的停下来,泰然望向别处。
重新回到袁氏家办的会议室中,袁一飞这次终于现了真身,与薛律师一起坐在谈判桌的对面。
“上次提出的方案,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关澜直接开口问。
薛律师却笑起来,反问:“我也想知道,方女士对我们这边提出的方案有什么想法?”
方菲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关澜。那意思很明白,一切由她的律师代表。
关澜也笑笑,对薛律师说:“如果今天不能有一个结果,我们这边就准备起诉了。”
这句话让对面两位意外,但她无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下去:“网上立案之后平均二十到三十天开庭,如果到时候能在法院达成调解,那跟协议离婚加上冷静期的时间也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快……”
袁一飞听到这里,靠在椅背上笑了声,问:“方菲,你真的假的啊?”
“您认为呢?”关澜反问,“方女士已经做好了所有细节被公开的准备,并且接受一切可能的后果。”
袁一飞又笑,语气里透着不信与不屑。
薛律师做了个手势,阻止他再说更多。他也是真的停下来,泰然望向别处。
关澜却并未回避,就如她与方菲事先说好的一样,先把最坏的情况摆在那里,然后再抛出其他条件:“既然离婚已经是避无可避的结果,而且又是在GenY上市的关键时期,双方应当以友好的姿态进行高效率的协商,尽可能缩短离婚周期,彻底且完善地解决财产分配的问题,在不影响公司实际控制人的情况下完成离婚。所以,除了上次提出的针对元华股份的一致行动协议,对于袁先生在GenY拥有的股权,方女士愿意再做出一定的让步。”
“什么样的让步?”薛律师问。
“就按照现在的估值折算补偿金,以现金和房产的方式交割,”关澜把补充的方案递过去,在薛律师浏览的同时继续道,“按照现在创业板的市盈率,如果等到GenY上市之后再行分割,就不可能是这个数字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中国好前妻么?”袁一飞打断她笑问。
关澜无视他这一问,仍旧对薛律师说:“除此之外,方女士可以配合袁先生出一个声明,接受证监会的问询,以及招股书正式稿上对于实控人离婚的披露。我们约定一个时间,比如这个月末。说明双方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已按照离婚协议对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财产及债权债务完成分割,相关财产转让手续已完成,应支付的相关费用已结清,离婚协议中约定的其他义务均已履行完毕,不存在任何纠纷或潜在纠纷。”
这是给袁一飞的保证,同时也对方菲非常有利,确保了不会存在拖延财产分割的可能性。
薛律师听着,并未有太多的反应。
关澜也不急,只是接着说下去:“IPO期间离婚,正面或者反面的例子太多太多了,相信也不用我再多说。方女士和袁先生之间,其实有着很好的先决条件,袁氏家办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周全,已有的协议约定得很清楚,方女士也并未在GenY的管理层任职,公司股权不会因为实控人离婚发生变化。只要双方能把财产分割清楚,不出现纠纷,对于GenY的上市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如果因为一时意气,从范例变成反例,那未免太可惜了。”
“以及袁先生一直提到的那件事,”最后,关澜又回到那个把柄上,“终究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层面的问题?”薛律师笑问,自然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关澜却不答,也只是笑道:“相信这段时间,你们家族办公室对我应该已经很了解了吧?”
薛律师低头,又笑了下,像是出于歉意。
关澜未必接受,倒也无所谓,只是继续说下去:“我做过很多离婚案,夫妻双方对彼此的了解能深到什么样的地步,有时候真的会叫人觉得意外,更何况方女士和袁先生之间有十二年的婚姻。”
“你什么意思?”袁一飞开口问,语气未变,但微微倾身向前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没有什么意思,”关澜回答,仍旧无视他,对着薛律师,“我每一次经办离婚案,都想看到好聚好散的结局,希望这次也一样。”
薛律师也看着她,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关澜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她是透过他,在与袁向华对话,而不是袁一飞。
二世祖离婚,确实可以借助家族的力量,尽显优势。但困境其实也来自于家族,甚至连谈离婚也要通过家办的律师,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袁向华都看着呢,甚至还包括袁瀚斌。袁一飞其实根本没有资格任性。
正是在那个月底,方菲和袁一飞提交了协议离婚的申请,并如约完成了财产分割。
与此同时,GenY获得发行批文,正式封卷。
那一阵,齐宋经常出差,难得回所里一趟,却是为了找姜源。
“齐律师……”杨嘉栎看见他,还是像从前一样跟他打招呼,神色间却多少有些异样。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律师身边的宠儿换了人,新近拿到的大案交到别的律师手上。
齐宋只是对他笑笑,与他擦肩而过,去资本市场组那边。
姜律师看见他,却是难得的严肃,没有别的话,直接道:“三十七楼,我们聊几句。”
齐宋点头,两人一同进了楼梯间,往下走一层去三十七楼。那里是Q中心的消防隔火层,高区的烟民大都到此地抽烟,这时候空荡荡的没有人,风吹进来,颇有几分《无间道》里上天台接头的感觉。他们挨着栏杆而立,望出去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上面是明丽的蓝天白云,初夏的阳光遍洒,却也浮着一层淡淡的尘霾,再往下,建筑、道路、河流,以及穿梭其间的车与船,无一不变得微小,又丝毫不损它们的精巧,一点不出错地运行着。
“齐宋,你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呢?”姜源先开口问。
“我做什么了?你要这么说?”齐宋反问。
姜源只觉无语,噎了噎才道:“你才刚升的高伙,身上是背着营收指标的,到时候完不成怎么办?”
齐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来再怎么样都有王干托底,而现在,原本的案源可能都有一些要被别人拿去了。
“为了个女人,牺牲自己的事业,值得吗?”姜源直接说出来。
“我牺牲的是事业吗?”齐宋笑,追问,“你说什么是事业,什么是牺牲呢?”
姜源转头看看他,简直懒得再跟他多话。
齐宋却无所谓,继续往下说:“要是营收完不成怎么办?这问题我也想过。但是离开这里,我一样做律师,哪怕去高速公路上租个广告牌打广告,Bettercall齐宋。”
话说到这儿,他做出索尔那个标志性的动作,而后无声笑起来。
其实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本来并没有这种坚持,甚至记得曾经对关澜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不做律师了,他想去当救生员,穿双拖鞋,坐泳池边上,听听歌,发发呆。直到现在,反而发现自己对这份职业是有坚持的。
“身为律师的骄傲,我本以为我没有,觉得这就只是一份工作,就是为了挣钱而已,”他说下去,“但我越来越觉得这其实是一个需要珍惜自己的职业,如果感觉有人提出的要求过线了,不管他是老板,还是客户,再大的客户,我都会拒绝。要说牺牲,最多不过就是牺牲掉一个职位罢了,不是事业。”
“别跟我说这些很虚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牛了?”姜源冷嗤,也给他一句忠告,“家里没实力,就不要学人家瞎搞什么理想主义好吗?”
“好,那我跟你说点实在的。”齐宋便换了一种语气,把今天找他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这回是姜源先约的他,但他也有话要对姜源说。
“假设,我只是说假设,”他开始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富二代。富二代这种东西你是知道的,十几二十年前,他们喜欢投资足球俱乐部,后来足球不行了,他们改投游戏电竞,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这个富二代有一家游戏公司,准备上市。他找到一个律所的老板,老板又把这个项目交给自己手下的一个律师。这个律师,从IPO辅导期开始接手这个项目,清楚其中的每个细节。
“他知道富二代用持续不断的大手笔收购,美化财报,虚增利润,其实买的卖的都是他们的关联企业,钱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但却可以利用非上市股权投资公允价值变动收益,做出六个多亿的商誉。IPO还在进行中,估值其实已经严重下滑了,尤其是这部分商誉,大幅减值是必然出现的结果。但是当然了,一定得等到上市之后才会在报表上体现出来,反正到了那个时候,亏的也都是股民的钱。对于这些问题,这个律师是有过忧虑的,他甚至劝过富二代撤回上市申请。但富二代不愿意,不行也要硬上,因为这是他家族争权中最拿得出手的业绩……”
“你什么意思?”姜源听着,警惕地看着他,打断他问。
“我没什么意思,”齐宋仍旧望着阳光与轻霾笼罩下的城市,说,“我只是想讲一个故事,这故事有许多种不同的结局。最后也许是大团圆——公司上市成功,富二代挣了大钱,终于得到他富爸爸的承认,律所老板和那个律师也分到其中的一杯羹。
“又或者是财经版上的爆炸新闻——问题最终被发现,公司退市,罚款。富二代回去被富爸爸骂了一顿,再拿一笔钱,然后换个皮重新来过。至于律所老板,反正早已经功成名就,财富自由,就算事情闹大了波及到他,最多也就是退休走人。
“但剩下的那个律师呢?所有的材料上都有他的签名,一旦事发,证监会出的警示函,律协的通报,上面写的也都是他的名字,甚至可能更严重。他可以换个名字重新来过吗?他才三十多岁,他能退休吗?他每个月十二万八的房贷怎么办?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怎么办?”
末尾半句,齐宋不曾说出来,但彼此应该都明白——这才叫牺牲自己的事业。
姜源无话可说。
短暂的静默之后,齐宋继续说下去:“我对这方面的法规没你熟,只是听说,证监会监管局的专项审查是抽签决定的,一家律所上一年做过的项目数越多,被抽到的几率也越高。你们资本市场组去年做了几个IPO啊?”
他问姜源。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姜源自然清楚。这几年各种法律服务每年都出榜单,收购兼并与IPO两项,至呈所都赫然排在前列。
“齐宋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姜律师又问了一遍,声音沉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齐宋不曾看他,只是转身离开,伸手拍拍他肩膀,说:“保护好自己,为了真正在乎你的人。”
一周之后,看到新闻。
已经拿到批文的GenY发布公告,宣布暂停初步询价和网上路演,并且暂缓后续所有发行工作,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发行人尚存重大事项需要核查”。
至于这过去一年的审查都没能查清楚的“重大事项”到底是什么,各种猜测都有,一时众说纷纭。甚至包括娱乐版的八卦,说女演员方菲的这一次离婚,本以为是中国好前妻,现在才发现无异于股票逃顶。
而至呈所也真的是“手气好”,被证监会监察局抽中接受专项审查,迎接现场检查组的莅临指导。
那一天,姜源又来齐宋这里串门,隔着几道玻璃,远远看着自己的办公室,庆幸临门一脚终于没踢出去,主动撤回了那些有问题的材料,却又难免颓然。
“你说我们这么多年究竟在卷什么?”他忽然问。
齐宋笑起来,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过去总想用一年能挣多少钱来证明自己,但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
“拼命卷,都说是因为那种信念感,”姜源又道,仿佛自言自语,“信念感,本来应该是个好词吧?但现在好像已经变成’节目虽然很可笑,但还是坚持往下演’的意思了。”
“别想了,下班。”齐宋看看时间,收拾东西,以及猫。
“卧槽,你居然带了只猫来上班!”姜源这时候才看见。
“姜源,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齐宋给他们互相介绍。“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姜源。”
“卧槽,这还是你吗?”姜源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这么矫情的名字。
齐宋却无所谓,拿上猫包走出去。
下行的电梯中,他发消息给关澜,问:看到新闻了吗?
那边回:该来的总会来。
一个念头忽然而至,她又追上一句:我上次见黎晖,想跟他说,希望他有一天能找到真正值得追求的东西,而不是拼命证明自己有多厉害。结果却是你做到了。
明明是夸奖,但齐宋看得不甚入眼,说:喂,你专心点好不好?
那边又回:哦,知道了,不许看别的猫。
齐宋笑,离开Q中心,沿着天桥走向滨江公园。
初夏的傍晚,潮湿的暖风自江上吹来。他在公园门口停下,把马扎从包里捞出来,穿上小马甲,拴上牵引绳。这些都是尔雅给买的,也是她让马扎添了个新毛病,每天都等着被出来遛。
忽然到了户外,这猫又表现得像只许久没放过风的狗,歪着身子扯牵引绳,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往东。
“妈妈你看那儿有个男的牵了只猫!那儿有个男的牵了只猫!”旁边路过的孩子叫起来。
齐宋略尴尬,只当没听见。
但不远处已经有人听见了,朝他这里看过来,望着他笑。
是关澜,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等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坐露天的座位,点一份冰激凌,一杯意式浓缩,一口热,一口冰。
齐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吹着风。
她望着落日,他看着她。
直到她回过神来问:“你干嘛?”
他倾身吻她,尝到她唇齿之间咖啡和香草的味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对她道。
她看着他,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说是瑟缩或者悸动都可以。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她也对他道。
“什么?”他等待,那一瞬的感觉与她一般无二。
“齐宋,”像是过了很久,她终于问,“你愿不愿意为我游过海峡?”
他听着,脱掉西装,伸手解领带,起身往江堤走过去。
“你干嘛?”她笑,跟着他站起来,拉住他的手。
他这才回身,把她带入怀中,看着她说:“关澜,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