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邪魅室友子澄千魔之仇柳残阳意外当上世子妃浅草茉莉汪曾祺短篇小说选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人文 > 执政者 > 第十一章 重重压力

  上午上班前,裘耀和就给吴颖颖打了电话,说上午听她汇报招商引资工作。可是到了办公室一会儿工夫,机要员送来一份省委办公厅的明传电报,说关于石杨县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惊动了国务院领导,国务院派出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调查。

  裘耀和不得不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准备接待国务院调查组。

  省市调查组不了了之,却被电视台曝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尹西镇出现拆房压死人这样大的事,至今还没有结论性意见。裘耀和坐在办公室陷入深深的痛苦思索之中。一件件往事,无不包含着他异常复杂的心理活动过程。可以说每一次重大事件都是他精神上的一次飞跃,或者说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

  这时随着两声敲门声,吴颖颖进来了,她一看裘耀和那愣愣的表0情,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在吴颖颖的印象中,裘耀和从来就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人。

  吴颖颖问:“怎么了,老同学,又遇到什么麻烦事?”

  裘耀和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颖颖,不是我对招商引资工作的不重视,其实在我心中,一个县,工作千头万绪,但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把经济工作搞上去,可是哪能有这样良好的环境呢?这不,国务院调查组又要来了!”

  吴颖颖脸色一下子大变:“调查什么?”

  裘耀和说:“扣职工工资修路的事。自从电视台《焦点》曝光之后,可以说引来了一片骂声,我面临着强大的舆论压力。你想想,电视台是什么,那可是代表上面的声音的,我一个县委书记岂能顶得住!”

  “电视台也不一定全是正确的呀!”吴颖颖睁大双眼,“我认为扣吃国家俸禄人员工资的10%来修路,与增加农民负担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且许多地方的基层干部不断扩大增加农民负担的项目,”税费繁多,而那些压到农民头上的多种费用又没有用到农民身上,被少数人占为已有。而石杨县的集资全部用来造福老百姓,我以为没有什么可怕的。”

  “当初我在作出这样的决定时,也是这样想的。”裘耀和说,“但是没有想到许多干部想不通,尤其是部分教师,他们的上访,被说成是教师停课,这种影响确实也太大了。”

  吴颖颖显得有些兴奋地说:“裘书记……”

  裘耀和立即打断她的话:“打住,你又违反我们的约定了!”

  吴颖颖笑笑说:“老同学,毛主席他老人家曾经指出我国存在三大差别,其中一条就是城市和农村的差别,所以我认为,你扣干部职工工资修路的事绝不会犯错误的,农民靠种地养活自己,而目前贫困地区的农民生活还很困难,再去增收各种费用,他们岂能承受得了?而拿着国家俸禄的干部职工他们的工资从哪里来?那是老百姓在养活着我们,难道我们这些人拿点钱出来为老百姓办点事不应该吗?何况,像我们现在的工资收入拿这点钱出来也不会影响生活质量的!”

  电话铃响了,裘耀和拿起电话:“喂……噢,是浦县长啊!’’

  “裘书记,国务院调查组大概中午12点钟左右到。”浦修达说,

  “你中午陪陪他们吧!”裘耀和说:“按理说,中央和省里来领导,我们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都要陪的,但是……’’裘耀和犹豫了一会儿,“但是这是国务院调查组,而且明显是针对我的,我想我还是回避的好,你说呢?”

  浦修达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争取主动,不要让领导觉得你目中无人,而且,虽然你坚决反对应付上面检查而弄虚作假,可是我们总得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修达县长,”裘耀和的声音显得低沉,他固执地说,“如今,有些干部就是好大喜功,喜欢弄虚作假,搞花架子,也许这样的人能够一时蒙过上级的眼睛,升了官,但是群众知道他是个骗子,在群众心中不值一文钱。我裘耀和外表和内心都一样,这是我做人的准则。所以,我只能等待国务院调查组找我。’’

  “那……那国务院调查组来了怎么办?”浦修达为难地说。裘耀和想了想说:“你出面吧,带上政府办主任,礼尚往来嘛!”

  停了一会儿又说,“坚决不能县委、县政府领导一齐上,那像什么?还是有礼有节吧。”

  裘耀和放下电话,看看吴颖颖说:“其实,我知道,和别人谈话时,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是对别人极不礼貌的。”

  “那这样吧,你现在很忙,招商引资的事,等你有时间再汇报吧!”吴颖颖说。

  裘耀和犹豫了片刻,说:“不,我看现在就汇报,调查也好,曝光也好,随便吧!假如真的因此而免了我的职,我也不离开石杨,我在这里做生意养活自己,专门研究石杨。”

  吴颖颖看着裘耀和说:“有那么严重?”

  裘耀和勉强笑了笑说:“这世间的事很难说,中国人习惯了四平八稳,或者说叫做枪打出头鸟,我来石杨之前,就翻看了许多石杨的资料,也走访了一些曾在石杨工作过的同志,也是众说纷纭。

  当然,我如果走老路,上面来了文件,我照样画圈圈,开个会,传达文件,不去触及矛盾,人云亦云,混几年,当一个平平稳稳的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许官照升。但那不是我裘耀和,最终我决定:我必须走自己的路,否则我不如留在省科委,当那个不担责任、没有风险的副主任。”裘耀和站了起来,走到吴颖颖面前,继续说,“一到石杨,我得出两条结论:第一是越乱越落后的地方越需要强硬的执政手段,否则必然被拖入泥潭不能自拔;第二是石杨的落后根源在于制度的落后,石杨的改革必须通过一整套切实可行的制度来保障。”

  吴颖颖说:“所以应了那句话:‘不干事儿,没有事儿;一干事儿,尽是事儿。"’

  裘耀和接着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研究,到底什么叫‘依法办事’。世界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我去过了,我们国家和美国差距确实很大,何况石杨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呢!简单地说,大部分乡村,连柏油路都没有,所以我必须首先解决交通问题。而解决交通问题需要钱,可钱哪里来?又回到问题的起点了,请问依法办事,怎么解决?”裘耀和停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吴颖颖。“比如推进城镇化的问题,社会要进步,就必须要加快农村的城市化,这同样需要力度。在这样一个带着强硬手段的过程中,人们也许没有看到利益,这利益关系到大多数人的利益和少数人的利益,既有眼前利益又有长远利益,在这个问题面前,我只能‘两害取其轻,两利取其重’。依法办事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维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所以在石杨,如果想向前迈出一大步,想成就一番事业,前怕狼,后怕虎,必定一事无成。那样,当初我就不应该将这块烫手的热山芋接下来。”裘耀和重重地说,“颖颖,我现在需要更多能理解我的领导,需要更多支持我的同事,假如我因此而身败名裂了,希望能有一位相信我的见证人。”

  吴颖颖显然深受裘耀和的感动,她的双眼闪动着晶莹泪花:“老同学,大学4年同窗,我对你了解得还太少了,今天,l0多年过去了,我才真正了解你。假如真的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将不惜我的生命,用我的笔、用我的嘴为你而呐喊、而奔走!万一真的被免职了,那么我会用我的工资供你生存!”

  裘耀和笑了起来,又把两人拉回轻松的气氛中:“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裘耀和回到座位上,“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壮汉在修路,几位高参在指点。甲说偏左了,乙说偏右了,丙说偏宽了,丁说偏窄了。壮汉说:咱们一齐来修吧!高参们一齐说;我们4个人说,顶你8个人修。壮汉听了,把锹一扔,跑到路边说:不修了,咱们5个人都来说,不是顶l0个人修吗?”

  吴颖颖笑起来了。

  吴颖颖现在开始正儿八经地汇报工作了。她坐在裘耀和对面的沙发上,按说作为一个副县长汇报工作,应该请县长或者是有关人员都共同听听的。只是在此之前,吴颖颖已经向县长办公室作了汇报,自然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吴颖颖之所以要向县委书记作一次汇报,那是因为裘耀和作为县委书记,抓石杨的经济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另外一层意思,裘耀和既是她的大学同学,又是他把她引进石杨来当这个负责招商引资的副县长的。

  丁桓决定在石杨投资800万元,建一个现代化的医疗器材厂。

  虽然吴颖颖没有专程向裘耀和汇报过,但是县长浦修达提议把县机械厂无偿提供给丁桓使用,是经过裘耀和同意的。县机械厂已经关闭多年,如今早已成为一片废墟,但是那一大片厂房丁桓说还是能够利用的,现在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了,厂房只需简单整修,整理好便可以把机器设备运过来。

  吴颖颖在汇报时,还特地把丁桓的身世也顺便作了说明,丁桓祖辈在海13,家庭出身大地主,父亲“文革”中无法忍受红卫兵的批斗侮辱,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上了一只小船渡海逃走。

  父亲逃走后,全家从此便更加陷入绝境,丁桓也无法再去上学,l3岁就成了农村的劳动力。丁桓的父亲九死一生逃到台湾后,先被怀疑是奸细而坐牢,后来被发配去做苦力,再后来开个小饭店。改革开放后,父亲突然回到家乡,办了一个制药厂。丁桓跟着父亲干了几年,自己就去了上海,成了老板。吴颖颖认识丁桓后,并没有觉得他文化水平低,相反她倒觉得他很有点水平,很有能力,人也很聪明,谈吐也不雅不俗。

  吴颖颖刚上任几天,就引来了800万元的投资,而且有了县机械厂这样一个现成的场地,最多两三个月机器就可以安装,县里除了无偿提供土地外,还给了不少优惠政策。丁桓在完成这些基础工作后,提出由县政府担保贷款500万元。这件事吴颖颖当然做不了主,前段时间已经向浦修达作了汇报,但是浦修达说上面已经有文件作了明确规定,不允许政府出面做经济担保之类的活动。

  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投资商,面临着的困难,吴颖颖不仅着急,而且也确实想帮他解决困难。

  听了吴颖颖的汇报,裘耀和考虑了一会儿,说:“丁桓既然能在我们这里投资800万元建工厂,眼下人家资金有困难,我看这个问题还是要帮人家解决的。”考虑到吴颖颖来县时间短,又不分管经济,裘耀和当即给分管财政的副县长打了电话,让他帮助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丁桓又打来电话,说他又帮忙联系了一个香港林老板,想在石杨县投资一个花卉生产发展公司。他说石杨素有花木之乡的美称,投资花卉生产,前景一定非常好。他手里现有可用资金2000万元,准备在石杨投资。

  裘耀和兴奋起来了:“这位林老板很有眼力,他居然对石杨那么了解,石杨的花卉大有发展前途。如果把花卉做大做精,这是大有文章可做呀!颖颖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林老板。”

  裘耀和对吴颖颖的工作还是十分满意的,才来几天就引来两个投资老板,而且都是成本不高、短期见效的投资。

  吴颖颖正要告辞时,办公室主任刘也轩进来了,吴颖颖便站起,准备离开,裘耀和握着吴颖颖的手说:“见到林老板,有什么情况可随时打电话和我联系。”

  这时刘也轩说:“裘书记,市委办公室打来电话,让你下午两点钟赶到市里,省里领导要和你见个面。”

  裘耀和看看他说:“他们没说吗?什么事?”

  “没有。”

  裘耀和看着刘也轩离去的背影,觉得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刘也轩有些老了,他第一眼见到刘也轩时,看到他那花白的头发,心想怎么让一个快退休的人当县委办公室主任呢。后来一问,刘主任确实也有55岁了。这人工作倒也不错,而且外界反映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县委书记只有40岁,有许多事情裘耀和真的不好意思叫他去干,本想把他调整了,可一时又没有适合的位置,再说了,刘也轩现有的年龄、现有的职务,怎么也要安排个县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呀!在这一刹间,裘耀和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吃了中饭,裘耀和正准备去市里,顾平打来电话,说国务院调查组下午两点要和他谈话。裘耀和为难起来了,只好把省市委领导找他去市里的事告诉顾平,让他马上去报告国务院调查组,看能否改时间。过了一会儿顾平又打电话来,说调查组同意另外改时间谈话。

  裘耀和赶到市里正好是下午两点钟,他匆匆忙忙地进了市委会议室,只见市委副书记曲正华和副市长皇朴人在座。曲正华看看裘耀和,说:“辛苦了,让你急急忙忙地赶来,省委副书记匡铁民专程来市里,和你谈谈石杨县的扣干部职工工资的事,以及小城镇建设的事。”

  过了一会儿,省委副书记匡铁民进来了。曲正华介绍了匡副书记和裘耀和后,谈话便开始了。

  匡铁民调来不久,裘耀和虽然知道省委新来了副书记,但是还没有见过面。匡铁民说:“裘耀和同志,你从省里到石杨任县委书记,做了不少工作,应该说是主流,但是作为一个欠发达地区的大县,在短时间内出现了这些问题,也引起了省委和市委的重视,比如说集资修路问题,扣干部职工的工资来修路,引发那么大的矛盾,教师停课,集体上访,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此外,你们不仅在县城搞小城镇建设,而且要求各个乡镇都要搞,也造成群众的不满,尤其是尹西镇因此而砸死5个农民工,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匡副书记慢慢地喝了两口水,又点了一支烟,裘耀和低着头,此刻,他的头脑里进行反复的斗争,尽管匡副书记说的事都是老问题,没有一件是他没有思想准备的,但是那些都是群众的看法、媒体的见解,然而现在从省委副书记嘴里说出来,他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现在国务院调查组又来了。”匡副书记说,“省委和市委对此非常重视,在部分教师上访时,引发了电视台《焦点》节目曝光,所幸的是省市调查组在此之前,已经进驻石杨,但是考虑到石杨是一个欠发达的大县,省市委未作出什么结论性意见,也没有找你谈话,但是你们并没有引起高度重视,据说仍然我行我素。客观地说,就凭尹西镇死了5个人,即使对你个人不作处分,也应该把你的县委书记给免了。”

  裘耀和瞥一眼皇朴人,只见他眼光里流露出得意的神情。裘耀和觉得这种场合让皇朴人参加似乎有些不妥当,尽管他和皇朴人过去并不相识,但是在他到石杨后的工作中,产生了客观上的矛盾。“裘皇”之争也在老百姓中形成,皇朴人虽然是石杨县前任县委书记,可是他现在毕竟是一个副市长。裘耀和看看皇朴人,他在内心深处仍然没有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他心里想,我裘耀和的所作所为没有为了个人一点私利,自己每个月如数把20%的工资交到会计手上的。尽管有人把个人恩怨搞到工作中来,更何况他们之间过去是一张白纸,毫无恩怨。对电视台的曝光,他早就听说有人是有目的的,不仅是要把石杨县搞得大乱,让修路、小城镇建设、招商引资搞不上去,最终达到把他从石杨赶走的目的。

  裘耀和的目光没有回避匡副书记,相反,他微笑着看着匡铁民,满肚子的话已经涌到了喉咙,但是他忍住了,因为省委领导找他谈话,在领导没有让他讲话时,他不能随便讲话,那不光是不礼貌、不尊重领导的问题,而是让领导觉得对领导的批评不服气。

  “省委对石杨的一些事很重视,”匡副书记又说,“所以,在国务院调查组开始调查时,先找你谈谈,希望你对自己的问题有一个清醒的、全面的认识,该端正态度的一定要端正态度,该检讨的一定要检讨,争取主动,至于怎么处理,那是省委和市委的问题,但是有一条,不能有情绪,不能影响工作。”

  匡副书记终于停下来了,他看看曲正华,曲副书记点点头,说:“我没有新的意见,完全同意匡副书记的意见。”曲正华当然不好表什么态度,裘耀和毕竟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裘耀和同志,”匡副书记说,“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

  裘耀和微微一笑:“匡副书记,省委和市委对我的批评,我应该无条件地接受,而且应该认真检查自己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裘耀和停了停,接着说,“我到石杨不到一年时间,给外界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让电视台曝了光,这确实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尹西镇还死了人,我很痛心,真的对不起他们的亲人,仅凭这一点,组织上怎么处理我,我都心甘情愿,没有半点怨言。这件事,我不光是请求组织上处分我,我还要向死者的家属表示深深的歉意。”裘耀和看看匡铁民,“我有一个请求……”裘耀和停住了,他好像是在等待匡铁民的意见。

  匡铁民这才说:“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说。”

  裘耀和说:“如果省委对我的工作不满意的话,处分我接受,但是我希望暂时不要把我调离石杨,因为我还有许多事情正在进行当中。”

  匡铁民说:“在省市委没有作出决定之前,你还是石杨县委书记,工作还是要努力去干的。”

  谈话结束后,裘耀和连饭也没有在市里吃,立即赶回县里,回到县里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匆匆吃点饭,正准备去见国务院调查组,省纪委的仝处长来到他的宿舍。

  仝处长说:“裘书记,你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承受得了吗?”

  裘耀和笑了起来:“仝处长,我们国家正处于改革关键时期,改革必然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我的强硬手段、我的改革步伐,有些人很难理解和接受,产生一些矛盾,这很正常。有一点我不怕,我在石杨没有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光明磊落的,我的心里很坦荡。”

  仝亮笑起来了:“我发现你的心态很好,对自己底气也很足,一个人正因为他问心无愧,所以他才敢于大胆地干工作,这是许多领导干部不具备的长处。”

  裘耀和认真地想了想:“我始终记住小平同志的那句话:‘不争论,大胆地试,大胆地闯,发展才是硬道理。’现在对我所做的工作过早地下结论,作出否定的意见,我还不服气。”

  仝亮说:“你现在面临着的是舆论压力和组织压力呀!”

  裘耀和说:“现在是你做10件事,9件事是对的,上面不一定全了解,有一件事错了,上面肯定知道,因为有人会去上访,会去传播。”

  仝亮笑起来了:“这就是你说的‘阴暗面的放大效应’!”他看着裘耀和,接着又说,“电视台曝光,这对于一个县来说,对一个县委书记来说简直如同一场大地震,你不知道电视台《焦点》栏目收视率有多高吗?可以说从机关到农村,从高级领导干部到普通老百姓,只要有可能,几乎人人都关心这个栏目,但是由此而引起争议的却是少有的。谁也很难对这件事简单地用一个正确还是错误,或者是好与坏来衡量。扣干部职工工资牵涉到那么多人的切身利益,人人心中都不乐意,但是你们所办的事确实又是一件谁也解决不了的好事情。我个人认为,省委,甚至中央肯定有专家们在研究、探讨这件事,电视台曝光了,决不可能就此了结。我想国务院调查组来了未必就是坏事。”

  裘耀和说:“如果上级领导都能像你这样动脑筋研究、分析这件事就好了,有些问题,我已在思考之中,历史把我们推到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尽管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一个芝麻官,但是他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说过,天下最真实的官有两个,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县官。”裘耀和的眼睛中透出睿智的光芒,“你要办成几件事,不是人云亦云,首先要面对的是人的障碍。不是所有的领导都是改革者,但改革者应当是领导者。因为首先要拥有权力,才能有能力进行改革,我体会到现在改革的阻力,不是体制,也不是机制,而是来自领导者,我所说的是广义上的领导者的障碍,这个障碍包括能力、思维、处事方式等各方面。”

  裘耀和这时想起自己口渴,起身给仝处长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添了水,坐下来接着说:“改革其实是革命,革既得利益者的命,是利益再调整、权力再分配。而往往权力拥有者,首先就是既得利益者,总是会舍不得,会不自觉地去维护那些以往形成的旧的习惯,这自然也就成了阻力。在我国,任何层次的领导都不用怨天尤人,环境还是好的,只要你想改能改敢改,空间很大,我觉得现在要商讨的是,稳是稳不住的,守业即败业。不要怕改革起争议,也不要怕犯错误,其实不改革才是犯罪。打一个不正确的比方,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国现在也是这样,改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仝亮鼓起掌来了:“裘书记,你的这番话对省委领导说了吗?”

  裘耀和摇摇头:“没有。”裘耀和若有所思地看着仝亮,“他们是来批评我的,这时我能辩解吗?何况这只是我内心并不成熟的想法,和你有感而发,随便说说而已。”

  仝亮说:“这是你到石杨以来的感受和总结吗?”

  裘耀和喝了口水:“环境决定人的思维方式,我从省科委来到石杨,环境不同了,决定了做法不同。我进行了认真的分析研究,欠发达地区,比如石杨,一般有4个怪圈,即政治上越乱越穷,越穷越乱,表现为乱折腾;社会上越生越穷,越穷越超生,表现为乱生育;经济上越收越穷,越穷越收,表现为乱收费;思想上越保守越穷,越穷越保守,表现为头脑僵化。治乱世用重典,治重症下猛药。所以,我现在是,强力纠偏,矫枉要过正,这样做其实很累,但不这样做就扭不过来。”

  仝亮说:“现在各级领导如果都能这样全身心地研究工作就好了,如果领导者无私无畏地研究工作,我想即使犯了错误,群众也能理解。一个领导者,就如一个医生看病一样,能够找出病因,对症下药,病人的病怎么治不好呢?”仝亮有些激动了,“你的治重症下猛药好啊!裘书记,恐怕省委当初决定让你兼任石杨县委书记,也没有想到你会用‘治乱世用重典,治重症下猛药’的办法吧!”

  裘耀和说:“也许我并不是一名高明的医生,我也是急中生智啊!”

  仝亮说:“裘书记,你的反腐治乱应该更是需要胆魄的。”

  裘耀和说:“仝处长,我来石杨之前,只知道石杨贫穷,所有的计划、政策都是围绕着发展经济。可是事实告诉我,不解决乱的问题,要把石杨经济搞上去,那是一句空话。但是我也想过,反腐治乱不是那么简单和容易的事,不仅面临着身败名裂,甚至有生命危险。他们已经形成一张网了,谁要碰到这张网,那所有的神经都敏感起来了。”

  仝亮说:“你这个县委书记也真够难的了,电视台都曝了光,国务院调查组、省市调查组、省市委纪委先后重兵压境。”

  裘耀和说:“不过我认为大乱之后必然大治。”

  仝亮说:“你还要进一步做好思想准备。”仝亮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纸,边说边推到裘耀和的面前,“请看看这些名单,这些人都不同程度地在经济上有问题,有的是个案,有的是和原县委班子当中的主要领导有着牵连,主要是行贿受贿,或者是卖官鬻爵。”

  裘耀和接过那张纸,静静地看着。

  “裘书记,这些人大都仍在重要的岗位上,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我们的意见是必须尽快把他们‘请’进来,当然这大都是县纪委的事。”

  仝亮看着裘耀和,“这些人一旦“双规”了,他们所在的地区、部门势必也会涉及到一些具体问题。此外,还牵扯出一名县委副书记和两名副县长。”

  裘耀和放下名单:“仝处长,这些名单中,有些人我是预料到的,有的人我并没有料到。我的意见是,按照纪委有关政策办理,至于什么时间、什么形式,你们和汪益鹤、朱明同志商量一下,形成统一意见后告诉我,我坚决支持你们。”

  仝亮满脸严肃地说,“这也是我们国家法制不健全的反映,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大胆,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行为触犯法律了吗?所以,这里面仍有问题。”仝亮随手在纸上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并在名字后面连连画了个3个感叹号,裘耀和瞥一眼那个名字,“这里面反映出我们现行干部队伍的问题,可以说石杨县领导班子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群众反映不断,组织上考察了,也不知道那些考察材料是怎样形成的,靠那些考察材料,大都是把他们美化成很出色的好干部。”

  仝亮更加严肃了,“你说,一个干部,刚提拔了,又要‘双规’了,群众怎么看?责任到底谁来负?”

  “所以!”裘耀和坚定地说,“现在看来,今后,石杨选拔干部,在决定候选人时,要通过各种媒体向社会公示,让群众公开监督,有些干部将要逐步实行由群众推荐、选举产生。只有这样,才能解决对干部在施政过程进行监督。谁来监督,只有广大群众。”

  仝亮指指那个名单说:“这位的问题,相当严重,不光是经济上的问题、卖官的问题,还有生活上的腐化堕落的问题,从目前掌握情况看,至少利用职权和10来名女性发生两性不正当关系。”

  “什么?”裘耀和吃惊地看着仝亮,“流氓!道德败坏,共产党内的败类!”

  晚上ll点钟,汪益鹤给裘耀和打来电话,说明天上午县纪委调查组要求汇报清塘村的“清明节事件”,裘耀和立即同意了。清塘村的这起事件不仅死了人,而且拖了这么长时间,40多个农民上访,不严肃处理,不能平民愤。

  上午一上班,裘耀和就把检察长朱明、公安局长王光明约到办公室,随后汪益鹤来了。

  汪益鹤脸色严峻,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像是刚刚下了战场的斗士。他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稍稍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抬头看看裘耀和,裘耀和点点头。汪益鹤取出材料,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室内陡然静了下来,大家静静地听着汪益鹤的汇报。

  张加民在医院死了之后,魏新华生命垂危。县公安局一行人在派出所长苟学仁的带领下,虚张声势,把几个涉嫌故意杀人的打手张毛四、侯天下抓起来,而张裕富和他的4个儿子却逍遥法外。

  据被害人张加民的弟弟和在场的证人说,当时张裕富的大儿子张老大在公安局的人到来之前,手里拎着一只提包,包里装着他们兄弟杀人的凶器,溜走了。而县公安局带回张毛四和侯天下两个杀人凶手,初审两名犯人时,两人喊冤不服,后经张裕富做工作,只要他俩认罪,保证不会杀头,并不要多长时间就会给他们办理保外就医。张毛四和侯天下家里又得到一笔钱,法院判了张毛四无期徒刑,侯天下判了15年。理由是村民之间为琐事发生纠纷,双方都动手打人,属于误杀案件。

  法院审判后,全体村民震惊了。第二天,清塘村50多名村民来到县里,被拦在信访局,村民们要见县委书记皇朴人,他们一天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晚上50多名村民们饿了一天,无功而返。第二天中午,清塘村大部分村民正在吃饭,村里就通知全村人到村头学校开会。村民们担心出了什么事,陆陆续续赶到会场,原来是乡党委书记安宜斌亲自出马,带着派出所所长苟学仁一行五六个人来到村里。

  会上由苟学仁选读了《刑法》有关条款,然后宣布不准上访,不准闹事,不准乱说乱讲。安宜斌最后讲了话,把气氛弄得十分严肃、紧张,简直让人窒息。

  经调查,张裕富在清塘村年年都巧立名目,增收农民的种种费用,而村民们都笔笔有账。前任乡党委书记雷振也下决心准备对张裕富开刀。可是张裕富得到消息,居然通过关系,把雷振给调走了。安宜斌到任后,很快就和张裕富勾结在一起了。而这期间,张裕富的4个儿子看到他们杀人的事也渐渐地过去了,都悄悄地回

  到家里了,清塘村再次乌云遮天。

  这次县纪委调查组一进村,村民们纷纷主动上门反映情况,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案件起于村民对张裕富年年加重农民负担意见极大,乡党委派财政所长及两名会计进村查账,实际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村民代表张加民等人参与清账,张裕富哪里容得了村民们真的查他的账,因此制造了这起杀人案。

  根据调查,张裕富以及其4个儿子是这次案件中的主谋,属故意杀人,乡党委书记安宜斌犯包庇纵容罪,派出所长苟学仁犯支持、包庇罪。

  听完了汪益鹤的汇报,人人义愤填膺,个个表示一定要严惩这帮地方恶势力。

  裘耀和拍案而起:“请我们在座的各位领导听听,像张裕富、安宜斌这样的人,居然还在掌握着我们共产党的那么大的权力,这不是对共产党的侮辱和践踏吗?我们的法律还存在吗?村民们的民主权利是谁剥夺了?”裘耀和气得脸色铁青,敲着桌子,“县纪委调查组已经弄清事实真相,请我们有关部门立即按照有关程序,尽快把所有涉案嫌疑人捉拿归案,该平反的要抓紧平反,该赔偿的要赔偿到位,对死者的家属要切实解决安抚和安排好生活问题。”停了停,又接着说,“今后决不容许任何村霸流氓、地痞危害村民,一经发现,严厉打击。光明同志,这样的事在‘三禁一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要查明原因。同时要以此为鉴,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一次全面清查,凡是有类似张裕富这样的人在掌握村委会大权的,要立即撤换,严厉打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担任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的,乡党委、乡政府负责人下去兼任,要培养那些有文化、为民办实事、作风正派的村民担任村干部。”

  汇报结束后,裘耀和留下汪益鹤。

  裘耀和说:“省纪委仝处长关于最近一段时间工作进展情况和你通气了没有?”

  汪益鹤说:“他给我打过电话,只是大概说了一下,当时我在前进乡,正在开会研究清塘村的事,我知道涉及到不少人,而且也很急“

  “清塘村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就移交给各有关部门。”裘耀和说,“县纪委要马上把县管干部的违纪问题接过来,情况弄清之后,向常委通报。”

  汪益鹤说:“是一次还是分批?”

  裘耀和想了想说:“名单我看过了,涉及到乡镇党委书记6人,乡镇长9人,正职主任局长l5人,副科级干部38人。当然,这些人大部分都在重要的岗位上,一旦“双规”了,工作肯定受到影响,但是如果分批进行,反而会让其他人有所警觉,看到那么多人被“双规”了,他自己有没有问题,他们心中多少有点数,这样反而不利于工作。我个人意见可以分两批进行。第一批为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部委办等正职,第二批副科级干部。而且我想,第一批行动,可以采取集体行动方式,比如开会,这些人都在场,纪委人员直接到场宣布对哪些人‘双规’。”

  汪益鹤说:“我也想过,这样做可能会对我们下一步反腐败工作有好处,只有大乱才能大治。”

  裘耀和说:“那好,就这样决定,你现在就准备,对将要实行‘双规,人员材料,一定要核实准确,准备工作做好后,专门安排一次常委会,听取汇报。”

  汪益鹤说:“涉及到的那些单位、部门怎么办?”

  裘耀和说:“我为什么想利用开会的时候宣布对这些人‘双规’呢,这边‘双规,把人带走了,随时在会上宣布,有合适主持工作的人就宣布主持工作,没有合适人选的,由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领导暂时负责那些乡镇、部委办局的工作。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就能顶上去的,还要有一个过程。我想,这次干部配备不能再用过去那种暗箱操作的办法了,要让广大群众有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而且要把这种选拔干部的办法形成制度。对今后的干部选拔进行一次探讨,把那些群众信得过的、作风正派的同志选拔到领导岗位上来。”

  当天晚上,汪益鹤正在办公室研究那些干部“双规”的问题,时间已经9点多,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手机,随即接通电话:“喂……”

  “是汪书记吗?我是刑警大队邹华啊!’’

  “噢,邹华,什么事?”

  “汪书记,张裕富的大儿子张老大和三儿子张铁头不见了。”

  “不是再三交代你们一定要盯住他们吗?到底怎么回事?”汪益鹤大声问。

  “我们一直在分头控制着他们的,晚饭前下起雨来了,可现在人不见了。”

  “怎么搞的?”汪益鹤焦急地说,“你们继续控制着其他人,我马上通知王局长,让他们尽快行动。”

  汪益鹤随即又给王光明打了电话:“光明吗,我是汪益鹤,刚才清塘村来电话,张裕富的大儿子和RJL子不见了,你看是否尽快把他们逮捕起来,如果那两个家伙跑了,要尽快抓捕。”

  王光明说:“好,我们马上出发。”

  两辆警车载着20名干警,后面跟着一辆囚车,划破夜色的黑暗,直扑前进乡清塘村。

  邹华接到王光明的电话,留守监视的干警立即分别把守在张裕富和其他涉案人员家的周围。

  一个小时后,警车在清塘村口停了下来,20名干警们荷枪实弹,在王光明的指挥下,按照分工,很快包围了张裕富和他的4个儿子的住宅。

  当4名干警包围了张裕富家的院子,院内的两条狼狗狂吠起来,两名干警跃身上了围墙,这时两条狼狗一齐冲了上来,只听“砰砰”两声枪响,顿时狗吠声停止了。枪声惊动了小楼内的张裕富,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干警们一道强烈的手电筒灯光射过去,不见张裕富的影子,突然“轰轰”,室内传出两声轰隆而沉闷的枪声。王光明命令另外两名干警翻墙进入院内,室内又轰轰两枪,两名干警举枪还击,这时对面屋内的门突然关了起来。

  干警打开院门,王光明握着手枪进了院子,命令两名干警堵住大门,大声喊道:“张裕富,快放下你的枪,自首吧,否则不会有好结果的。”

  “你们私闯民宅,”室内传出张裕富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也不通报一下,居然开枪打死我的狼狗!我张裕富的土枪不认人!”

  “张裕富,你听着!”王光明大声喊道,“我们是公安局的,你赶快放下武器,顽抗是没有好处的。”

  张裕富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撤出去,明天白天来吧!”

  你好大的口气,”王光明说,“你不放下武器,后果你应该想到,你称霸一时、横行乡里、残杀村民的时代结束了,唯一出路,是投案自首。”

  张裕富没有再说话,到处响起犬吠声,这时王光明的手机响了,巡警大队副指导员富强报告说,除了张老大和张铁头不在家,张老二和张老四都已被抓获。王光明随即命令留下4名干警看守张老二和张老四,其余人立即赶到张裕富家。

  王光明再次喊话,室内仍不见动静,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室内传来女人的哭声,王光明命令干警砸开大门,4个干警抬起院内的水泥预制板,对准大门,几下一撞,门被撞开了,干警冲进屋内,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只见张裕富已经倒在地上,张裕富老婆抱着张裕富的尸体嚎啕大哭。

  王光明吩咐把张老二、张老四带回县公安局,同时调动力量追捕张老大和张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