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一家都是宝古灵鬼吹灯之昆仑神宫天下霸唱浮躁贾平凹天下兄弟石钟山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种恨人 > 123、记忆

    可下山后我并不知道该把她送到哪儿去,于是找到了程遇,拜托她暂时照看秦不羡,等她醒过来。

    程遇担忧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她,叹息了几次才问道:“卫期哥哥,你这样对她,不怕她以后恨你么?”

    “恨我是对的,这样她就不会再来找我,她也就安全了。”我道。

    “可我不这样认为,”程遇咬了咬下唇,仿佛想到了什么事,面上露出些苦痛之色,“你觉得这是对她好,其实不然。你只知道保护她的性命,可她的心呢?我以为,你做这些事来肆意地伤她,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来得痛快来得果断。日后她想到你便只剩了满腔的恨意,你觉得她在这漫长的一辈子里,还能得到几时的快乐和欢愉?”

    我沉默半晌,将程遇的话认认真真思考了一遍,然后割破指尖,抬手触上她的眉心。

    程遇慌忙拦住我:“你要做什么?”

    “把她的恨丝取出来,让她快乐地活着。”我木讷道。

    程遇一瞬间大惊失色,瞪圆了眼睛望住我,骂道:“你疯了么?修种恨术的时候,师父们就教过你,取出恨丝之后必须要还回去,否则她就连恨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了,你忘了么?”

    我按住程遇前来阻止的手,冷静道:“我没忘,所以我才要把她的恨丝取出来。你说得对,即便日后她能活命,想到我她也只会万分痛苦,人生漫漫,路还很长,怀恨生活委实压抑,与其这样,倒不如把她的恨丝取出来,叫她早早放下。”

    “卫期哥哥,你这样做不合不老门的规矩……”

    “我是不老门的门主,不老门的规矩我说了算。”

    程遇眼眶转红,攥住我的手指,垂死挣扎道:“撇开规矩不谈,你这样做日后会有隐患啊,若是你们再相见,你叫她如何面对你?看到你明明觉得难过、觉得委屈、觉得想杀你,可最后还是妥协,任凭自己心中万万千千复杂的情绪缠在一起,苦闷惆怅不得安生,却依然狠不下心来恨你、对付你,你觉得她会开心么?”

    我看到她眸子里映出一个绝望的自己,我听自己艰涩道:“我同秦不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了。你说的这些情况,不会发生。”

    “卫期哥哥,你再……等一等……”

    我掰开她的手指,第一次在这样一个病弱的小姑娘面前落下泪来:“我等不了了阿遇,今日酉时,卫朗就要来了。他那样聪明,如果从秦不羡身上看到些许端倪,那羡羡从此就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再无逃走的可能了。”

    漫长的宁静过后,程遇松开手,任凭我沾血的指尖落在秦不羡的眉心。

    “总之是你二人之间的事,我操什么心呢。”那时的程遇苦涩笑道。

    魂魄探入秦不羡体内后,我发现她的恨丝不多也不重,为数不多的这些,也是昨夜和今天才开始疯长的,其实我一直知道她是一个性格很好,不怎么记仇的姑娘,否则七天前,在山下看到我,便不会挤进人群让小蓝救我了。

    我把她的恨丝小心翼翼地分离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就规整齐全了。魂魄和血引牵着恨丝往外走,本该一路顺遂,可我的魂魄却被她体内某个地方给吸引过去,令我举步维艰,硬生生挣脱怕是会把魂魄扯碎,于是不得不转过魂魄,顺着那个方向的吸引,缓缓走过去。

    那儿是秦不羡的某一处记忆,记忆中是漫无边际的大雪和绯红如血的枫叶,有天真烂漫的少女裹着厚厚的棉衣躲在远处等落网的兔子,她头上总起的左右两个小辫儿,在她方才挖坑的时候,已经被折腾得一个冲天一个朝地了。

    雪簌簌地落,整座枫山银装素裹。她趴得手臂麻了,撑着胳膊站起来,还没站稳,其厚无比的棉衣就让她栽回去,在地上里滚了几圈,从雪里爬出来的时候,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和白里透红的脸,忽略那**不羁的小辫儿,已能看得出来她日后如画似仙的好模样。

    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为兔子挖下的坑,少女抱着胳膊,皱着小眉头道:“约莫是这一片的兔子长记性了,明天换个地方试试。”

    说着重新站起来,准备往山下走,两个小辫儿随着她的脚步跳得自由而欢畅。

    这真是一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景象——如果她身后没有出现一道黑影,如果那道黑影没有栽进雪坑里的话。

    我的魂魄打了个冰泠泠的寒战。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道滚进雪坑里的黑影,正是不才在下本王。

    前方的小姑娘听到声响后亦是打了个寒战,下一秒目珠狡黠一转,她眉飞色舞地回头,果真看到方才伪装好的遮蔽物不见了,一望无垠的雪地里露出一个令人瞩目的硕大的黑坑。

    她滚在雪地里的身影,如一个汤圆,滚在浮满水沫的大锅里,不远的距离,她跑得吭哧吭哧,带起一阵积雪压缩后的吱吱声响。

    少女心花怒放地趴在雪坑外面往里看,待见到里面不是兔子,而是一个身中数箭、脸上挂满了血的人后,失望的表情以极快的速度挂上了脸,她颓丧叹气,百般不解道:“啊,竟然不是兔子。”

    尚在坑里的本王亦是叹气,亦是百般不解:这位小姐,你不过逮个兔子而已,为什么挖这么大一个坑……

    “嗨,你还好么?”她问。

    那时的我已到了濒死之地,浑身上下都在痛,喉中全是血,早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透过黏在睫毛上的血渍,恹恹地看着面前这张模糊的脸,心里默回道:本王不太好,我中了箭,满脸是血,这位小姐,你应该看出来了。

    两厢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失望了一阵。

    听她的声音应该不过十岁,她怕是救不了我,我觉得我要死了。直到那清凌凌的声音又响起:“算了算了,你虽然比不上兔子,但是落入我的坑里,便算是我的人了,我不会不管你。”

    年少时有一阵子,我曾无比讨厌兔子,就是因为某个小姑娘,趴在坑边,对我说“你比不上兔子”。

    “你看着比我重,容我想一想该怎么把你弄上来……”她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好办法,于是攒了一个雪球照着我的脖颈扔下来,天真无邪道,“嘿,你还活着么?要不要试一试自己爬上来?”

    我咳了一口血,抬起头,想从血雾朦胧的眼里看清这个宛如智障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觉得我跳下去不能把你抱上来不说,还可能直接砸死你,所以你加油呀!自己上来罢少年!”

    我又咳了一口血,可认真一想,觉得她说得仿佛有些道理。于是深深喘息几次,费力把身上的箭拔出来,在雪坑里平息了一刻钟后,不去看身上汩汩而出的血,抬手扒住坑沿,企图爬出来。

    她见状迅速握住我的手,有温融的暖流自她小小的掌心传来,让我几乎要被这大雪冰封的心,得到短暂的温暖。

    最后两个人废了很大力气,我终于从坑里爬出来了。少女搓了搓手指,几乎没有犹豫地把棉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可能有点小,你先穿着,别冻死了。”她说。

    看我瘫坐在地上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便把将束发的两条带子解下来,连带着那厚重的棉衣将我的腰整个困住,随后咬牙切齿、用尽了力气拽着发带提起我的腰,迅速转身,借力让我趴在她后背上。

    “你可真沉!”

    “你怎么重得跟猪一样?”

    “我后悔了,我应该继续等兔子来的,猪不是我想要的。”

    “你这辈子即便是给我做牛做马,怕也换不上我今天救你猪命的恩情。”

    “呼呼……不行了,你太沉了,咱俩别下山了,滚回坑里同归于尽罢。”

    她这一路上都十分绝望,嘴皮子一刻也没闲着,可脚步依旧没有停下来,勒紧带子的手也没有一刻松开过,甚至将带子勒得更紧,好让我的重量落在她瘦小的背上。

    “喂,你说句话啊,哪怕哼一声也行……”少女的话音里渐渐生出惶恐。

    我怕她担忧,按照她的要求,攒起力气哼了一声。

    她的惶恐瞬间消散,噗嗤笑出声:“这一哼果真很像猪呐。”

    本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生平头一次感受日薄西山之时还被小姑娘比作猪是个什么滋味。

    但她确确实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不是她顾不上被发带勒出血的手、背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山,如果不是她带我到城中的医馆就医、留下大把银子给郎中求他一定把我救活,我大概真的要死在南国皇宫后的枫叶林里了。

    医馆修养,她来得并不多,纵然我每一天都很想见她。

    “敢问姑娘芳名?”我终于找到一个她在的机会,开口问道。

    “不过举手之劳,这位公子不必挂念。”她文绉绉的样子,似乎也没有不妥当,更没有违和感。

    我想看清她的脸,可那时候我眼睛里的血痂还没有清理干净,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她大概的形容,知道她是一个清瘦的、声音好听的小姑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