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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明薇好好地收拾了一下房间。

  她把那个周明薇留下来的书本归纳整理,全部收在床底。房间里一下变得整洁宽敞了许多,当初那些书本带来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了。

  这个周明薇的一生过得压抑又糊涂,如果给她机会重来,她不知道多后悔吧。现在张明薇成了周明薇,会利用这宝贵的机会,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走自己要走的路。周明薇的过去,再也影响不了她。

  明薇好好洗了一个澡,从浴室的镜子里审视现在的自己

  周明薇是个年轻女孩,而且模样还不错。虽然现在看上去气色不好,又过于削瘦,但是依旧可以看出遗传自王妈妈的白细皮肤和清秀的五官。

  周明薇有一张鹅蛋小脸,鼻子和嘴巴只是普通端正,但是一双丹凤眼十分漂亮。黑白分明,水色潋滟,眸色幽深。稍微带一点情绪,那双眼睛里就好像藏着一个故事似的迷人。

  而且周明薇个子高挑,约莫有一米六八,身材匀称,一双脚却小巧圆润,每个指甲都圆圆的,十分可爱。

  张明薇原本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她没有这么高挑的个子,也没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她唯一有的,也只是白皙的皮肤,和温和善良的个性,以及雄厚的家产。

  没有美貌,也没有健康的身体,可是张明薇偏偏喜欢上了戏剧,热爱表演。因为身体的缘故,她放弃了戏剧表演,而选择戏剧影视文学,纯文科,天天看书看影片然后写论文。

  闷热的浴室里,明薇抹净镜子上的水气,冲着镜子里的人开始微笑。

  先是淡淡的,疏离而友好的微笑。然后笑容加深,热情而诚挚。眼睛里带上魅惑的色彩。脸微微侧向一边,眼波流转,轻轻一瞥,充满挑逗。

  不错。

  笑容再慢慢凝固,眼睛瞪大,转为吃惊,嘴唇微微开启。难以置信的感觉,震惊,再带上恐惧。

  随后,悲伤浮现,占据了所有的表情。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泪水充盈眼眶,慢慢的,慢慢的,从眼角滑落……

  下一秒,所有表情都消失,好似被大手一把抹去。

  明薇用毛巾擦了擦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好。周明薇表情丰富,好控制,又十分具有渲染力。

  特别是,这个姑娘笑起来可以天真烂漫,也可以风情万种。哭起来的时候,面部肌肉不需有大牵动,就可以给人悲伤的效果,显得十分楚楚动人。

  以明薇这么多年选秀挑艺人的眼光来看,这个周明薇还真是一个好苗子。小姑娘又还很年轻,可以好好雕琢,将来大有前途。

  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吧。

  收取了她病弱的身子,换给她一个健康的躯体,还有,一个大好的未来。

  次日,明薇起了一个大早,和宋佳妮准时赶到殡仪馆。她们换上了发下来的黑色制服,开始摆设嘉宾席。

  走到灵堂门口,明薇抬头就望到里面那一张悬挂在白幕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自己正笑得欢。

  照片是好照片,但是看到自己的照片做成遗像高挂在灵堂,真是毛骨悚然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特别是,灵台上还摆放着一口黑色大棺材。毋庸置疑,张明薇女士的遗体此刻正躺在那棺材里,准备着接受众人的鞠躬和哀思。

  这边,周明薇姑娘一边感受着背后那股诡异的凉风,一边和工作人员一起摆椅子,倒茶水。

  昨日面试她们的那个女职员跟在一个女子身后走了过来。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明薇鼻子不由发酸。这是人事部的经理刘姐,和她关系一直十分亲厚。

  刘姐先走到灵台前,朝张明薇的遗像微微鞠躬,然后才走到员工面前来。

  “现在已经九点了,客人会陆陆续续到达。我希望你们能庄重得体地接待他们,要懂礼貌,不准嬉笑。还有……”她的目光犀利地把一个女孩从人群里挑了出来,“哪个准你化的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灵堂?涂脂抹粉的像什么样?快去洗了!”

  那个女孩红着脸,低头匆匆跑走了。

  刘姐沉着脸收回目光,“我只说一件事。今天的追悼会,我们并不招待媒体。如果发现有记者溜了进来,立刻通知保安。”

  女孩子们齐声应下。

  明薇觉得心里一暖。她生前行事低调,更何况人已经死了,更不想受媒体骚扰。

  顾成均没有拿她的丧事来做秀,也算还有点良心。

  宋佳妮忽然用手肘激动地碰了碰明薇,然后朝门口使了一个眼色。

  一个挺拔身影出现在礼堂门口,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顾成均依旧一身黑色,戴着黑袖章,只是没戴墨镜,眼底的黑眼圈有点重。

  怎么,莫非太过兴奋,以至于夜不能寐?

  明薇冷笑。

  刘姐走过去,和顾成均说了几句话。顾成均要回答的时候,她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了。顾成均略微尴尬地站了片刻,才走到灵台前。

  棺木是合着的,旁边摆满了白色菊花和百合,供奉着果盘茶点,烛火长明。

  顾成均站在前棺木前,然后跪了下来。

  不少人都停下手里的事,看了过去。

  顾成均取来了香,放在蜡烛上仔细点然了,然后插在香炉里。

  顶正的灯光照射下来,他俊美的脸上带着清晰的疲倦。

  短暂的停顿后,顾成均无声地轻叹了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在助理和经纪人的陪伴下,出去迎接宾客。

  从头至尾,他什么话都没说。

  明薇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内心五味杂陈。

  六年夫妻,最后人死灯灭,分道扬镳。

  前来悼念的客人陆陆续续到达了。有公司里的员工和艺人,也有工作上认识的伙伴和朋友。张明薇在圈内口碑还算不错,没有结什么怨,大家又卖顾成均一个面子,所以不少以前有过交集的巨星大腕也到场来,献花鞠躬。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不论真心还是虚伪,都做出沉痛惋惜的表情。星光云集的追悼会,落在明薇的眼里,也倒生出几分不枉此生的感慨。

  当看到那一对熟悉的夫妻出现在门口时,一直冷静旁观的明薇也不禁湿了眼睛。

  许雅云是明薇的大学同学和好友,她的先生李东川算是明薇的远房表哥。当年还是明薇撮合得他们两个。

  许雅云脸色苍白,双目红肿,面带煞气。顾成均伸手过来,她没看到似的大步朝遗体走去,把顾成均就那么晾在一边。

  “明薇,我是雅云。我来送你走……”许雅云说着哽咽,然后啜泣起来,“你的命好苦呀,明薇!我说你头脑天真,轻信别人,你总不听。为那种狼心狗肺搭上你的一生,你何苦?”

  旁边客人议论纷纷。她丈夫老李站在旁边一个劲叹气,扫了顾成均好几眼。

  顾成均陪站在一旁,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许雅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是真的伤心,“你走了也好,省得活着受人闲气。你清清白白的,没有对不起谁,也没辜负谁,重新投个好胎,快快乐乐做人!”

  老李把太太扶了起来。明薇抢先一步走过去,引他们两人就坐。

  只听老李低声说:“你这么闹一场,到时候怕有人要乱写。”

  “怕什么怕?”许雅云冷哼,“明薇是死人,她什么都不怕。活着的,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怕!”

  “今天没见甄惜来……”

  “她敢!”许雅云双眼迸射凶光,“那不要脸的小贱人敢来,我就敢当着众人面撕烂了她的脸!”

  “好好,你别生气,当心孩子……”

  明薇端茶的手不由抖了抖。

  她还不知道雅云怀孕了。

  许雅云难过道:“可惜明薇来不及知道了……”

  “她在天有灵肯定会为你高兴。”

  许雅云长叹,“明薇可喜欢孩子了。她当年那个孩子要是生了下来,都有三岁了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深深扎进了明薇的心里,疼得指尖都发麻。

  张明薇当年怀孕过。虽然医生说她心脏不好,怀孕风险很大,顾成均也劝她放弃,可她还是坚持保住那个孩子。

  可惜的是。怀孕二十周的时候,她出了一点意外。

  一个激动的影迷冲过来把她撞倒。她跌在地上,不幸流产。

  她那次也算在死亡线上走过一遭,重症监护室里一躺就是好久,住院大半年。

  孩子没了,成均虽然遗憾,但也不纠结,还宽慰她,说以后从亲戚家抱养一个就是。

  如果张明薇至今还不知道顾成均和甄惜的事,如果她没有被这对狗男女气死,那没准还真就去抱养一个孩子了。

  然后将来纸包不住火,真相大白,他们母子俩再在家里抱头痛哭。顾成均心软点估计会浪子回头,狠心点则拎着行李摔门而去。第二天各大网站新闻报纸头条都写着“顾成均薄情寡义,为小三抛弃妻子”……

  啧啧,这出戏不知会多热闹。

  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宋佳妮把明薇拉到一边,低声不住说:“咦?真的是谭立达?谭大导演?是他吗?”

  那个年过半百的男子看着始终那么气度不凡,不怒自威。周围的艺人和工作人员肃然起敬,唯独顾成均非但没有肃立,反而露出鄙夷的神色。

  谭立达导演和顾成均关系不好,基本算是业内共知的一件事。张明薇当年为了调节两人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可全都是无用功。

  面对顾成均的冷落,谭立达也不屑一笑,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对着张明薇的遗像,谭立达站了半晌,垂头低叹了一声。

  许雅云夫妇走过去,叫了一声:“谭伯伯。”

  谭立达苦笑了一下,“白发人送黑发人。”

  许雅云又开始落泪,“明薇也不想的。”

  谭立达摇了摇头,“我对不起老张。当初承诺了要照顾好薇薇的。”

  许雅云夫妇把谭立达扶去一边说话。

  明薇觉得满嘴苦涩,吃了苦胆一般。

  谭立达是张父的好友,也是张明薇的干爹。这位国际知名的大导演膝下无子,把明薇当成亲生,对她极好。永盛投资的影片,许多获奖的都出自谭伯伯之手。

  看到谭伯伯鬓边的白发,明薇视线模糊。她转身朝洗手间快步走去。

  冰凉的水带走脸上的泪水。

  镜子里双眼通红的少女,那张陌生的脸。她已经不是周明薇了呀。

  好友的泪水,长辈的惋惜,弥补了她因为丈夫的淡漠而产生的悲痛。

  谁都知道张明薇是老好人,于是谁也没把她放在心上。生意场上大家呼朋唤友,此刻也并没有谁真心实意为她叹息。所以说情不在多而在精。有许雅云夫妇和谭伯伯的哀悼,她已经知足。

  关上门,坐在马桶上,明薇闭着眼睛慢慢平复心情。

  “咳咳……”隔壁间传出低沉的咳嗽声,紧接着,“那个……”

  “啊——”明薇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伸手把门顶住,“是谁?”

  女洗手间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哎,哎,那个……”隔壁的那位男同胞充满了无奈,“小姐,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明薇深吸一口气,准备要叫了。

  “你可千万别叫!我绝对不是坏人!哎,这里也就我们两个人……”

  明薇不再迟疑,拉开嗓子就嚷嚷:“变态呀!来人呀——”

  “别别别!小姐,姑奶奶,我求你了!”

  明薇义正严词:“死变态,这里是女厕所!”

  “我知道……我是说,我现在知道了。”这位哥们儿听声音都快哭了,“我真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求你帮个忙。”

  “你跑女厕所里来求人帮忙?”

  “我没有专门跑女厕所,小姐。这真是一个误会!我助理也不在身边……我看你好像也是工作人员……”

  “你到底想干吗呀?”明薇打断了他的唠叨。

  隔壁的人为难地叹气,“那个……”

  “哪个?”明薇问。

  “呃……就是……你有……厕纸吗?”

  明薇张着嘴愣了两秒,然后把视线转向空空的卫生纸筒,然后再转向自己手里的最后一片纸巾。

  她撇了撇嘴,干脆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