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会再接一次吻,但是对讲机持续震动,那吵闹的“嘀嘀”声暗示着他们此刻还无法摆脱各自的任务。
谢枕书从暧昧中偏过头,抬手拿到了桌面上的对讲机。他冷静几秒,说:“是我。”
对讲机道:“长官,备战组要求您立刻前往会议厅等候调遣。”
谢枕书瞟了眼窗帘,那里的缝隙透露出外面漆黑的天色,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在顷刻间完成思索,用一切如常的语气回答:“马上去。”
通话就此停止。
苏鹤亭歪过身体,趁机从长官腿上跑掉。他用手轻轻拨开窗帘,向下望。
雪雾朦胧,除了旋转灯塔的亮光,远处还亮起了几道车灯,有车正在开向这里。
苏鹤亭说:“备战组来接你了。”
谢枕书道:“是来接你的。”
苏鹤亭看着那车灯越来越近,突然升起了不妙的感觉。他加快语速:“不对劲,我那通电话是在暗示监听员,我的任务没有失败,我们还在周旋,统帅听到电话后应该按兵不动的。”
统帅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利用情报消灭三个关键敌人,一个潜入军方试图扩大影响力的狐眼,一个天赐教庇佑下的谢枕书,以及一个臭名昭著的7-006。他现在只要等7-006得手,就能顺理成章地杀掉7-006,完成整个计划。
所以他此时不该派人过来,除非他中途改变了计划,不再相信7-006能杀掉谢枕书了。
谢枕书说:“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统帅能完成这样借刀杀人的计划,全部得益于一个关键,那就是他让监听员伪装成了北线情报员,以此骗得苏鹤亭的信任。然而,一旦苏鹤亭发现他是谁以后,情况就变了,这个计划成了他随时会身败名裂的软肋,如果7-006手握证据公开消息,说狐眼的日程详细是南线统帅透露的,那统帅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南线联盟的群众不会原谅他的。
苏鹤亭思绪急转,道:“我和监听员的接触很少,每次通话大家都在演戏,我不记得我对他表现出过怀疑……”
两个人目光相碰,刹那间,他们心思相通,几乎是一起看向对讲机。
——这里有监听器。
谢枕书翻过对讲机,拆掉了对讲机的电池。他把食指摁在放置电池的盖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他没有放弃,用了点劲儿,直接掰断了它,在扯开的零件里发现了一个薄如胶带、自带黏度的窃听器。
同时,一辆D300停在了楼下,车灯熄灭,下来了两个身穿南线联盟备战组制服的人。两个人抬头望了望楼上,紧接着,后面的备战车也停下了,这次下来了七八个武装人员。
苏鹤亭视力极佳,他说:“带枪的是城区的特装队,他们要上来了。”
谢枕书销毁窃听器,把这些废品都丢进垃圾桶。他站起身,打开房门,道:“走。”
苏鹤亭说:“他们配备的全是I6冲锋枪,看来统帅是要我们一起死。”
谢枕书拿下外套,快速解掉了苏鹤亭的手铐,道:“外面很冷。”
苏鹤亭穿上外套,惊奇地说:“我们要亡命天涯了耶。”
谢枕书道:“嗯。”
苏鹤亭退后两步,说:“我的气球!”
他回到房间,把粉色幽灵猫的绳子拴在了手腕上。
谢枕书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把手枪。他把手枪扔给苏鹤亭,与此同时,楼梯里静悄悄的,但是冷气骤升,代表着武装人员已经打开门进入了这个家。
谢枕书靠到门边的墙壁上,微微偏头,屏气敛息。片刻,他朝苏鹤亭比了个“三”的手势。
两个人没有商讨计划,现在,能突破第一层围堵就是胜利。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训练量旗鼓相当,他们有种异常的默契,仅靠眼神就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两个人在心里无声地倒数:三,二……
当“一”来临时,门板“哐”地飞开,打头的武装人员立刻开枪。I6的枪声顿时响彻客厅,茶几上的花瓶应声爆掉。
在花瓶碎片迸溅的时候,谢枕书率先发难。他抬臂箍住武装人员的脖颈,对着武装人员的面部两拳。
武装人员的护目镜坏掉,没有胡乱喊叫,可是眼部的剧痛使他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的枪,去捂眼睛。
站在后面的武装人员抬起枪,准备扣动扳机。谁知房间内的枪声先响,苏鹤亭一枪打中对方的眉心。
咚!
武装人员一齐倒地。
谢枕书踢起I6,抬臂扫射。子弹在楼梯间蹦跳,击毙了后余的人。一时间硝烟弥漫,血把地毯和墙壁全部溅湿。他换了把枪,言简意赅:“下楼。”
两个人快步下楼梯,门口的备战组成员已经听到了枪声,正在和对讲机说着什么。
“嘭、嘭!”
子弹干脆地解决掉了他们。
谢枕书没看D300,他径直走到备战车旁,拽开了车门。夜里的雪被风卷进车内,里面还有武装人员待过的余温。
苏鹤亭拉低气球,问:“我们去哪儿?”
城区是个封闭的“口”型设计,这片住宅区则是“回”,里里外外全是关卡和巡逻队。他们既然已经暴露了,那么用不了一个小时,整个城区的武装部队都会来围杀他们。
谢枕书道:“列车站。”
只要上了列车,就能离开城区。不论列车会驶向哪里,都比待在这里安全。对苏鹤亭说来更是,他的情报员遍及南线联盟,出去就再也没人能抓住他。
备战车发动,驶上了路。半夜的积雪没有打扫,路上还留着武装人员来时的车胎印迹。那旋转灯塔已经停下旋转,把灯光投向这一片,并且亮起了红灯。
第一道关卡就在眼前,谢枕书的车速不降反升,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备战车如同发怒的犀牛,直接撞断了关卡的横档栏杆。
苏鹤亭的身体猛晃,他抓紧安全带,瞪大眼看着谢枕书。
车灯照射范围内有雪花在飘,栏杆被碾到了车底,导致车身颠簸了一下。谢枕书神色不变,打动方向盘,忽然问:“你真的叫苏鹤亭吗?”
苏鹤亭忽悠道:“假的,我叫7-006。”
谢枕书说:“好。”
苏鹤亭又心虚,重新说:“真的哦。”
谢枕书说:“苏鹤亭。”
苏鹤亭道:“什么?”
谢枕书却没有再讲话,他盯着前方,撞开了剩余的关卡。
城区部队收到消息的速度比他们想象得更快,等车开出最后一道关卡,后方的警笛声已经呼啸而至。顷刻间,到处都是灯光和响亮的警告声。
“停车!立刻停车!”
昔日的备战组同僚在广播中痛心疾首地说:“谢长官受到了敌人的蛊惑,和7-006狼狈为奸……”
“联盟内应就是他!也是他出卖了狐眼!”
“谢枕书……”
“谢枕书!”
那一刻,旋转灯塔上的警笛大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喊着谢枕书的名字。然而今天早上他醒来时,所有人还在感谢他对联盟的付出。
苏鹤亭感受到一种荒诞,这好似是场梦,只是被千夫所指的对象不是他。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紧跟着每一次呐喊,有片刻,他佩服起谢枕书的冷静。
7-006压根儿不关心统帅的想法,最开始,他察觉到监听员是个敌方人员伪装的卧底以后,只想利用统帅的计划完成自己的任务。等狐眼死后,他应该撤退,但为了还在南线联盟内部的情报网,他假装相信监听员的情报,上了那趟列车去见谢枕书。目的就是来钓着这位军校精英的,好让其他卧底有机会潜藏。
苏鹤亭本该在雪地里把谢枕书解决掉,或者直接甩掉谢枕书,一个人远走高飞。可是谢枕书不一样,他超出了苏鹤亭的想象,是7-006职业生涯里唯一的特别。
就像接吻这件事,苏鹤亭不懂,但他发誓,他长这么大只想吻这一个人。
苏鹤亭说:“跟这个操蛋的统帅说拜拜,我带你去北线,我……”
他突然卡住,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粉色幽灵猫气球。那气球飘在他们中间,如同宣誓时的证人,正在左摇右摆。
谢枕书额前的发垂落几缕,他看向苏鹤亭,道:“你?”
苏鹤亭说:“……我给你介绍工作。我们这么默契,做个搭档也不错。”
谢枕书道:“在黑豹吗?”
苏鹤亭说:“不止,在哪里都可以。”
谢枕书唇角微动,垂眸笑了一下。这个笑很轻,好似冰面上吹拂的风,让冷雾稍作消散。他实在过于帅气,即便他现在领带松垮,头发微乱。
他道:“谢谢。”
苏鹤亭放下心来,发现车已驶到了列车站的主道。那些电灯的灯光昏黄,仿佛是雪中亮起的微弱星辰。广播声和警笛声组成了吵闹的背景音,只有列车站还一如往常,仅仅在车道尽头架起了防冲带。
后方的备战车紧追不放,两侧追击的枪声不绝于耳。车窗“嘭”地炸了一面,寒风当即灌入,把气球拍在另一头。
谢枕书没有掉头,他扫了眼车镜,在飞雪扑打中猛打方向盘,接着紧急刹车。车轮发出难耐的“刺——”声,苏鹤亭受力,背部离开靠背,随即又重重地撞了回去,差点眼冒金星。
后方的备战车来不及转弯,在急刹中轮胎滑动,直直地擦过他们的车身,轰然撞在防冲带上,又在颠簸中翻了过去。
谢枕书打开安全带,说:“下车。”
子弹飞射在车身,苏鹤亭抓过气球,塞进怀里。他顶着车门,在强风中跟谢枕书挤在防冲带后面。
“列车,”风把雪往苏鹤亭嘴里塞,他咳了两下,在嘈杂的背景音里继续说,“列车不停啊?”
谢枕书道:“今晚有物资要送往边境部队,就算天塌了也要通行。”
两侧空地上积雪飞溅,都是被枪子打的。苏鹤亭要兜气球,没有拉上外套,导致外套“呼啦啦”地翻飞在身后。他摸出那把枪,趴在谢枕书耳边大声说:“从那边走,就两队人。我瞄头,打爆最前排的那个,我们直接进候车点。”
谢枕书点头。
苏鹤亭掂量了下手枪,说:“如果我没瞄准——”
他猛地起身,开了枪。子弹“嘭——”地击中最前排的伏击手。伏击手倒地,但他没有蹲下,再次开枪,击中队伍上方的悬挂的招牌。
轰!
沉重的招牌下砸,苏鹤亭拉住谢枕书,道:“快跑!”
谢枕书说:“很准!”
苏鹤亭没来得及骄傲,背后的枪声像鞭炮似的穷追不舍。他们狂奔,翻过吹警哨的检票点,在乘务员的惊恐声中冲入候车站。
这里人群拥挤,好多通宵候车的人提着大包小包,蹲在过道两侧休息。感谢联盟的吝啬,他们没在这里安装广播,逮捕令堵还在路上,只有几个电话一直在叫。
内部的乘务员正在卖小吃,顺便喊着:“请带好行李,检查随身证件……”
苏鹤亭路过,又仰回身体,从乘务员的小车上拿了颗茶叶蛋。他抛出钢镚儿,说:“谢啦。”
谢枕书拽走他,列车遥远的鸣笛声盖住了外面的警笛,在乘务员敲响进站铃声后,他们终于站到了候车点。
雪从上方漏下来,苏鹤亭掰开茶叶蛋,分了一半给谢枕书。
蛋还是热的。
谢枕书拿着茶叶蛋,看乘务员爬上栏杆,举着牌子维持秩序。他忽然觉得进来很轻易,又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
他问:“你到边境以后,知道怎么走吗?”
真是奇怪的问题,7-006怎么会不知道怎么走呢。
苏鹤亭慢吞吞地吃着茶叶蛋,道:“知道,闭着眼都能走,想要离开南线非常简单。”
列车进站,一路发出“哧——”的声音。
乘务员开始喊:“挨个上车,不要挤……”
谢枕书说:“苏鹤亭。”
苏鹤亭道:“嗯?”
谢枕书说:“苏鹤亭。”
车门准时打开,乘客们向前走,如同浮动的波浪,拍打着他们。
谢枕书抬起手,越过那条无形的界线,很轻很轻地抱了苏鹤亭。他们交错着脖颈,在这冷冽的深夜,犹如人潮中的一块磐石。
他偏过头,在苏鹤亭耳边说:“带着你的气球,回你北方的家,就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也从来没有吻过我。”
雪落在他们的脖颈和脸颊上,让心泛出无数涟漪。谢枕书用一用力,把苏鹤亭推进了门内。
“叮!”
列车的启动铃响起来,车门关闭,向前驶去,带着苏鹤亭懊恼的砸玻璃声。那呼啸的寒风吹开谢枕书的大衣,一场相似的分别再度重现,只是这次,小骗子留给他的是发红的眼眶。
谢枕书不会离开南线联盟,也无法离开南线联盟。统帅要杀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拒绝。如果他上了这趟列车,那么谁也走不了。
他清楚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