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亭的记忆断层了,他只记得自己是7-006,曾经受傅承辉之命去南线联盟做卧底,但是具体干了什么,他并不记得。总之,他现在回到了北线,新任务是通过计算机,远程监视一个叫作晏君寻的人。
这个晏君寻何许人也,傅承辉没说。根据苏鹤亭拿到的资料,晏君寻是个侧写师,正在帮助停泊区的督查局处理一些连环杀人案件。
——为什么我要监视一个侧写师?他还有其他身份吗?
苏鹤亭对这个任务充满怀疑,可惜傅承辉不会回答他,他只好带着疑惑开始任务。
每天,苏鹤亭都戴着耳机监听晏君寻和别人的对话。一开始,他对晏君寻还挺有兴趣,但很快,他就发现晏君寻非常奇怪,这家伙动不动就会自言自语,显得神神道道的。
苏鹤亭在任务报告里写:【任务目标–晏君寻,25岁,身高170cm。他每天早上都吃两碗饭,除了工作,基本没有社交活动。合理怀疑该目标患有时代障语症,讲话总是颠三倒四的。】
他在最后还画了个问号。
监视人其实很无聊,苏鹤亭经常摸鱼,他一边戴着耳机一边打游戏,只要能按时把有关晏君寻的记录提交给傅承辉就行了。
某天,苏鹤亭关掉连连看,让监听装置自动记录,起身离开计算机给自己煮了碗泡面。吃泡面的时候,他打开新闻下饭。
“我们关注各个区域的犯罪率,这里不得不提到停泊区……”
主持人对着镜头露出愁容。
“听说停泊区有个神秘的侧写师,他能解决很多棘手的案子,真想把他请到现场来啊。”
苏鹤亭心想:这不是在说晏君寻吗?
他又看了一会儿,新闻节目中止,开始插播一则有关光传车的广告。
“新型光传车!这将是您的最好座驾,让它助您……”
外面的雨突然下大,苏鹤亭没听太清楚广告语,他把音量调大,准备滑过去。
广告说:“……助您……向玻璃外跑。”
苏鹤亭被这句没头没脑的广告语逗笑了,他唇角微翘,滑到视频后面,几秒后,出于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又把视频滑了回来,将广告再放了一遍。
广告词这次很清晰:“最好座驾……让它助您向玻璃外跑!”
苏鹤亭无意识地跟着重复:“向玻璃外跑……”
雨声渐渐远离,他皱起眉,忽然感觉到一丝违和感。房间里的陈设一瞬间都变得很陌生,他看向手里的泡面,产生一种巨大的怀疑——
我在哪儿?
我在光轨区里没有家啊。
苏鹤亭倏地站起身,感到极度的荒诞。他烦躁地走动起来,觉得这个房间异常陌生,这根本不是他住的地方,他这些天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作家?
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苏鹤亭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怀疑自己的记忆被动过手脚,正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于是他穿上外套,拉开房门,迅速下楼。
雨越下越急,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苏鹤亭走在雨中,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监视他。他拉上拉链,飞奔起来,跑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给了傅承辉。
电话接通,苏鹤亭说:“我需要支援,傅承辉,我现在……我现在的情况很奇怪。”
他的兜帽湿透了,前额上都是水,黑发掉落在眼前,让他看起来像只落水猫。但他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作为7-006,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在战争中伤到了脑袋,或者被人注射过什么东西,所以他要联系傅承辉,因为黑豹有最好的医生。
电话那头是电流的声音,傅承辉一直没有讲话。
苏鹤亭说:“喂?你能听见我讲话吗?我怀疑——”
电话挂断了。
靠!
苏鹤亭立刻离开电话亭,继续在雨中走。可是他无处可去,街上没有人,直觉告诉他别回头。
前方黑黢黢的,他走进那黑暗,身后的雨还下个不停。
【凌晨三点,7-006在家里醒来。他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苏鹤亭睁开眼,听见窗外的雨声。他呆了一会儿,翻过身,拖着毛毯从沙发上滑坐到地上。
周围掉落着一些薯片袋,他随手捡起来,却不记得自己吃过。实际上,他不记得任何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他只知道自己是谁。
这时电话响了。
苏鹤亭接通,他嗓子不舒服,用困倦的语气说:“嗯?”
傅承辉道:“你有个新任务。”
苏鹤亭想起来了,他是7-006。他起身,到吧台边给自己倒水,润过嗓子后,他才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任务?我不是刚从战场上退下来吗?总得给我休假吧老大。”
他鼻音很重,带着点调侃。
傅承辉道:“有个人需要你监视。”
苏鹤亭问:“谁?”
傅承辉答:“晏君寻。”
苏鹤亭把杯子放回去,拉开抽屉找感冒药。他说:“这名字好耳熟,我认识他吗?”
傅承辉道:“你不认识。”
电话就此挂断。
苏鹤亭把感冒药喝了,回到计算机前,打开刚刚得到的任务资料。
资料上说:【任务目标-晏君寻,23岁,180cm,是个——】
苏鹤亭说:“是个侧写师。”
当他说完,自己也愣住了,然而奇怪的是,资料上写的真的是侧写师。
幸运。
苏鹤亭裹起毛毯,心想:我猜得好准,不过他这么高的吗?总感觉这个名字只有170cm呢。
他戴起耳机,开始自己的监听任务。
这个晏君寻很奇怪,他不爱讲话。作为侧写师,他也从不出门社交。苏鹤亭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到了打游戏上。
有款游戏很热门,叫小豆人战争。苏鹤亭经常通宵玩这款游戏,据说在这游戏的最后,有一个无人能答的问题。出于好奇,苏鹤亭用了半个月通关。
这天晚上,他挂着监听装置,在游戏的最后,看到了一个神秘的“X”。他点亮这个“X”,游戏画面立刻变黑了。
就在苏鹤亭以为自己被耍了的时候,画面上弹出一个粉色幽灵猫。
【提问。】
粉色幽灵猫超凶地举着一个问题。
【第二次南北战争发生在几几年?】
哈?
这还用问?当然是——
苏鹤亭的思绪突然卡住了,他用指节顶了顶下巴,靠在椅子上陷入困惑。
……发生在几几年来着?我怎么记不得了。
他随便回答:2160年?
粉色幽灵猫抡起提问牌,隔着屏幕做出敲他脑袋的动作,并大喊着:“笨蛋!笨蛋!”
苏鹤亭说:“什么啊!”
他抱起手臂,开始沉思,为这个问题苦恼,但他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不应该吧。
苏鹤亭心想:我不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吗?怎么会不记得了……现在是几几年?2160?还是2161?
他滑动座椅,转过去,想看墙上的显示屏。可是他失望了,墙上什么都没有。
苏鹤亭又想:我怎么会觉得墙上该有显示屏?
他盯着墙壁,渐渐地,他感觉更加奇怪,好像这个家里出现的所有东西都不对,出现的他也不对。
苏鹤亭的心跳逐渐加速,他起身,到窗边看了眼夜景。景色很普通,普通到像是从没有变化过。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于是向后退。
还有什么比你已经习惯的东西都变得陌生还要恐怖的呢?
苏鹤亭拉开抽屉,没有找到能够防身的枪。他又摸向自己的小臂,也没有作战匕首。这一刻,他是真的发觉不对劲了。
——他应该随时都带着武器。
苏鹤亭抓起外套,转身下楼。他走上街,跟人待在一起能让他感觉好一些,然而他走着走着,天下起了雨。
雨帘遮住了他,也遮住了世界。
苏鹤亭回过头,背后没有人。他继续向前走,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按照逻辑,他此刻应该打给傅承辉请求支援,但是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电话还是不要打为妙。
夜很深,苏鹤亭漫无目的地走。这雨似乎要把整个城市都淹没了,他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雨声,无尽的雨声。
“7-006。”
苏鹤亭要打破这梦魇般的雨声,他念着自己的资料。
“我是苏鹤亭,7-006,我——”
他再次跑起来,有某个瞬间,他想到了南方。于是他掉头,在雨中奔向南方,可是这座城市困住了他,他看不清道路,撞在建筑物的玻璃壁面上。
玻璃壁面上是他模糊的脸,他疯狂地擦着上面的水痕,想要看清自己。有些被忘记的,极为重要的情绪在催促他,他认为自己该记得……
记得X。
这一刻,雨埋没了他。
【凌晨三点……】
苏鹤亭睁开眼,他察觉到自己很疲惫,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疲惫。他坐起身,踩着满地的薯片袋,听见电话响了。
苏鹤亭不想接,可是电话自动接通了。
傅承辉说:“你有个新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