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融的吼叫震彻黑夜,尘埃烟雾间,防御警报狂鸣。出生地应声坍塌,若非珏反应迅速,大伙儿都要被压在底下。
“这家伙好可怕,”珏用枝叶和根茎保护着众人,“不行,我要扛不住了,大家撤离吧!”
言毕,它变大数倍,靠交错的根茎将大家推去地面。可地面上早已是废墟一片,暴雨扑打中,祝融又一次挥起权杖。
“轰——!”
火焰升成数十米高的火墙,以战车为界,在这里围成一个圈,困住众人。
“苏、鹤、亭!”祝融持杖俯身,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寻找,“你在哪儿?”
它庞然耀眼的身躯燃烧着烈火,把众人都压在自己的阴影下。那两条冷蛇左右分立,跟着它的询问一起发出“咝”的威胁声。
铃铛在雨里“叮、叮”地不住晃动,苏鹤亭提着灯,说:“我在这。”
祝融眼神定在苏鹤亭身上,慢慢地,它裂开嘴角,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哦,你在这里。谢谢你,苏鹤亭,你帮了我大忙。”
它肩膀抖动,笑起来,像是漏电的音响,声音含混不清。
苏鹤亭踢开脚边的杂物,道:“展开说说,不然我会忘记自己做过的好事。”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也像是在跟朋友打招呼,虽然跟祝融体形差距悬殊,气势上却分毫不弱。
祝融神情吊诡:“忘记就忘记吧,你只要知道,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音落,它提起权杖,猛砸在苏鹤亭的位置上。
珏救人的根茎慢了一步,不禁叫道:“小猫!”
地面“嘭”地龟裂,碎块崩飞,扑向四面。苏鹤亭没动,任凭脸颊被碎片划伤,骤雨扑乱他的头发,他反手敲了下小灯,蓝焰以从未有过的势头猛蹿而出——
他说:“谢人要有谢人的态度啊。”
银点轰飞,蓝焰横扫战场,势如破竹,把祝融的赤火扑至弱势,周围飙升的温度顿时降低。
祝融举臂格挡,却被灼伤了手臂。这对火神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它怒火冲天,向天空发号施令:“烧,烧!”
空中待命的毕方齐声“哔”叫,旋身冲下来,朝着众人喷吐喙间炮。炮如陨石,带着熊熊烈火,在雨间拖出极长的光芒。
珏的根茎爬出地面,好似群涌的蟒蛇。它说:“快趴下!”
“嘭、嘭、嘭!”
喙间炮尽数打在珏的树身,树却没有受伤。它举起枝叶,欣喜道:“7-006,我没事!!!”
枝叶间燃烧的蓝焰宛如盔甲,替珏守住了它的记忆资料,只是蓝焰的颜色正在变淡,就像月光一般,很快就剩薄薄一层。
苏鹤亭脸颊上的划痕正在流血,血淌不到下巴就被雨水冲淡。他说:“你带大家撤离吧。”
珏道:“我们是队友,要一起行动。”
苏鹤亭仰头,看祝融有暴走的征兆,道:“说什么呢,我们的队伍早在限时狩猎结束时就解散了,我现在是你的上级。”
珏道:“你胡扯,我们在这里从来没有上下级之分!”
苏鹤亭勾动唇角:“我有啊。”
他摊平双掌,小灯被雨水扑打,隐隐有熄灭之势。他道:“逃跑吧,珏,带着大家一起逃,不管是躲到沙子里还是地沟里,只要能活下去就是胜利。”
珏说:“如果我抛下你——”
苏鹤亭道:“你没有,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系统,我要把所有人托付给你,征服者,意识银点,还有长官。”
祝融的战车开始轰鸣,这是冲锋的前兆。苏鹤亭脸上都是雨水,眼睛出奇地亮,有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他攥紧小灯,道:“拜托你,无敌小树,用力跑!”
音落,他没有给珏拒绝的机会,蓝焰拔地而起,穿透火墙,为珏开出一条路。珏根茎猛伸,带着还活着的人,飞移向外。喙间炮追在它背后,它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狂奔。
祝融厉声说:“去哪儿!”
战车“嗡”声冲出,地面剧震,在疾驰的过程中亮起两侧的追踪炮,对着珏的方向就要打。
苏鹤亭道:“你少管!”
蓝焰从下往上,把祝融的战车吞没。祝融立刻大叫起来,它头顶的荆棘王冠被蓝焰腐蚀,破掉了,绿色数据从中流出,淌满它的头部。
“烧……”它声音痛苦,伸手卡住自己的咽喉,像是要阻止绿色数据的蔓延,“烧死这一切……”
追踪炮在蓝焰的干扰下无法发射,可是战车的速度不减,它撞飞街道附近的黯淡灯牌,好似一头癫狂的野牛,要把所有人碾在车底。
苏鹤亭站在战车的不远处,疾风吹动他的衣角,小灯上缀着的铃铛响个不停。他用掉了最后一只打火机,让蓝焰从脚下腾起,效仿着祝融的火墙,顶住战车的冲击。
“啪!”
战车撞上来的同时,小灯的灯壁也炸出裂痕。
祝融全身已被绿色数据布满,两只手臂间的冷蛇绕住它的脖颈,在它头顶合并。白色机甲顿时转动,组成一口光炮,朝着蓝焰墙就射。
“嘭——”
小灯的裂痕加深,雨水沿着缝隙向里浇。蓝焰墙应声散掉,苏鹤亭被狂风撞掉了铃铛。他呼吸不稳,还想要抓住铃铛。
“旧神说!”一只手猛地探出来,接住铃铛,“家人要相互照顾!猫先生,我接住了!”
教主满脸泥巴,刚从侧旁的废墟中爬出来,冲苏鹤亭笑一笑:“我——”
他这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祝融挥来的权杖击中,一路滚进废墟中。但得益于他的出现,祝融注意力分散,给了苏鹤亭喘息的机会。
苏鹤亭说:“谢了!”
猫扶稳小灯,把它一拳击碎。玻璃飞溅,蓝色火苗掉落在地。
教主目瞪口呆,发出鸭子般的叫声:“嘎啊!!!”
苏鹤亭说:“给你表演一个。”
蓝色火苗消失,两秒后,藏在地下的蓝色数据喷涌而出,像是决堤的洪水,刹那间冲垮祝融的战车。
祝融勃然大怒,它持杖咆哮:“杀了他!”
教主爬起来,期待苏鹤亭再表演一个,苏鹤亭却掉头就跑。猫两步越过挡路的栏杆,说:“快走,我没招了!”
教主慌不迭地跟在后面,举起铃铛,一顿狂摇。
苏鹤亭说:“你在干吗?”
教主嚎道:“召唤长官!!!”
他俩没跑出多少米,后方就乱炮齐鸣,气浪把苏鹤亭直接掀翻了。猫滚身撞在残破的墙壁,差点吐血。
教主说:“阿弥陀佛旧神无敌天王开眼快点降下神兵救救我们!”
苏鹤亭后背剧痛,头晕眼花。他撑起身,耳边都是爆炸声。冷蛇炮的白光晃住了他的眼睛,他说着没招了,却还想保下教主,便用颤抖的手勉强打了个响指,让蓝焰卷住教主,道:“抱头。”
教主抱头,冷蛇炮瞬间打中这里。可他没有如预期般趴倒,而是挡在苏鹤亭身前,以一个怂包的姿势大喊出羞耻的话:“我不屈!”
冷蛇炮轰然炸开,泥点飞溅,破墙坍塌。
教主喘着粗气,浑身是血,那从不肯撩起来的袍子底下竟然是酷似夜行游女的刀锋腿。他“扑通”跪地,腿已经被炸折了。
祝融猛俯下身,抓起苏鹤亭。它已经被交错的数据搞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对眼珠紧紧盯着苏鹤亭。
教主还在摇铃铛,他在祝融身前小得可怜,还奢望能够召来神明,那早已变形铃铛却再也不响。祝融趁机抬起脚,要把他踩成一摊泥。
“叮。”
“叮——”
铃铛声响的那一刻,巨影从天而降。三头六臂的阿修罗猛击在祝融的后脑,祝融在巨力下向前倒。
“旧神说,”教主喜极而泣,浑身发抖,“长官和十六弟……”
谢枕书接住苏鹤亭,滚身摔在地上。他全身都湿透了,不知是汗还是雨,胸口正在剧烈起伏。
——赶上了!
祝融靠权杖撑住身体,齿间是杂乱的电子音,像是放错磁带的机器。它头顶的两条冷蛇缠住阿修罗,要把阿修罗撕烂。
谢枕书背起苏鹤亭,说:“猫,醒一醒。”
苏鹤亭没了小灯,只有掌间还拢着一点蓝焰。他脸白如纸,道:“我走不动了。”
雨太大了,猫开出的道路早已被吞没,周围都是赤火。谢枕书背着他,却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苏鹤亭说:“本来想做个英雄的,结果这么逊。”
热浪拍在脸上,谢枕书一路受的伤都在疼。他道:“你早就是了。”
英雄曾穿越南北战火,带着一把枪来找他。谢枕书常被当作神明,可是在他心里,永远发光的是苏鹤亭。
祝融忽然熄灭烈火,念起经文,佛像从地下升起,围住他们。它们同声诵唱,干扰着谢枕书的意识连接。这时,风开始逆向吹,雨也开始向上飞,诵经声召来了鬼车鸟,天地正在旋转。
苏鹤亭说:“谢枕书。”
谢枕书道:“嗯。”
苏鹤亭说:“我不想独自回家。”
谢枕书道:“我知道。”
苏鹤亭攥着那点火,像是攥着自己这一口气。他说:“送我一下吧。”
谢枕书没有作答,雨流过他的脸颊,他不想回答这句话。阿修罗在祝融的撕扯下变成碎片,他转过头,道:“雨这么大,请帮我指引方向,我和你一起走。”
苏鹤亭说:“好。”
他张开手,那点火飞出去,在颠倒的灰色世界里变成唯一的光芒。周遭的诵经声刺痛耳膜,暴雨轰隆,惩罚区在祝融的作用下极度折叠,它带着未知的力量,几乎是无法阻挡。
谢枕书觉得十字星微微热,那是苏鹤亭在亲它。他听见猫在耳边说:“我也很想你,从火车开离城区站的那一刻起。谢枕书,我——”
只是一下,他和那点光芒便一起堕入黑暗,什么都结束了。
“真言如法,敬礼诸天,遵得……”
诵经声渐渐远去,谢枕书的意识暂停。死亡或许是个漫长旅途的开始,但他以为错了,他并不能和苏鹤亭一起走。
“……圣者可使寿命纵长百年……”
十字星旋动,诵经声再度响起,并且越来越响。瓢泼大雨打在脸上,谢枕书睁开眼,发现自己待在原地。
祝融站在不远处,它那张脸恢复原样,只是神情越发奇怪,一半微笑,一半哭丧。它散发出一股甜味,类似夜里游行的干达婆。
“梆、梆、梆。”
熟悉的声音敲响,破碎的世界在鬼车鸟倒影和干达婆幻象中复原。烈火熊熊燃烧,谢枕书看见苏鹤亭跟自己擦肩而过,对着那巨大的火焰重影说:“我在这。”
他和真的一样,就在自己身边,却只会径直走向一个固定的结局。
谢枕书抓了个空,喉间发出痛苦的声音:“……停下。”
祝融露出狡猾的笑容,它一只眼珠看着苏鹤亭的幻影,另一只眼珠看着谢枕书,喉间发出“呼哧”的杂音。它根本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装有其他神魔芯片的怪物。
它说:“很有意思,现在起,你来做祝融吧。”
苏鹤亭的幻影可以有无数个,他们在混乱的倒影中转过头,提着那盏脆弱的灯,目光似乎能穿透虚假,看到谢枕书。
“我在这,”他们一起说,“祝融。”
在苏鹤亭面前,谢枕书手无寸铁。雨淌过他的眉眼,他感到冷。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是神,而是一个卑微的人类。